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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2023年第4期|池上:菩提(节选)
来源:《江南》2023年第四期 | 池上  2023年08月07日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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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兼母亲、女儿、妻子、长姐等多种人生角色的袁新兰,面对缺乏感情基础的丧偶式婚姻和拮据艰涩的家庭生活,有些孤寂与压抑,内心充满了撕扯感。妹妹袁珺珺却以叛逆冷漠、玩世不恭来对抗家庭变故和走形人生,更让袁新兰雪上加霜。困在生活里的袁新兰,仿佛是那只被关在垃圾桶里的小仓鼠,竭力挣扎,却无从逃离。小说将女性人物在生活皱褶中的局促忙乱以及在琐碎中消耗自我的那种难言的艰辛,一一放大和呈露出来,既焦灼苍凉,又不乏人间温情。

菩 提

□ 池 上

车子驶过两旁长满翠竹的盘山公路,又绕过一个人工湖泊,终于在一块空地处停下。袁新兰打开车门,才拎起行李箱,就听到祺祺叫道,哇,妈妈,这里也太棒了!眼前是一大片新绿,在初夏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鲜。屋子是木制的,一间间错落地搭在“树干”上。“树干”上又伸出“枝丫”,有的“枝丫”就从木屋顶上穿出,愈添一份清幽。屋前设有一道篱笆,篱笆很矮,上面挂着一块木牌:菩提。

“菩提”的公号显示,“菩提”的主人有次无意间找到了这里,便留了下来。他依据《韩非子》记载的“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设计了这栋树屋,以贴近自然,返璞归真。整栋树屋全部就地取材,加上周围翠竹掩映,更添古朴之感。

袁新兰还欲感慨,郑英扶着车扶手下来了。几年前,郑英在超市乘电梯时摔了一跤,左腿股骨骨折。在家休养了四个来月,人虽无大碍,但腿脚却没过去灵便了。只有袁珺珺还坐着。袁珺珺留一头蓝色短发,戴一副墨镜。袁珺珺拢拢头发,等所有人都在车前立定,这才慢腾腾地从车上下来。

房卡显示她们住的是最底下的那两间。郑英倒是正好,但祺祺却闹起了情绪。妈妈,我要住最高的那间嘛。好不容易安抚好祺祺,将行李放好,郑英电话过来了。这窗帘怎么搞的,关都关不上。自动开关就在原木床头柜旁,但郑英年纪大了,好多次使用手机不是这里不对便是那里出问题,手把手教都教不会。妈,你等下,我这就来。放下手机,袁新兰打开电视,调到动画栏目,又叮嘱祺祺好好看电视,千万别乱跑。

祺祺早兴奋地在床上蹦起来。她噔噔噔地跑下去,发现袁珺珺正在睡觉。袁珺珺塞着耳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袁珺珺念大学那会,袁新兰还看到过袁珺珺的朋友圈。袁珺珺的朋友圈里充斥着各类展览和一些她看不懂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里,两条大腿敞开着,这两条大腿异常粗壮,露出一小簇稀拉的阴毛。一把仿真手枪顶在隐私处,和白的粗壮的大腿形成鲜明的对比。都说艺术生有个性,但袁新兰到底没忍住说了袁珺珺一回。那以后,袁珺珺便把袁新兰屏蔽了。

按动开关,窗帘自动合拢。才入五月,天热得跟蒸笼似的。郑英从行李箱里翻出毛巾,擦了把脸,问,志浩今天晚上到?袁新兰点头。订酒店前,她和谢志浩再三确认,谁晓得谢志浩公司临时有事,晚点才能回来。郑英将毛巾绞干,挂好。反正他来跟不来也差不多。袁新兰没应声。她折回自己那间房,才开门,便听得祺祺喊,妈妈,快看。是嘟嘟,嘟嘟来了——顺着祺祺的目光,她看到一只肥头肥脑的家伙正在电视机里飞奔。那当然不是嘟嘟。那是只豚鼠,豚鼠本就肥大的身体在动画片里显得异常夸张。她还想和祺祺解释,但豚鼠已然不见了。

嘟嘟是只仓鼠。奶咖色的头,奶咖色的尾,中间连着纯白色的身子。出门前,袁新兰为它准备了足够多的饲料和水。嘟嘟闻到饲料的气味,探头探脑地爬过来。

嘟嘟是袁珺珺带回来的。袁珺珺美院毕业后就去了北京。最开始在一家服装公司搞设计,后来又去了画廊。再往后,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干什么。袁发强查出结直肠癌以后,袁珺珺拢共回来过两次。一次是袁发强化疗后不久。袁发强一百六的体重直降到了一百四,原本不苟言笑的脸看上去更严肃了。袁珺珺在市肿瘤医院里坐了会儿,屁股都没坐热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珺珺再次回来是在袁发强的葬礼上。医院给袁发强下病危通知书后,袁新兰不知给袁珺珺打了多少通电话,可电话那头全是关机。郑英撂下狠话,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袁新兰当郑英的面不打,但私底下没少给袁珺珺发微信。

珺珺,你在哪?爸现在情况很危急……珺珺,你看到信息没有?你看到赶紧回复一声……袁新兰的微信无一不是石沉大海,袁珺珺就像是个只接收却不发出信号的信号塔。这样讲也许并不正确。因为,就在袁发强咽气的前一天,袁新兰又在朋友圈看到了袁珺珺的照片。袁珺珺和一个女人互搂着脖子,脸贴着脸。袁珺珺脖子上挂着根银链,银链上的闪光同她脸上的笑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袁新兰正疑心自己怎么又能看到袁珺珺的朋友圈,一刷新,照片不见了。

袁新兰以为袁珺珺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袁珺珺却回来了。袁珺珺穿一条破洞牛仔裤,一头短发全染紫了。她在屋门口站立了会儿,将行李箱搁在一旁。正在号啕的郑英结巴了,她完全没想到袁珺珺会回来。原本想要骂袁珺珺的话也就没想起来。袁珺珺呢,叫了声妈便算完事。她甚至都没滴一滴眼泪。

而等一年后,郑英摔伤了腿,郑英给袁新兰下了死命令,不准告诉袁珺珺。但袁新兰背着郑英给袁珺珺发过一次微信。妈的腿骨折了,你回来一趟吧。不出所料,袁珺珺没回。

袁珺珺再次出现是在几年后。袁珺珺回来那阵,正是深秋。袁新兰那时刚换了套房。是二手房,房子的面积、配套设施和之前住的那套不好比,但胜在对口的学区是市重点小学。白天,袁珺珺总是窝在房间里睡到十二点。起来后,她开始吃饭、刷手机,直到深夜。郑英数落她几次,她也不听。

有天傍晚,袁新兰才给祺祺物色好一家培训机构,一进门,便看到了一只仓鼠。仓鼠缩在笼子的一角。笼子一晃荡,它便怯生生地探出它奶咖色的小脑瓜。

妈妈,你看我的仓鼠。笼子上方是祺祺的小手。她只觉神经一紧,谁给你买的?我。袁珺珺说,我送他的。

那只仓鼠便留了下来。据郑英说,那天他们本来是不会买那只仓鼠的。偏巧走到小区外时,看到了一个卖宠物的。那些个仓鼠啊、乌龟啊、兔子啊被关在一个个小笼子里,祺祺见了再也不肯挪步了。

外婆。你就给我买一只吧。你看,仓鼠多可爱啊。祺祺可怜巴巴地望着郑英。郑英呢,因为袁新兰的交代——绝不能买宠物——只好硬下心肠把祺祺拖回家。一路上,祺祺又哭又闹。到了家,也没有消停的意思。本来在睡觉的袁珺珺被吵醒了。袁珺珺问祺祺发生了什么事。得知情况后,又立马下楼给祺祺买来仓鼠。这倒不是因为袁珺珺心疼祺祺,而是她怕祺祺搅了她的好梦。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买了。郑英讲的时候颇有怨气。袁新兰知道郑英是在怪她害她白唱了回黑脸。不是袁新兰容不下这只仓鼠。这一带的房子虽然建得早,单价却高得惊人。思来想去,唯有将原来那套婚房卖了,加点钱再换到这里。袁新兰工作那会还有些存余,郑英也表示可以帮忙。同谢志浩一提,谢志浩照旧闷声不响,但婆婆俞美婷却死活不同意。这婚房是我们志浩在婚前买的,是属于他个人的财产。现在你们拿出那么点的钱,就想加上名字,想都别想。俞美婷不提还好,这一提,郑英也坐不住了。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只配出钱咯?

僵持了一阵,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只用卖婚房的钱买,这样房子依旧是谢志浩的。可如此一来,便只能买二室一厅的。好不容易办好手续,搬进来,才发现这里真是小。她把好多东西扔了,这才挤挤巴巴地住进来。但她还要买菜、打扫卫生、辅导祺祺功课、接送各类培训班……她哪还有时间照顾仓鼠?

可米已成粥。能怎么办?谢志浩是指不上了。郑英说她可以帮忙,但郑英帮她的够多了。做饭、洗衣服,陪祺祺睡觉(怕袁新兰睡不好,祺祺出生后都是跟郑英睡的,直到袁珺珺回来,才和袁新兰睡一间)。每月,郑英还拿出一千元饭钱。见袁新兰不肯,又说,这是做给谢家看的。不能让他们一家小瞧了我们。郑英的退休工资总共也才三千来块,袁发强死后倒是留下了一笔钱,可那是用来给郑英养老的。袁新兰心里既愧疚又感动。只好咬咬牙,每日给小仓鼠喂食、清扫笼子、铺撒浴盐。起先,祺祺还蹲在笼子旁看她侍弄,但等新鲜劲一过,他就管自己玩了。她倒是试探性地提过一次把仓鼠送回去,可祺祺才听到“送回”便小嘴翘得老高。要真的送回去,非大闹天宫不可。

如此养了一个来月,有天夜里,她起来如厕。等上完厕所,她恰好张了眼那只仓鼠笼。这一张可不得了,仓鼠不见了。跑轮、饲料盒边全无它的踪影。笼子的右边被咬开了道口子,那家伙八成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正是工作日,祺祺睡得正熟。尽管她刚刚把卫生间门关上,可那之前门是打开的。万一仓鼠从卫生间溜出来,一路跑到客厅、厨房、卧室,随地乱拉屎事小,咬坏家具、电线可就事大。再者,要是它不幸地死在哪个旮旯里,又或者趁着她睡着后爬到祺祺身上……她不敢往下想了。

袁新兰决心找到那只仓鼠,可那只仓鼠就像是蒸发了。厕所总共才那么点地,淋浴室里、盥洗台下、马桶后边,厨房,还有客厅、她那间卧室都找了,就是没有仓鼠。两个多小时后,她都快崩溃了,那只仓鼠却跑出来了。它低着脑袋左嗅嗅,右闻闻。原来马桶后面凹进去一块,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藏进去的它。

树屋的右边是一片竹林。来菩提前,袁新兰是做足了功夫的。每年长假,袁新兰朋友圈里便会冒出各地旅游的照片。这些照片有的在海南、厦门,有的在日本、新加坡、欧洲各国。袁新兰不想祺祺低人一等,更重要的是,她想借这次旅行缓和谢志浩和郑英之间的关系。

在认识谢志浩前,袁新兰谈过一次恋爱。恋爱的时间不长,用郑英的话说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按说以袁新兰的条件,不可能没有男朋友。袁新兰身高一米七二,身材算不得纤细,却胜在匀称。高颧骨、大眼睛,再加上深眼窝,让人一眼便联想到新疆美女。许是因为袁新兰的条件太过优越,反而使得不少人望而却步。

郑英起先并不着急。一来,袁新兰的条件摆在那里;二来,家里的亲戚、朋友给袁新兰介绍的对象着实不少。每回相亲,郑英都会雷打不动地从长乐镇赶来。她会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观察整个过程,再根据对方的相貌、谈吐、工作、家庭背景等给对方逐一打分。这个年薪太低,不够沉稳;那个家里没房子,长得不够好……亲是没少相,可就是没人入得了郑英的眼。

如此又过了两年,眼见袁新兰年纪越来越大,对象也就越来越难找。就在这节骨眼上,老邻舍陈玉萍给袁新兰牵线。陈玉萍的儿子李景文初中毕业后念了警校,后来在杭州一家派出所上班。晓得袁新兰还没对象后,便热心地帮袁新兰张罗。介绍的对象叫谢志浩,是陈玉萍一个远房亲戚的朋友的儿子。据陈玉萍说,谢志浩大学毕业后,去了加拿大留学、工作,一直到半年前才回来。

海归、工程师的头衔(他在一家通信公司做通信工程师)和一套一百二十方的三居室无疑为谢志浩增色不少。缺点嘛,也不是没有,年纪太大(他比袁新兰足足大十岁),又矮。谢志浩一米七的个头,站在袁新兰旁边看上去更矮了一截。两人见了面也聊不上几句。本来这桩婚事肯定是黄的,但偏偏那阵子郑英老喊头晕。袁新兰陪着郑英来医院,顺带让袁发强也一并做一下检查。谁成想郑英倒没什么大碍,袁发强却查出了癌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袁发强一万个不相信。别说袁发强,就连郑英、袁新兰也一度以为弄错了。老实说,袁发强算不得什么好丈夫、好父亲。白天,他在镇上的邮政储蓄所上班,等回了家,就往凳子上一坐,嘬两杯黄酒。家里的家务以及袁新兰袁珺珺两姐妹的事他自然是不碰的。袁新兰还记得袁珺珺有回弄脏了袁发强的一件的确良衬衫,郑英怎么洗都洗不干净。袁发强为此发了一大通脾气,连着好几天对她们三人没好腔。不过话说回来,镇上哪个男人不是这样?袁发强好歹不嫖不赌,还供她俩上大学。等袁新兰两姐妹上大学以后,家里顿时冷清了很多。但就是这样,郑英还得买菜、做饭、洗衣、搞卫生、养鸡养鸭。这结果若是换了日夜操劳的郑英,大家还觉得正常,可偏偏是袁发强。

袁发强确诊后就像变了个人。酒戒了,话也不大说了,原来精气神十足的一个人成天对着空气唉声叹气。谢志浩得知消息后,每隔一天到医院来。他也不说话,只是买一篮水果,在袁发强边上坐上半个钟头。郑英只当谢志浩孝顺、稳重,事情就这么定了。和谢志浩结婚后,袁新兰才发现他是真闷。两人在一起,袁新兰若是不开口,他可以一整天都不吭一声。

袁新兰婚后一年,郑英眼见袁发强的病情控制得不错,来杭照顾袁新兰母子。仿佛是为了控诉自己缺人照顾,仅仅半年,袁发强癌症复发。袁新兰、郑英从此得在医院、家里两头跑。祺祺无人看管。袁新兰思量再三,决定辞职。也就在袁新兰辞职后不久,谢志浩被解雇。这次解雇来得突然。眼下一家人要吃、要穿,还有祺祺的奶粉、辅食、尿不湿、各种早教课程全都张着嘴巴要钱。袁新兰希望谢志浩能尽快找到一份新工作,但那份新工作却迟迟没有进展。焦灼之余,袁新兰意外得知一个真相:这不是谢志浩第一次被解雇。他是在加拿大混不下去才回国的。

谢志浩被解雇后,足足有两年时间赋闲在家。起先,郑英不说什么,但时间一长,难免跟袁新兰抱怨。新工作怎么样了?趁谢志浩吃好中饭回卧室,郑英努嘴问袁新兰。还在找。袁新兰收拾好碗筷,他想要找份薪水再高点的。不是我说现在的年轻人,全都好高骛远,这山望着那山高。可事实摆在那里。你们吃的、用的,哪样不要钱?当然,我不是要他的钱。只是妈看你辛辛苦苦管孩子,料理这个家,他也没半点表示。天天待在家里,这天上会掉馅饼?妈,就快了。上个月你也说快了,可结果呢?没工作也就算了,家务也从来不晓得帮忙。你不要嫌妈多管闲事,男人还是要给点压力才行。你看你爸,不管怎么样,工作上那可是拿得出手的。

郑英不晓得袁新兰不是没给过谢志浩压力。谢志浩在家的第一个月,袁新兰问他,但他只是回了句知道了便结束了。等谢志浩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袁新兰常常看到谢志浩把自己闷在卧室里,什么也不干。谢志浩平时烟酒不沾,没什么爱好。他也没朋友。两人结婚时,袁新兰这边来了两个大学同学。谢志浩那头更少,连一个都没有。谢志浩的同事倒还有些,但工作外鲜有联系。每周,他除了固定同他父母联系,再无别的社交。有次,她试探性地和他提起家里的开支,他的脸唰地变了,转身进了卧室。

而等郑英了解谢志浩在国外的情况后,再也坐不住了。他这是欺骗!赤裸裸的欺骗!我们那时要是知道实情,凭你的条件,还会嫁给他?郑英打电话给俞美婷讨说法,但俞美婷表示,树挪死人挪活,我们志浩不过暂时调整下,怎么就不行了?又说,他就是一直不上班,我们也养得起。倒是你女儿天天指着我们志浩给钱,算怎么回事?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差一点,郑英就要袁新兰和谢志浩离婚了。但真离婚又能好到哪里去?且不说袁新兰年纪大了,没工作,还有祺祺该怎么办?婚是没离成,但那以后,郑英看谢志浩,鼻孔里总像捏着气。谢志浩呢,原来就不说话,如今见了郑英就把头压低了。

两人的关系直到谢志浩找到新工作后也没改变。新工作是谢志浩的一个亲戚介绍的。一周五天,他都在甬城,只在双休日才回来。找到新工作的谢志浩每月重新给了袁新兰一笔家用。这笔家用不算多,但考虑到他年薪缩水,工作又不稳定,也算可以了。

家里的开销能省的都省了。袁新兰辞职前会不定期购置衣服、护肤品,现在一并省去,只用最基础的代替。郑英的一千块钱管三个人的饭菜,除此之外,还有水电费、手机费、祺祺的衣服(亏得平时都穿校服,花费不多)、鞋子(考虑到学校的孩子都穿耐克、阿迪达斯,祺祺自然也不能落下)、玩具等。扪心自问,家里的大小事务一件件、一桩桩没有一样她不精打细算过。超市团购、餐饮打折、支付宝满减……她是把能省的全省了,但有些东西却是不能省的。每周一到周五,祺祺有两个兴趣班。跆拳道强身健体,防身自卫;儿童画丰富想象,都是她悉心挑选过的。至于周六的国际象棋、机器人编程能培养逻辑思维,周日的自然英语则是将来的硬通货。

要不是为了你和祺祺,我早就回去了。谁要待在这里!等谢志浩上班后,郑英对袁新兰说。郑英说的半是气话,半发自真心。袁发强死后,郑英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过去,她在镇上养养鸡、养养鸭,空下来还可以到邻居家串门,而在这里用她的话说就像是“蹲牢笼”。袁新兰特意和郑英强调,“菩提”离长乐镇才半小时的车程,是谢志浩的主意。别看谢志浩平时不善言辞,其实心里头明白得很。第二天的行程他也安排好了,可以去长乐镇看看。

袁新兰原以为到了“菩提”会置身于竹林远山之中,看云卷云舒,听鸟啼蜂鸣,回归自然,尽情体会山中不知年岁的滋味。但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整个民宿没有一点游乐设施。尽管风景相当不错,但天气太热,又闷。从树屋出来,没走几步,她的背上便湿了一片。竹林深处有一间古寺庙,不过早破败了。寺庙前横生出一面墙。墙面正在翻新,外头用一块大塑料布遮着。

妈妈,这里一点都不好玩。祺祺的小脸通红,两行汗从额头流下来。郑英赶忙掏出纸巾给祺祺擦汗,宝宝累了吧,要不我们回去看电视?一听到有电视看,祺祺转悲为喜,兴奋地朝树屋跑去。袁新兰暗自叫苦,早知道就不选这里了。

……

(全文详见《江南》2023年第四期)

池上,1985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获首届“山花小说双年奖新人奖”、第六届“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出版小说集《无麂岛之夜》《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