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一座王朝的背影 ——中国一日沈阳故宫
沈阳故宫一共经历过三位清朝重要人物,他们分别是努尔哈赤、皇太极和福临,福临也就是顺治帝。其实努尔哈赤本人没有在故宫住过,这里只是他办公的地方,当时努尔哈赤根基未稳,由于战争连年不断,故宫的建设没有跟上节奏,所以努尔哈赤住在自己的罕王宫里,只有商讨重大事件的时候才来这里打卡上班。
努尔哈赤去世以后,第四子皇太极在权利的争夺中技高一筹,成功继承了汗位。皇太极开始修建沈阳故宫,建设了由大清门、崇政殿、凤凰楼、清宁宫、麟趾宫、关雎宫、衍庆宫、永福宫等组成的大内宫阙。皇太极将女真改称为满洲,1636年将国号改成为“清”,正式确定了沈阳故宫为都城宫殿。从皇太极开始,这里成了清王朝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中心。这座“龙兴重地”后来历经多次建造,到乾隆四十八年(1783)历时158年,才彻底建设完成。沈阳故宫在建筑的布局、造型、服饰和使用功能等方方面面,体现了自己独有的民族属性。融合了汉族,满族,蒙古族和藏族等多民族的内容,尤其是满汉文化的相互交融最为亮眼。
我们在短短的篇幅里难以一一呈现沈阳故宫全景,只能以个人的视角撷取一二所见所感,以飨读者。
沈阳路
1626年2月9日(明天启六年、后金天命十一年)沈阳路上一改往日车水马龙,闲杂人等一概不准靠近,近百名兵士早早肃立两旁,他们在迎接后金统帅努尔哈赤的回归。是的,这里确实不能用“凯旋”一词,因为在这之前的宁远一战,鲜有败绩的努尔哈赤遭受宁远守将袁崇焕重创,这也是努尔哈赤44年来最为惨痛的败仗。
残阳,如血,西坠。
努尔哈赤的回归,多少有些将军迟暮的悲壮。
早在正月十四,努尔哈赤亲率十三万八旗铁骑,从这条沈阳路上出征,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大军势如破竹,十七日西渡辽河,直逼宁远。此时孤城宁远守军不满两万,前有劲敌,后无援兵,形势险恶。志在必得的努尔哈赤万万没有想到,唾手可得的宁远城此时在袁崇焕的守卫之下固若金汤。
1625年,努尔哈赤出于战略考虑,力排众议定沈阳为都城,并在沈阳旧城的中心,修建了议政之所——大政殿和十王亭,这是营建沈阳故宫的开端。随着他的到来,这条沈阳路上闪烁起刀光剑影,鸣响开鼓角铮鸣,努尔哈赤带着他的子孙们,开启了一个王朝的序幕。
可是现在,努尔哈赤的心情沉重。马蹄嘚嘚,风裹碎雪,战马嘶鸣,一队败兵在冷风中尴尬战栗。那一年努尔哈赤68岁,须发斑白的他在夕阳掩映之下策马而归。他远远望见自己的都城——沈阳故宫,强撑病弱之躯,百感交集。不管你是何方英雄,都逃不过时光的磨砺,逃不过岁月的洗礼。从强壮到衰老,这是一条自然法则,努尔哈赤深感力不从心。
从沈阳路上悠悠走过,而努尔哈赤眼前闪现的却是宁远城下的奇耻大辱。努尔哈赤亲率大军攻城,他身先士卒,命令后金兵将推楯车、运钩梯,喊杀阵阵,直逼城下。箭簇如雨,炮声轰鸣,眼前的兵将血流成河。努尔哈赤挥舞战刀督战,以楯车掩护,在城门角防御薄弱处凿开两丈见方的大洞,努尔哈赤眼望城楼,以为胜券在握仰天大笑。宁远城头,43岁的袁崇焕亲自担土搬石,堵塞缺口。乱战之中,他血染战衣,不顾生死用大火烧退后金兵将。努尔哈赤急了,率领大军再次反扑。可是他没有料到宁远城上早已装备了十一门红衣大炮,习惯了骑马射箭的八旗兵将,第一次领略到了火药的威猛。
声声轰鸣之下,努尔哈赤落马。眼望宁远城无奈叹息,靠十三副铠甲打天下的一代枭雄在炮火硝烟之下也显得是那般无助……
据《明熹宗实录》记载:“(宁远)炮过处,打死北骑无算”,“攻具焚弃,丧失殆尽。”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关于努尔哈赤之死,有人说是被袁崇焕的红衣大炮所伤,八月以后旧伤复发而亡。我们暂且不去论证真伪,宁远之战伤的不仅仅是努尔哈赤的身体,更为重要的伤害在他的内心,摧残的是他的精神。他第一次审视自己的血肉之躯,不禁唏嘘感叹。七月,努尔哈赤身患毒疽,病情日益严重。努尔哈赤深感时日不多,乘船顺太子河而下,他要返回沈阳都城,他要再次走在那条熟悉的沈阳路上。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亲自前来迎接,船行至沈阳市于洪区翟家乡大挨金堡村,一条浑河水滚滚流逝,努尔哈赤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而他身后的沈阳路依然喧嚣,他的第四子皇太极此时正运筹帷幄,他的儿子们正在为争夺皇权勾心斗角。沈阳路上尘土飞扬,一干人等粉墨登场。有人说是皇太极处心积虑扫除异己假传遗诏,赐阿巴亥殉葬。有人反驳说是努尔哈赤早已经发觉阿巴亥不忠,遗诏为真。不管哪种说法,贵为大妃的美人不得不死,即使她的儿子们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也没有能力拯救母亲的生命。一匹匹战马在沈阳路的下马碑下疾驰而来,又飞奔而去,历史的车轮拴在那方寸之间,演绎着恩怨情仇,人间悲喜。
从1625年三月定都沈阳,到1626年八月十一日去世,努尔哈赤在沈阳生活了一年零五个月的时间。沈阳路那时候没有名字,直到1957年的时候才真正叫了沈阳路。那时候那只是一条通往沈阳故宫的黄土路,因为有了下马碑石的矗立,才尽显皇家的威严。但谁说这不是一条重要的路呢,它守护着沈阳故宫,它佑护着沈水之阳的人民,它是用这座城市命名的唯一一条道路。
文德坊和武功坊是沈阳故宫的两座阙门,就在沈阳路上。崇德二年也就是1637年春建造而成。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重用一部分汉人为官,广纳贤才,体现了他们开阔的胸襟。文德坊和武功坊也正是当时这种制度的体现,代表天子手下文武兼备,有贤良辅佐,才能江山稳固。
沈阳路上的石头牌坊如今依然耸立,迎接天南海北的游客。它们见证过几百年前的流金岁月,早已经宠辱不惊。它们目睹过战火硝烟,王朝更迭,把温暖和疼痛吞咽在浩渺的历史长河中。
石头记
在沈阳故宫行走,我最为感兴趣的是里面随处可见的石头。可能局限于当时的印刷术不发达,古人喜欢在石头上刻字,喜欢把石头制作成各种器物。文字镌刻在石头上,可以历经风雨不腐蚀,起到永远铭记的作用。石头是无声的铭记,石头也是有声的留存。
大十面
在我们东北形容一个人目光短浅往往用“没见过大世面”来形容,那这句话的由来跟沈阳故宫里的一个石头物件有关联。在故宫东北角,立着一座辽代的石径幢,它还有个小名叫“大十面”。
走近这座石经幢,一块石头因为有了人为的镌刻形状,从而具备了生命表达。石经幢呈八面石柱子的形状,高有两米多,由三部分构成:天盖、幢身和幢座。天盖是八角亭檐,转角是一斗二拱的斗拱形状。幢身共八面,每面竖刻阴文五六行不等,是唐代高僧不空翻译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咒》,共577字,现已模糊不清;幢座八面各有力士凫兽浮雕像;加上顶和底座共十面,俗称“大十面”,谐音“大世面”。这回明白了吧,这个大世面就是这么传错传出来的,看来很久的时候我们中国人就有了谐音梗。
这个石径幢原本不是故宫的物品,属于天外来客。石经幢原为寺庙中的构件,相当于一座石碑,刻着关于这座寺庙的一些信息。据专家推断,这个石经幢已经有1000多年的历史了。历史像一层尘沙,遮蔽了很多真相。一座石经幢像一位不速之客悄然而至,引人遐想。
有考古记载,在北顺城路,也就是今天的白塔小学附近,辽乾统八年(1108)修建过一座崇寿寺,建有崇寿寺白塔。这个石经幢就是这座寺庙里的物品。不知道何种原因,又在什么时候“溜达”到沈阳故宫里来落户了。
镇物: 日晷和嘉量
在老百姓的心中金銮殿是遥不可及的地方,那是皇帝办公地点,文武百官上朝之地,是皇权最为权威的象征。沈阳故宫的崇政殿就是老百姓所说的金銮殿。来沈阳故宫,必到金銮殿瞻仰一番。可是这里只有游人如织,亭台楼阁林立,喧嚣掩盖了曾经的辉煌,宫殿虽在,其他却已经物是人非。
目之所及,这里只有冰冷的石头,石头把历史记在心里,斑驳与沧桑是日月的痕迹,历史的人和事隐入人间烟火之中。来看看吧,这些精美的石头是否会吟唱久远的歌谣。
在中国民间信仰习俗中,镇物也叫避邪物。镇物指用于镇墓、镇宅、镇鬼祟等民俗品物。在沈阳故宫的崇政殿就有两件镇物:日晷和嘉量。
日晷是计时仪器,嘉量是体积标准量器,一左一右摆放在故宫崇政殿月台的东南角。装嘉量的石亭子叫嘉量楼,日晷则裸面青天,一览无余。这两件石头宝贝都是汉白玉“艾叶青”雕刻而成。
在金銮殿的外面摆放着两件石头宝贝寓意如何呢?正史查不到,只能借助于传说。据说在乾隆初年,有人在土里挖掘出一只年代久远的嘉量,乾隆皇帝大悦,赶紧找人查查这嘉量到底是什么来头。结果,当时的“考古人员”根据年代断定,说这是东汉王莽时期的嘉量,还给取了个名字叫新莽嘉量。
乾隆皇帝认为这可是吉祥之兆,是天赐的福荫。所以叫能工巧匠赶紧把这块破损的材料进行重新打造。工匠们发挥聪明才智,叮叮当当地开始工作,一直忙活到乾隆九年,终于制造出两个方形和两个圆形的嘉量来。
乾隆自己欣赏一会儿,真是赏心悦目,他龙颜大悦,把其中两圆一方三只嘉量给安排摆放在北京故宫午门一只,太和殿摆放一只,乾清宫门前也摆放一只。剩下一个方形的嘉量摆在哪呢?乾隆一下子想起了老家,于是就下令就把这只嘉量给运到沈阳故宫来摆在了崇政殿前了。这日晷代表着“天的运转”,嘉量的喻意是“地的法度”,乾隆皇帝的心思很明显,意思是天地尽在我手。这两件吉祥之物在我这,那就是天命所归,天下都是我的。
日晷是我国古人发明的计时仪器,中国在明万历皇帝的时候才拿到两架外国的钟,到了清代的时候,钟表已经开始在王宫贵族中所用,但是普通的老百姓买不起,还得看天断定时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参照的计时仪器就是日晷。我们的祖先很有智慧,利用太阳的投影方向来测定并划分时刻,通常由晷针(表)和晷面(带刻度的表座)组成。利用日晷计时的方法是人类在天文计时领域的重大发明,这项发明被人类沿用达几千年之久。当然这个计时仪器也有自己的弊端,要是遇到阴天下雨,不出太阳的时候这可就麻烦大了。
我们所说的嘉量其实是青铜材质制作的,但是这只嘉量是摆放在嘉量石头亭内的,所以容易混淆,以为嘉量也是石头材料做成。嘉量亭它本身由三部分石构件组成。亭下部有正方形石雕须弥座 ,中部存在 “束腰”,上方为流云及海水江涯刻饰。石雕亭整体为仿木架结构,包括大脊、垂脊、梁、柱等构件,其凿工之细腻,形象之逼真,堪称古代建筑之杰作。
嘉量的单位是这样计算体积标准的,全器分斛(音hu,同“胡”音)、 斗、 升、合(音ge,同“革”音)、龠(音yue,同“月”音)五个容量单位,换算方式是二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斗,十斗为斛。
此外,在崇政殿北面,还能看到了几条造型非常逼真的石雕小狗,小狗呈蹲坐式。这几条小狗很有特点,所用的石材是辽东山区的红褐色砂岩,整体呈暗红色,质地比较粗糙。也就是说,这可是几只土生土长的小土狗。
在深宫大院里用狗来做装饰在沈阳故宫可是独一份的存在。这跟满族的民俗信仰大有关联。原来,满族是把狗这种动物推为圣物的。当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小时候是有钱人家的奴隶,有一次逃出主人家,被追兵穷追不舍。奴隶逃跑被抓回去是要被惩罚处死的,就在危难之时,一条大黄狗帮助他驱赶走了追兵,救下了努尔哈赤。为了感念大黄狗的救命之恩,努尔哈赤掌权之时,给自己的民族立下规矩:不准杀狗、食狗、戴狗皮帽子。狗成为了满族人忠实的保护神。
索伦杆
在沈阳故宫,你能看到一根长近7米碗口粗细的木杆,被安放在一块汉白玉石座上。这个东西叫索伦杆,顶部套着一个碗状的金属锡斗。在皇妃后宫的院子里怎么会竖起这么一根不伦不类的木杆?您可能不知道,这根索伦杆是满族传统的祭天“神杆”。
关于这根索伦杆,还是跟努尔哈赤这个人物有关系。努尔哈赤只身来到辽阳,投奔当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在他的部下做兵士。有一天晚上,努尔哈赤服侍李成梁洗脚,发现李成梁脚上有三颗鲜红的红痣。当下大家都觉得惊奇,把李成梁视为神人。谁想到努尔哈赤却说,他自己的脚上有七颗红痣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成梁得知以后很是害怕,民间有这样的传说,脚踏北斗之星那可是帝王之相啊。
李成梁心里不快,他找人要杀了这个未来的潜在危险人物。努尔哈赤得到了消息,吓得逃出李成梁的府门,一路向北仓皇逃跑。可是在一览无余的大草滩上,精疲力竭的努尔哈赤心生绝望,追兵马上赶到,这地方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啊。努尔哈赤只能躺在草沟里等死,就在这个时候,追兵的马蹄声近了,天上突然飞来一只又一只乌鸦,它们落在努尔哈赤的身前身后,很快就把努尔哈赤整个人给遮挡起来。李成梁的追兵巡视一圈,只看到一群乌鸦,没有找到努尔哈赤只好悻悻而归。
九死一生的努尔哈赤逃到了长白山,开始靠挖人参维持生计。后来招兵买马走出长白山,一统女真各部。为了感恩乌鸦的救命之恩,努尔哈赤下令满族人家都要在自己家院子里竖立起一根木杆套锡斗,用米和肉祭祀乌鸦,这根杆子就叫索伦杆。据说,这根索伦杆神通广大,是当年努尔哈赤在长白山挖人参用的拨草木棍。
最早的索伦杆意思是森林中长天树木,信奉萨满教的满族祖先相信这些直插青天的大树是可以通灵的,能够沟通天上和人间,所以奉为神木。他们为了表达自己的虔诚和膜拜,在树木上挂彩布条和纸条祈祷祭祀,天长日久就形成了传统,有的被移动到院子里来,神木演变成了神杆。
到了皇太极当了大清的皇帝,这一习俗被更为广泛地流传下去。皇太极率领嫔妃在清宁宫祭奠,把猪下水切碎拌上谷米,放在索伦杆的斗槽内,来喂养神圣的乌鸦。从这以后的大清皇帝,康熙、乾隆、嘉庆、道光等,每次东巡祭祖,都要在清宁宫里祭奠神灵,在索伦杆前祭祀天神。因为故宫里的索伦杆常年撒米喂养乌鸦,使得很多乌鸦都跑故宫来,一时间,“宫殿鸦群”成了当时的八景之一,名噪一时。
1644年6月6日,大清八旗军队在睿亲王多尔衮的率领下赶走李自成,入主北京。多尔衮原本是没有打算迁都北京,无奈的是当时的流言四起,老百姓都说别看清军现在占领了北京,军纪也很好,但是人家根本没有打算常住的意思,杀光抢光北京城以后人家就溜之大吉了。谣言很快就传播开去,北京城人心惶惶。
多尔衮赶紧辟谣,发布的官宣非但没有制止流言,谣言反倒开始愈演愈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叫多尔衮哭笑不得。为了制止恐慌,只能以实际行动来消灭谣言了。多尔衮派人回沈阳故宫接皇帝顺治进京,拉开了架势要在北京建立都城了。
而这样重大的决定,年仅6岁的顺治皇帝是无法决定,甚至是无法拒绝的。时间大约在1644年9月20日,沈阳故宫门前的沈阳路上,一群太监清早即起,在土路上泼水降尘。他们隐隐感觉到了即将要发生大事件,却不知道这大事件究竟是什么。
正是出发的好时辰,顺治帝被恭迎出宫。
阳光耀眼,顺治帝打着瞌睡不是很适应,“皇帝启驾”的喊声惊醒了他。
顺治帝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额娘,我们要去哪?
一个声音从倾洒的阳光里传来:去北京,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了。
车轮碾过,旗帜飘扬。人欢马嘶,从故宫里鱼贯而出,从沈阳路上扬尘远去。沈阳故宫从那一刻起,成为了一座王朝的背影,它或许是欣喜的,抑或是惆怅的。谁知道呢,历史的车轮永不停歇,碾过流水的岁月,碾落沧桑的尘埃。走向未知的时光,留下逝去的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