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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繁华:《金墟》,一部跨越时空的小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孟繁华  2023年07月11日16:22

2022年比较特殊,长篇小说创作呈现出井喷的现象。新老作家都分别创作出了高水平的作品。在这些作品里,现实生活题材是特别引人瞩目的领域。这个领域一直是我们文学创作的主流。这既表现了作家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和重视,也传达了作家对来自现实生活感受的敏锐反映。因此,现实生活题材的发达,也是作家对文学创作的一种立场和认知。时代生活的巨大变化,为作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和情感信息。在近期的长篇小说创作中,这一状况格外清晰和抢眼。所不同的是,作家对现实生活表达的乱花迷眼,那些我们熟悉或不熟悉的生活领域,都有作家在书写,而且有的作品确实在形式、内容和人物塑造方面有新的创造性。

譬如书写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和乡村振兴的长篇小说《金墟》,它是现实题材,却又有很深厚的历史维度;它是粤港澳大湾区发生的故事,同时又与海外息息相关,从某个方面来说,甚至称得上是一部华侨题材小说。

我们关于移民文学的作品很多,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是基本题材。但侨民和移民还不一样。比如1984年陈残云出版了《热带惊涛录》,写南洋群岛侨民抗日故事的小说,这是侨民文学;近年来南方和海外作家写华侨、侨民题材的作品逐渐多了起来。影响较大的譬如张翎的《金山》。但是,每一部同类题材作品,都因作家关注的人与事的角度不同,而有巨大的差异性。《金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移民或侨民题材的文学,但它却把华侨的历史跟现实生活贯通了,把海内外的华侨华人做了整体式呈现,既有华侨历史宏观的脉络,又有家族海外迁徙与奋斗的独特表达。

小说时间跨度一百多年,甚至延伸到了几百年;空间从东方到西方,横跨太平洋两岸;小说主要场景是民国初期建城和当下赤坎镇的文旅开发,写了关氏和司徒氏两大家族的众多人物,以司徒氏两代人、主要是司徒文倡和司徒誉两位代表性人物贯穿起来,写出了两代人建城的艰难和业绩,立体地展现了人物的传奇人生与不同命运、古镇的兴衰与悲欢;小说既书写了文化传统在当下的回响,更关注社会历史变迁为当下生活带来的活力和新的可能性。

《金墟》是不是“侨乡文学”、“侨民文学”我不好确认,但它是一部跨越时空的小说是没有问题的。

有资料记载,民国十一年(1922),司徒梓瑞利用向教徒和教牧人员募捐所得的款项,以及上级教会的资助,在开平县赤坎墟牛墟街6号新建了长老会礼拜堂,三层楼高十四米,占地面积三百四十多平方米,建筑面积六百八十多平方米,三楼礼拜堂可同时容纳四百教徒聚会,楼顶钟楼悬挂的大钟是由美国三藩市美华长老自理传道会捐赠。这座基督教堂是开平规模最大的教堂,也是五邑侨乡三大长老会教堂之一。司徒文渊、司徒文宗积极发动国内外教友捐款,在龙口里建成了天主教教堂,使赤坎墟成为开平侨乡基督教和天主教的传播中心。除了进行传教,教会还开展送医送药,代人写信,开办英语学习班等活动。以上表明赤坎受西方影响之深。侨乡就是一个中西文化交汇之地。

本世纪初,开平碉楼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赤坎古镇被一家大公司卖下,按照浙江乌镇模式进行旅游开发,打造起一座新的百年古镇。作品书写了开发的全部过程。小说开篇就写司徒氏图书馆的钟声。钟声一响,幼儿园开始播放儿歌,镇政府大院开始上班,马路上的店铺开始营业。“钟声”就成了小说里一个贯穿全文的意象。从开篇到结尾,钟声贯穿始终,它成了一种象征,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时代在变化,钟声未消歇。

关氏和司徒氏两大宗族都非常注重文化教育,家家户户的书房,都能看到钟楼,自然也都能听到钟声。这个飘荡在金墟上空悠远的声音,让金墟的历史和现实充满了诗意,也充满了一种东方文化的韵味。

小说生动地塑造了司徒誉这个人物。他是赤坎镇工程的领导者,是位令人感佩的基层干部。在项目将要启动时,他有机会升任另一个镇的党委书记,并有可能成为副市长的候选人。但是如果他投入这个浩大的工程,就有可能面对一定的风险,会使仕途大受影响。但他还是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他的曾祖父司徒文倡也有相似经历。民国期间,当地政府也曾准备重建赤坎镇,司徒文倡从广州回到家乡建城。后来形势,军阀掌控时局,虽然旧官僚们还能公事公办,但战乱发生后所有的事务都束之高阁。司徒文倡也是官越做越小,后来吃了官司,但九死未悔。在他的带动下,建起了赤坎新城。因此,《金墟》是一部正面书写大写的人的作品。这样的形象无论是历史的还是现实的,都会与赤坎镇同在,他们是不朽的人物。

熊育群也是报告文学作家,在《金墟》中,我们也可以明确感到他这一创作背景的存在。赤坎镇是一个真实的古镇,它先后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全国重点镇、广东省中心镇、广东省教育强镇、江门市十大特色镇街等。小说久远的是他对赤坎镇历史的描绘,现实的是对赤坎镇当下的描绘,都有鲜明的写真性。这种方法,使小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既有现实的真实性,又有虚构的文学性。这得益于熊育群的采访和案头工作。他不仅在赤坎镇深扎近两年,甚至深入美国西部华侨家族走访,“住进华侨家里,登上当年拘留囚禁华人的天使岛,来到百年前华侨工作与生活的伐木场、太平洋铁路、渔民村遗址……”他“想尝试把虚构与非虚构打通。这对虚构提出了极高的要求,要让虚构无迹可寻,让小说真实得像非虚构作品,还要确保它纯正的小说味,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更感兴趣的,是虚构对历史与现实关系的处理,这个是非常有难度的。

英国左翼理论家,也是布莱尔的导师吉登斯关于现代性的断言,就是“历史的断裂”。他在《现代性的后果》一书中说:现代性的确立与实现过程就是所谓的现代化过程。现代社会并非传统的延续和社会组织的连续生长过程,而是一种社会延续性的断裂,全新的社会生活方式和新的社会组织方式的产生,断裂或非延续性是现代社会发展的特征。或者说,现代制度的某些方面是独一无二的,其在形式上异于所有类型的传统秩序。吉登斯的思想在某种意义上是成立的。也就

是说,现代生活远离了传统的轨道,重建了合乎“历史合目的性”的现代秩序。但是,东方国家、特别是我们有着深厚历史传统的国家,历史似乎并没有完全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如果说有断裂,也是非常不彻底的。而《金墟》对赤坎镇今昔的讲述所证实的,恰恰是历史没有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