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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镜重圆没办法”:《纽约客》非虚构之“北平叙事”考 
来源:《南方文坛》 | 叶子  2023年07月10日15:13

在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于1965年重新炒热“非虚构小说”(Non-fiction novel)的概念之前,《纽约客》(The New Yorker)杂志已践行“非虚构”写作长达二十年之久。相比普通新闻刊物,《纽约客》“特派记者”栏(A Reporter at Large)的实践者们似乎享有更多自由表达的空间,在求真的基础上,注入小说叙事的趣味与审美。战后二十年间,杂志的“非虚构”版块有着惊人的快速成长。1946年8月31日,《纽约客》前所未有地取消了“街谈巷议”、“城市活动导刊”、“小说”与“评论”等栏目,将整一期七十页的全部版面,留给了一篇与广岛核爆有关的文章。[i]著名的“广岛”特刊成为了一个关键性的时刻,使《纽约客》顺利完成了从轻松到严肃、从娱乐到专业的文化转型,这篇融合报道与小说技法的文章,本身也被认作是“非虚构”作品最早的范例。

《纽约客》“非虚构”的目光紧追抗战胜利后的中国,关于北平的叙述屡见不鲜。前述《广岛》一文的作者约翰·赫西(John Hersey)出生于天津,父母为来华传教士。就在“广岛”特刊的前三个月,赫西正为杂志撰写《北平来信:4月25日》,介绍设于协和医院的军事调处执行部。赫西心灰意冷地记录,原以为军调部是美国人在华的重要组织工具,但由国民政府、中共和美方代表组成的三人委员会,很难就停战谈判或调处起到任何实际作用;谈到军调处失败的种种前兆,赫西罗列政治协商会议以来民主联合政府崩溃的诸多证据,并颇费笔墨细述“未被充分报道”的“四·二一”北平音乐堂事件。[ii]1946年4月21日,由各界团体促成的国大代表选举协进会,为抗议国大代表候选人名单,在中山公园音乐堂露天舞台组织讲演,无奈遭人捣乱会场,累及无辜听众和讲演人。事后,国民党党政当局称此事为不同团体间的寻常结伙斗殴,并任由小报恶毒诋毁讲演人中的受害者陈瑾昆。[iii]而中共方面,则将“四·二一”定性为暴徒事先参与布置,使用木棍和长枪做武器的流血事件。[iv]与事后两党宣传针锋相对的报道相较比照,赫西的《北平来信》至少在表面上保持中立。他在《纽约客》中谨慎描述“鸡蛋与石子齐飞”的冲突场面,未直接使用“惨剧”、“血案”或“暴行”等词,但又不禁道出寻衅滋事背后的某种预谋或组织。以下是赫西委婉的表述:

在会议开始前一小时,一位我恰好认识的对政治不感兴趣的老先生,正在中央公园(中山公园)一家名叫“来今友轩”(来今雨轩)的茶座午餐,地点正巧在音乐堂后面。他向窗外望去,惊讶地看到有警察手提装满鸡蛋的篮子,把鸡蛋分发给一群年轻人。[v]

北平音乐堂事件的重要性,远不及同一时期重庆接连出现的沧白堂事件和较场口事件,但它的发生地是北平地标性的公共空间中山公园。那位藏在赫西转述背后,显然不愿透露姓名的老者,不仅“恰好”与赫西相识、“恰好”对政治不感兴趣,又“恰好”于事发之前身处来今雨轩,占据对音乐堂后台的有利观察点。

应该说,赫西本人是“事实”的拥护者。他曾明白表示,所谓观察遗漏所产生的失真,和加入发明所产生的失真,两者有本质区别,前者导向偏见,而后者会让“读者脚下的大地打滑”。[vi]但关于音乐堂事件的材料,多少发生了某种程度的改造或转换。赫西将“来今雨轩”极为仔细地译作“来今友轩”,说明他熟知此名典出何处,也知晓此地在北平的社会空间中扮演何种角色。[vii]不能说赫西是出于某种立场的谋算,而故意提及来今雨轩,但说它是一种因应时势的“巧合”也未尝不可。不经意间,赫西的“转述”实际上赋予了著名的“来今雨轩”一种新的意义,它不再仅仅是文化名流聚集地,而是与政治风波直接发生关联,悄无声息地成为权力事件的绝佳观景台。可惜音乐堂事件之单薄,无法给予赫西足够的施展空间,到了《北平来信》的结尾处,他就已经忘记自己正使用着“转述”的伪装:

架越打越凶,民主同盟文雅的盟员们开始有些害怕,这时,正在中央公园散步的四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听到动静,冲了上来,大喊:“散开,你们这些没用的混蛋!”战斗瞬间化解。[viii]

用双引号框住被引述的对话,是赫西既官方又在场的描画姿态。理论上他既可以是局外人,又可以是局内人,但文体本身的暧昧不明,让赫西无法对这一发现中的英雄主义维度完全弃之不顾。

在赫西讲述音乐堂事件两年之后,另一位亚洲版块的作者克里斯托弗·兰德(Christopher Rand)在《北平来信:5月24日》中预言,一年内战局必有根本转变,二三十万余人民解放军将向北平进发,并在该地区压制政府军。通常,《纽约客》负责亚洲地带的特派专栏作者都有丰富的在地经验,兰德虽然没有在中国生长的经历,但长期驻守港澳。作为赫西的重要继任,他启动的却是另一种不同的城市地理观察:

事实上,北平的冷静是用一种近乎不凡的哲学去接受变化……并同样坚信这座城市有能力承受这种混乱。人们对突如其来的动荡并不陌生。北平不仅是汉人的故都,且几百年来,也是内亚各民族及各民族碎片(满族、蒙古族、鞑靼族和藏族)……的故都。这些民族几百年来相互争斗……一些布里亚特蒙古人在1920年代初,被布尔什维克从西伯利亚贝加尔湖附近的牧场驱赶,一直向南迁移,自此被共产党人步步紧逼。据说一开始有两万人;现在剩九百人。他们在北平懵懂地走街串巷,穿长袍高靴,戴锥形帽,如怯生生的乡下人……仿佛遭遇船难的水手,在沙滩上奄奄一息。[ix]

兰德这番话,并非只是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边缘的布里亚特人,也不只为说明各族群(或各类意识形态)间的殊死斗争在北平随处可见。欧文·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的《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Inner Asian frontiers of China, 1940)此时风靡已久,几乎可以肯定,兰德是拉铁摩尔的读者,他在漫谈中悄然无息地对北平“去中心化”,将其作为内陆亚洲多元文化辐射的一部分。[x]并且,兰德依循拉铁摩尔的方式,试图从边疆发现中国,这意味着真正令他,也令《纽约客》反感的,是将“中国性”等同于“汉人特性”的惯有叙事。受兰德多民族都城史的启发,《纽约客》借新闻界使用“Peking”或“Peiping”两种译名的乱象,仔细钩稽北京城的历代沿革,同时也整理了诸多通讯社与报社的意识动向。[xi]关于译名的讨论,与前述两篇《北平来信》一起,均可作为1950年代《纽约客》中北平故事系列的前奏。

北平故事系列前后共九篇,大致篇名与编年为:《龙、粉红婴儿和领事馆》(1953年11月14日)、《白丧,白袜》(1954年9月25日)、《红色大门和水鬼》(1955年5月28日)、《皇帝呀,齐兵马》(1955年9月24日)、《罪犯、干部和厨子》(1956年4月28日)、《银顶针与血红裙》(1956年10月6日)、《祖先》(1957年4月6日)、《狗、麻将和美国人》(1958年4月19日)和《宅人桌椅》(1959年11月11日)。[xii]

系列作者大卫·季德(David Kidd)并非特派记者中的一员,他1926年生于美国肯塔基州科尔宾的一个煤矿社区,童年跟随在汽车行业担任主管的父亲搬至底特律,15岁起自学中文,取名“杜蕴明”。1946年4月,司徒雷登在密歇根大学访问时,即将毕业的杜蕴明被选拔为燕京大学的交换学生。[xiii]同年7月,一方面,马歇尔将军召命正准备从燕大退休的司徒雷登为驻华大使;另一方面,身处美国的杜蕴明却收到燕大电报,称受时局影响,校园生活窘迫万状,北平 学生膳费无着,望其推迟入学计划。对于未满二十岁的杜蕴明来说,中国之行是千载难逢的人生机遇,他毅然烧掉电报,执意登上从旧金山港出发的邮轮。来华不到一年,1947年7月起,杜蕴明在国立清华大学做外文助教,与国立北京大学的燕卜荪(William Empson)和太太赫塔(Hetta Empson)相识。[xiv]在赫塔撮合下,他结识了曾任北洋政府大理院院长余棨昌的四女儿余静岩。两人初见在剧院包厢,姗姗来迟的余家四小姐,不仅与美国青年杜蕴明分享了自家茗茶,还领他去后台见了卸去脂粉的名旦筱翠花。

但《纽约客》中的北平故事系列将闲情雅致一并省略,直接叙述1948年年底的北平围城。此时,无论杜蕴明或余静岩,均已陷入水电粮煤紧缺的困顿之中。系列首篇《龙、粉红婴儿和领事馆》首节即是共产党接管北平的戏剧性时刻,解放军入城后,有部队在余家前院安营扎寨:

余家人——包括Aimee(静岩)的两个兄长、八个姊妹,再加上各自的妻子、丈夫、孩子、姑姨、叔舅等,大概二十五口人……在老宅已住了几代,由高墙围起,加上外围建筑和巨型花园,共计五万平方英尺。有上百间屋,曲廊和庭院宛若迷宫。过去每个房间都用火地——就是在砖地下烧炭火,1911年革命后,取暖费用太高改用煤炉。通常,少说有20多个佣人,围城期间只剩下不到10人……佣人们变得又凶又懒,不好好生火,也不好好做饭。有个佣人一边生煤炉,一边对病重不能说话的余老先生道:“再过两天试试,看看到底谁给谁生火。”这人被辞退,接连两天在大门前诉苦,引得当兵的深切同情……余家人不再走正门,改从后巷的小门进出。总之,这样的环境不适合举办婚礼。[xv]

杜蕴明在旧政权移交新政府的第一现场,以侨民身份书写国共内战及解放初期的北平,这是绝大多数西方记者钦羡而不曾拥有的便利。而他也不断有意强化单枪匹马深入腹地探险的印象:“至少据我所知,那不平凡的几年只有我独自一人是第一手的直接记录者”;[xvi]在中译本的前言,和与他人闲谈的场合,他不止一次谈及,当年远渡重洋,是上千名旅客中唯一来华留学的外国学生,甚至可能是开国大典时广场上唯一的美国人。[xvii]但仅靠见证的“唯一性”,还无法确保叙述与经验的紧密无间。从杜蕴明的“看见”到“书写看见”之中,有着巨大的时间间隔。北平故事的人物素描、对话和行动,事实上都是在所描述事件发生后很久,才被重新确立起来。与赫西在“四·二一”之后的第四天,就将文稿用无线电通讯发回杂志编辑部不同,杜蕴明启动为《纽约客》写作北平故事系列时,已回到美国,并在亚洲学院任教多年。而这几年,正是中美关系分外动荡的几年。

在处女作即获普利策小说奖[xviii]的约翰·赫西与素人作者杜蕴明之间,或许很难做出恰当的比较,但前者确为后者提供了某些有迹可循的启发。有一处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赫西曾在《北平来信》的首节,改写“鹅妈妈”童谣中的“矮胖子”,称“齐了蒋兵与蒋马”,也怕是“破镜重圆没办法”。[xix]1960年,杜蕴明将北平故事系列整理出版,书名拟定为《皇帝呀,齐兵马》(All the Emperor's Horses)。[xx]这样一来,对作为北平缩影的余家大院——从墙头衰落、一经解体再无法修复的庞然大物——所做的挽歌,就此和毫不感伤、天真而残忍的童谣声连结。

杜蕴明从未提及,他的岳父余棨昌曾在民国三十年编撰《故都变迁纪略》,翔实记载了北平的城垣、故宫、内外城及郊坰,并附录故都掌故轶闻。余棨昌在自序中说及:

凡建置之兴废,名迹之存亡,道路里巷之变更,无一不目覩而心识之。在今日事过境迁,人皆淡忘,独予于往日之旧京,犹惓惓于怀,而不能恝置焉。夫以声明文物绵延六百余年之古都,予幸生其间,既见其盛,旋见其衰,复见其凌夷,以至于今日而予犹偷息于此,此予之悲咽而不能自已者也……故老凋零,能知往事者盖以寡矣。[xxi]

杜蕴明晚年也曾发出过类似的感叹,“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西方人,如今只有少数人还活着……等我们死了,那时经历的奇妙生活也将被黑暗吞没。”[xxii]但“惓惓于怀”也好,“悲咽不能自已”也罢,绝非北平故事的基调。

余家在什刹海积水潭北岸,建有背城临湖的余氏宗祠。[xxiii]杜蕴明在鬼影憧憧的祠堂花费不少笔墨,但总以喜剧渲染。《祖先》这篇,为遗物的散失发出些许诗意的哀悼,又生动质疑了对风俗传统的守望。他与妻子一同整理破旧的宗祠,翻出上百卷祖宗的绢布画像,不禁问:

“为什么不卖了,既然家里要用钱?”(在美国,祖先的画像怎么也能卖五十到一百五十美元吧。)静岩笑道:“谁会要别人家的祖宗像!一文钱不值。要么绢帛和锦缎包边还值点。”我边卷画边问:“这谁?”“不认识。只知道姓余。”[xxiv]

又有中元节在宗祠祭祖,余家人点燃最后几柱香后,祠堂就此大门紧锁。向亡者与宗祠的永别,原本哀伤肃穆,真正“旋见其衰,复见其凌夷”,杜蕴明下笔却如同夜宴散场,欢快记录尘土飞扬的深夜返程之旅:

车夫都是结实的年轻人,也许是车钱给得多,也许是三人一起在月光下空旷的路上蹬车,让他们心情愉快,相互招呼:“老王八,跑快点!”“别挡我道!”“给你爹让开!”彼此激励鼓劲,逗笑着在大道上奔驰。[xxv]

余家祠堂将在1951年夏,与新中国规模最大的游泳场、著名的什刹海人民游泳场毗邻。发动群众开展疏浚西小海的河湖工程,是新北京市政建设的一部分,既能把北京最“脏”的地方变美,又能把“有害”的地方加以利用。1951年6月6日,人民游泳场建成开放的揭幕典礼上,在前一年写作话剧《龙须沟》响应首都市政建设的老舍,曾有一段澎湃的发言,声称“臭的龙须沟没有了”,变成青年们“锻炼身体的地方”。[xxvi]老舍也恰巧提及积水潭北岸的改造:

这个游泳场的北面,过去是聚贤堂,那里有戏楼,很多所谓“达官贵人”,坐在那儿看戏,吃鲜藕,吃鲜菱角。现在,那些“达官贵人”也没有了。这不是平白无故地生出来的,这是政治作用,这只有人民政府才能做到,人民政府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嘛……我们要打美国鬼子,要建设我们的国家,就要有好身体。我们现在有了这个设备,就要利用这个设备,把身体炼得棒棒的。[xxvii]

讲演道明了新时代理想所折射的国家意义,另一方面,也在有产与无产、遗失与发现、毁灭与重建之间,建立了清晰可辨的划分与对立。

杜蕴明错过了首都盛夏的欢聚,1950年人民政府在西小海(积水潭)疏浚护岸时,他已携余静岩去往美国。[xxviii]或许是受到各式报道的启发,1956年,实际上已和余静岩分手,移居日本的杜蕴明,决定用《祖先》一文,记录余家祠堂到人民游泳场的巨大改变。虽然离开北京时,积水潭明明还水浅泥臭蚊虫萦绕,但《祖先》中的杜蕴明,却已“目睹”社会主义城市建设的伟大景观:聚合了几百位游泳者的快乐泳池,其中身体裸露的泳装少女和钢筋混凝土跳台相映成趣。他在《纽约客》中回忆,自己在积水潭南岸与祠堂隔湖相望时心情复杂,急忙换上泳裤游去北岸,“湖水和想象中的一样凉”。[xxix]然而,等到杜蕴明晚年,北平故事再版之时,此处的记忆又转变为他在“岸边租了一条小船”,独自划船渡湖。[xxx]说不清究竟游泳还是租船,是池水还是湖水,因为“渡湖/渡池”一事本为虚构。此处微妙的措辞耐人寻味:“仅仅是一瞬间”,他“瞥见”祠堂半开的大门,对里面少了一半灵牌的祭台“似有印象”,“无法判断”是否有穿泳衣的青年闯入祠堂搞破坏,只是“推测”那些湖水中上下漂浮的灵牌,是自娱自乐的游泳者新发明的水上游戏。[xxxi]这里,颇有讽刺意味的是,冷战局面提供的不是关于变迁的想象,而是虚拟的个体经验。在打破祠堂大门、扔掉灵牌的嘈杂声中,杜蕴明记录下的对景观的识别,是为真实具体的个体危机蒙上了“不平常”的效果滤镜。这样一来,余氏祠堂反倒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废墟,其中真实的人类痕迹不复存在,全然是被隐匿的与被冥想的对象。

上世纪70年代初,高居翰(James Cahill)在京都访学时结识了杜蕴明和他的同性伴侣森本康义。四十年后,在《一部略假的经典》中,高居翰言及杜蕴明公开的同性恋身份,猜测他或许在性向上经历了转变,也或许,与余静岩的婚姻是一项纯粹的“义举”,是为了“助她离开中国而娶她”;但高居翰反对将《纽约客》中“明显具有欺骗性的描绘”奉为经典。[xxxii]持同样观点的还有汉学家吴芳思(Frances Wood),在他们看来,杜蕴明的写作与他的为人一样,“出色但令人无法信服”。[xxxiii]从某种程度上说,杜蕴明确实没有赫西采纳口述史时的谨慎与克制,也没有效仿《广岛》的叙事,抹去高度主观的判断性旁白。四分之三个世纪后的今天,《纽约客》编辑部共有18位事实核查员,以确保刊载文章中每一条转述的真实与准确。[xxxiv]以今日事实核查之标准,不受文体规范束缚、叙述风格介于报道与虚构之间的北平故事,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被采纳。1980年代,杜蕴明用“北京”取代书中所有的“北平”。1996年,他因癌症在京都病逝。

新世纪版《北京故事》的封面,是鲜丽光彩的中式厅堂,挂一副歪歪扭扭的五言楹联:“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横批写“海阔天空”。[xxxv]对于杜蕴明来说,非虚构叙事之“道”,自有其玄妙的精神形态。《纽约客》的北平叙事中,触目皆是他对“求真”的讽刺。哪怕忆及岳父出殡,他也不忘嘲笑手拿相机肩挂皮袋子的外国记录者——那些想要拍得更真切,靠火太近而烧了眉毛的人。[xxxvi]

注释:

[i]John Hersey, “A Reporter at large: Hiroshima”, The New Yorker, (August 31, 1946).

[ii]John Hersey, “Letter From Peiping”, The New Yorker, (May 4, 1946).

[iii] 报道称陈瑾昆因富孀而“得温饱”,在前门外大街坐拥大批房产。见阿大:《记“北平沧白堂”主角》,载《消息(上海)》1946年第11期;徐大风:《中山堂前头破血流:风流寡妇与陈瑾昆》,载《香海画报(上海)》1946年第11期。

[iv] 参见《来件:北平市国大代表选举协进会为“四·二一”血案告同胞书》,载《文萃》1946年第28期;《北平四·二一血案发生后华北民主同盟支部的严正表示》,载《民主周刊(昆明)》1946年第9期;子冈:《关于北平音乐堂事件》,载《消息(上海)》1946年第11期等。

[v]括号内为笔者注。见John Hersey, “Letter From Peiping”, The New Yorker, (May 4, 1946): 95.

[vi]John Hersey, “The Legend on the License”, The Yale Review, (Autumn 1980): 2.

[vii] “来今雨轩”典出杜甫《秋述》中的感叹,“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说朋友旧时雨天都来,如今遇雨不来。后旧雨今雨,又代指故交新知。

[viii]John Hersey, “Letter From Peiping”, The New Yorker, (May 4, 1946): 95.

[ix]Christopher Rand, “Letter From Peiping”, The New Yorker, (June 5, 1948): 52.

[x]除此之外,拉铁摩尔的《蒙古纪行》和《中国简明史》等书也已出版。参见Owen Lattimore, Inner Asian frontiers of China, New York: American Geographical Society, 1940; Mongol Journeys, New York: Doubleday Doran, 1941;The Making of Modern China: A Short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1944.

[xi] 包括效仿美联社和合众国际社的《泰晤士报》《镜报》《纽约新闻报》《纽约世界电讯报》《纽约太阳报》,以及《先驱论坛报》《纽约邮报》《每日指南报》等。参见J. M. Flagler, “The Talk of the Town: City of the Great Khan”, The New Yorker, (July 14, 1951).

[xii]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纽约客》杂志常常连载非虚构作品,单篇版面可高达几十页,甚至上百页,这让杂志与非虚构作者们互利共赢。其时《纽约客》的年广告版面常常是现今纸版刊物的六倍,而如果一本书的大部分已在《纽约客》登载,也必然促进此书的推广和销售。但《纽约客》今日极少再有长文(无论虚构还是非虚构)连载式的密集发表。北平故事系列参见David Kidd, “Dragons, Pink Babies, and the Consular Service”, The New Yorker, (November 14, 1953); “White Funeral, White Socks”, The New Yorker, (September 25, 1954); “Red Gates and Water Devils”, The New Yorker, (May 28, 1955); “All the Emperor’s Horses”, The New Yorker, (September 24, 1955); “Criminals, Cadres, and Cooks”, The New Yorker, (April 28, 1956); “Silver Pins and Blood-Red Skirts”, The New Yorker, (October 6, 1956); “The Ancestors”, The New Yorker, (April 6, 1957); “Dogs, Mah-Jongg, and Americans”, The New Yorker, (April 19, 1958); “Houses and People and Tables and Chairs”, The New Yorker, (November 14, 1959).

[xiii]The Shanghai Evening Post and Mercury, (April 17, 1946).

[xiv] 苏云峰编:《清华大学师生名录资料汇编1927-1949》,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史料丛刊(49)2004年版,第34页。

[xv]David Kidd, “Dragons, Pink Babies, and the Consular Service”, The New Yorker, (November 14, 1953): 94.

[xvi]David Kidd, Peking Story: The Last Days of Old China,New York: Crown Publishing Group, 1988, p. xi.

[xvii] 比如,法国汉学家易杰(Nicolas Idier)在半传记半虚构的作品中,曾短暂提及画家刘丹与杜蕴明的交往。见大卫·季德:《毛家湾遗梦:1949年北京秘闻》,胡定译,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1996年版,第3页;尼古拉·易杰:《石头新记》,徐梦译,海天出版社2016年版,第253页。

[xviii] 赫西的第一部小说《钟归阿达诺》(A Bell for Adano, 1944)在1945年获普利策小说奖。

[xix] 这里妇孺皆知的“鹅妈妈”(Mother Goose)童谣“矮胖子”(Humpty Dumpty),歌词为:矮胖子,坐墙头(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 栽了一个大跟斗(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 国王呀,齐兵马(All the king’s horses and all the king’s men)/ 破镜重圆没办法(Couldn’t put Humpty Dumptytogether again)。见John Hersey, “Letter From Peiping”, The New Yorker, (May 4, 1946): 86.

[xx]David Kidd, All the Emperor's Horses, New York: Macmillan, 1960.

[xxi] 余棨昌:《自序》,见《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76辑 故都变迁纪略》,沈云龙编,文海出版社1974年版,第1页。

[xxii]David Kidd, Peking Story: The Last Days of Old China,New York: Crown Publishing Group, 1988, p. xi.

[xxiii] 原址在今日的西城区德胜门内西顺城街。参见肖纪龙、韩永编:《〈北平余氏宗祠记〉刻石和余棨昌》,见《北京石刻撷英》,中国书店2002年版,第189页。

[xxiv]David Kidd, “The Ancestors”, The New Yorker, (April 6, 1957).

[xxv]David Kidd, “The Ancestors”, The New Yorker, (April 6, 1957).

[xxvi] 《全国规模最大的游泳场 北京市什刹海人民游泳场揭幕》,载《人民日报》1951年6月7日。

[xxvii] 《全国规模最大的游泳场 北京市什刹海人民游泳场揭幕》,载《人民日报》1951年6月7日。

[xxviii] 见《京市卫生工程局修建人民游泳池》,载《人民日报》1950年8月5日。

[xxix]David Kidd, “The Ancestors”, The New Yorker, (April 6, 1957): 120.

[xxx]David Kidd, Peking Story: The Last Days of Old China, New York: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003, p. 112.

[xxxi]David Kidd, “The Ancestors”, The New Yorker, (April 6, 1957): 120-121.

[xxxii] James Cahill, “A Somewhat Spurious Classic”, http://jamescahill.info/the-writings-of-james-cahill/responses-a-reminiscences/200-78-a-somewhat-spurious-classic.

[xxxiii]Frances Wood, The Lure of China: Writers from Marco Polo to J.G. Ballard, Long River Press, 2009, p. 3.

[xxxiv] 据曾负责此项工作的樊嘉扬(Jiayang Fan)称,在工作中,2010年她曾多次致电王蒙,仅为核实查建英转述他的引文时句句属实。查建英一文见Jianying Zha, “Letter From Beijing: Servant of the State”, The New Yorker, (November 8, 2010): 60-69.

[xxxv]David Kidd, Peking Story: The Last Days of Old China,New York: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003.

[xxxvi]David Kidd, “White Funeral, White Socks”, The New Yorker, (September 25, 1954).

(原载于《南方文坛》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