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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音乐厅(组诗)
来源:诗歌月刊 | 李也适  2023年07月07日14:53

他要离开自己了

他住在十六楼,为了看到

或感觉存在,也许只是想隔着屏幕

从生活外面看看生活里面

他用镜头把一切固定下来

环形吊灯、沙发、厨房

以及安全通道里

一闪一闪的过道灯他躺在床上听

已经非常熟悉的场景隔着屏幕

似乎也有所不同,新鲜又陌生

当他已经存在,便已融为

环境的一部分,什么也感觉不到

每日进进出出的空气

什么东西不是窗帘但在那里飘动

真正的窗帘纹丝不动

他吹起口琴把天空吹得很干净

(发表于《青春》2022年第5期)

就像此刻

就像此刻,我在记忆的碎片中

想起还没有给妈妈梳过头

没有抵达过窗口。我害怕玻璃隐藏着

水的波动,轻轻擦,就会擦出

一个若即若离的现场。那时候

妈妈总是把命运投在我的身上

妈妈做饭的时候,外面的我就摇着

里面的我。我和我的豆荚都曾是青的

我的伙伴们喜欢叫上我,骑马在春天

跑来跑去,把一些想法丢在小河里

我们未曾想:“到处都是离开家的路”

出殡的队伍中,妈妈是睡着的那一个

我和妹妹们走了很远的路,从

小河边回来,身边的事物此消彼长

自那个时候起,我总能听见

妈妈独自在泥土中,划水的声音

注:*引自外外的诗

(发表于《诗刊》2021年第10期)

人类几乎是一种水果

妹妹买了一袋酸橘子

她说她要用酸橘子做罐头

所以我天天等

等妹妹用酸橘子做罐头

我还没有吃过酸橘子做的罐头

妹妹开始戴着一次性手套

在客厅剥酸橘子,外面下着雨

我坐在沙发上读佩索阿

他说,人是一种几乎存在的动物

那会儿,隔着纱窗往外面看

天空是朦胧的灰绿色

我感到人类几乎是一种水果

我问妹妹,酸橘子做的罐头酸吗

妹妹说不酸,要放糖的

等到罐头做好了,我打开一个

仿佛打开酸橘子的另一生

诗是障碍

找到没有名字的东西

然后描述它

成为它,尼采的马不必

远求,因为山谷终日发出空响

而你和狗坐在一起

而你在园中摘菜叶

词语带不来内容与阴凉

而你面临不同的肉身

卡夫卡的猴子

是迎面走来的老人

而你无法转向自身

自我是铿锵作响的未来机器

而你终日苦尝文字和雨

把森林变成树的一部分

而非把树变成森林

夏天所见

衣服上夏天的气味

很好闻,我迷恋草坪

和草坪上的人

天空的云像是画

上去的,公交车在树下乘凉

我本想做的事情

也就是阳光很好的时候

砸开西瓜,任它的

汁液流到下午无人的街上

或是穿上干净的鞋

去一块田地里,沾上

一些泥土

但我什么也不做

这是关键所在

我盯住桌子上的假植发呆

一间一间

推开心里的房间

里面也是假的

向后理解

小区外面在修人行道

我走到修好的那一段上去

走到某个点又走下来

我每天都要上去走一段

工人师傅修多长我就走多长

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走得越来越长了

未修的路段已经不多

我希望人行道早点修好

那样我就可以从头走到尾了

但有那么一小会儿

我希望人行道永远也修不好

永远剩下那么一点儿

我可以走上去又走下来

当一条路被修好它就结束了

山谷音乐厅

他对我们说音乐是最好的建筑

歌唱就是用声音去创造无声

他已经是山谷里的事物了

我们爱他的草木之心

空远是山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

山的声音来自于他

来自于身后的乐器

或者山已经是身后的乐器

灯光打在大面积的草坪上

我感觉我的睡眠

也是一块面积很大的草坪

躺在上面很舒服,可以舒服地

做梦,梦里什么都没有

时间作古,世事轻如鸿毛

我喜欢那种空洞如同喜欢

山谷音乐厅的空洞

我的喜欢也是空喜欢……所有这些

空洞里都有一种最高的虚构

诗人说那是诗,是植物和星辰

傍晚去樱桃林

我们几个人从樱桃林里走出来

世界有小小的叶子

吃够了,我们都说

手指指着里面

殷红的,樱桃,我们到底几个人

反复从樱桃林里走出来

有可能排着队,有可能没有

我们的嘴巴变得甜甜的

手指也甜甜的,指出里面和外面不一样

语言关不住我们樱桃林可以

我们几个人沿着六点钟走出来

房间

一个房间里来了几只螃蟹

几只被五花大绑的螃蟹

在线索里,两个人

开始说话了

我们试图打开身体的房间

两个人渐渐找不到

谈话的方向,平静了下来

一只螃蟹设法给自己松绑后

其它几只也学会给自己松绑了

两个人开始谈论

会自己松绑的螃蟹会不会更好吃

情况就是这样,门的后面是昨天

我们得不到感情和生活的线索了

数学老师

小学三年级的数学老师

冬天,他在操场上晒太阳

我们溜进他的办公室

看到一本机电实务相关的习题集

数学老师还在印象的

冰层上滑动,某种令人倾倒的

精确性吸引着我们

一切只会被遗忘,不会被泯灭

我们发现通过教室的窗玻璃

目光可以涂改数学老师

玻璃不是博尔赫斯的镜子

但我们依然看见了两个数学老师

一个微微颤动,在那边边界的

冰层上,没有质量地滑动

操场后是那片布满雨锈的菜地

他努力做出的几何动作

像树枝想起了水塘里的流萤

四月

天气清明,群山

渐亮,父亲打电话

进来说了一些地址的事

他自樱花树下

经过,去银行办理贷款

而我在家里等待

只有一种距离至少

我们从未等待过什么

中午的树叶扑面而来

我打开一个袋子,从里面

拿出两个圆圆的土豆

削起来,很难说这两个土豆

不是等待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