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3年5月刊（9期）｜李瑾：空林秘语
《不确定的经过》
途经狭长的野山坡，树木不是熟悉的
绿色，也没有狡猾的小兽在内心里面
出没，蓝天退回白云之中
而我，一个卑微
之人退回缓慢的
风景里面。这个时候适合
沿着水走，一切皆是流动的，除了风
风跟着人，如同坚硬的童年让人无法
拒绝。无法拒绝的还有那不期而遇的
时代，我们正承受馈赠及集体的诉说
唯野山坡冷静地面对失败和永恒分别
《傍晚，在河畔走神》
此时我对河流的汹涌一无所知，冰上
几个儿童在传递白云。我倾向于认为
北方的寒风过于料峭
丝丝颤抖
在密林间建立起置身
事外的命运。看不见鸟儿，整个堤岸
收起青苔但忘记关上傍晚，雪在远处
酝酿着降落，一位久未抛杆的人面对
卵石选择了等待。我猜想，天空落在
山中和窗下是同样重要的事情，就像
冬天，将我和不甘的东西正一起掩埋
《苍穹，及另一种陈述》
登上三楼，房前的树木更近了，但是
天空依旧玄远，宇宙中的黑洞和恒星
依旧在忠诚地
围绕沙漠飘浮。我庆幸自己能
观察到这一切，能深刻地发现
自己在生存和
毁灭之间是多么孤单，只不过，孤单
仿佛是更原始的人类，它们把我当作
篝火，而那些明灭不定的星子是另外
一种等待涅槃的蝴蝶。此刻站在三楼
身后是书房、桌椅和有条不紊的凌乱
凌乱相对人世是更清晰和永恒的表达
《耕 作》
眼前只是一小块土地。我确信每一日
都是群山，时间不确定，如同我难以
数清的枝蔓，今日元日，一些
祝福在远方蓄势待发
一些则留在心里不会
去尝试表达。能在滴滴答答的
行走里面种下什么，怀念、同情还是
遥不可及的期许？也有可能是舍弃或
遗忘，舍忘都是我们立身必不可缺的
空间——人世如此浮薄，眼前这小块
土地或者说我的身体正承受着温柔的
责难，而这恰是一年曲折有致的谷物
《寻 常》
我能掌握的生活都在眼前，洒水车将
湿润的阳光均匀地铺在一天开始之处
木槿花置身角落里
它看见人流如同蜜蜂一样
怀揣着小小的惊涛和巢穴
每个早晨，积雪都
会聚集在山顶；每个傍晚，鹰隼都会
和散发着光芒的孩童一起站在阳台上
化身遥远而切近的守望者。路上走着
我有小兽似的平凡的快慰，也有猛虎
一般的牙齿：你要学会品尝铁的栅栏
《寒冷中，我欠自己一个怀抱》
没有比冬天更明晰的季节了：冰冷的
空气里面行走着温暖的身躯，一连串
绿意在荆棘中
沉睡，北风穿越丛林时的唿哨
来自不甘以及一些事物的内部
在山脚，隔着
一只麻雀体验冬天最好，陡峭的人心
里面，一张毛绒而干净的脸探头探脑
是的，冬天和我们相安而处，不论谁
不怀好意还是心存悲悯都先裹紧自己
《房后檐下》
我在房后栽了一些黄瓜、扁豆和花生
阳光很少光顾此处，但果实依旧茂盛
我的劳动依旧被篱笆和
喜鹊看懂
几只喜鹊
经常在傍晚的杨树上面
俯视着我和椭圆形的荚果，而事实上
我并没有深耕，四季之中，总潜伏着
某种幸福，绿色占据春天，鸟鸣以及
金黄色的谷禾一遍一遍收割着潮湿的
泥土。大多时候，你不需要的杂草在
某个角落那么肤浅又那么深邃地活着
《空林秘语》
密林之中空无一人，一些细小的阳光
穿过枝头发出呜呜之声。我喜欢冬天
因为万物一种颜色，它们更便于识认
因为落叶抬高一尺我看到空旷的土地
上面蓄积着沸腾的孤寂。现在，动物
已收起自己的影子，唯有树根是活的
它们穿过我脚下的
岩石，潜回到昨夜
汲取着水分。时值正午，群山以远观
代替奔波，而我，一个小小的过客则
以漫无目的的幻想代替拯救，没有谁
怜悯一张庸常的脸，它是偏执的个体
《阿克苏》
一个维吾尔族老人说：我们这里葡萄
长在山上，河水长在山上。如果不信
看那天空，整片
整片蔚蓝是火焰和雪莲
蓄积之处。初到阿克苏
我把这当作谶语
但城里车水马龙人潮澎湃和内地一样
场上洁白的羊群保持低空飞翔，几头
小马驹练习奔跑，草尖沸腾着茂盛的
国土。唯一感到惊异的是塔里木河畔
一条鱼慢条斯理地在水花中徘徊不定
似乎寻找着天上流经下来的蔚蓝果酱
《热 烈》
今天晚上，端坐在全羊周围的人怀揣
微笑和温柔的刀斧。当然，草原依旧
茂盛，神依旧站在
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风吹动着遥远的经幡哗哗作响。我们
举杯，欢笑，地上铺满了日历和某种
被修剪过的光束。时间似乎并不存在
我们热烈地交谈，只有埋伏在地面的
影子做出了回应。哦，我真想说我们
有羊一样的桌椅和可放弃挣扎的迷途
《饮茶礼》
注入水，我们等待的不是矜持的波涛
首先是大火然后是山冈在练习着吞没
人来之前，我们提前布下
暮晚。有人
会在并不确定的水域横渡
我们谈起天气和理想的生活，倒立的
昨日回来了，这正是现实支付的酬金
我一直怀疑灯火是黑暗的，比如现在
端起的有看不清楚的精舍：肉体无望
直到被窗子收留。我们交谈时心情正
在燃烧，水里蓄满从容的悲观和希望
《平 衡》
一年中的第一天总会有些意外，比如
一头麋鹿抬起头来会在云中看到自己
好看的蹄印，但这不代表
谁会在苍穹
里面行走，只不过意味着
我们总可以找到自己的对立面：一个
中间包含着另一个，是空洞或缥缈让
两个相互对视的物质保持结构性平衡
这样说来，最初的一天即是最后一天
迈向崭新的我们在向自己告别。没有
意外，一切在获得中历数自己的失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