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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2023年第5期|安宁:五月
来源:《草原》2023年第5期 | 安宁  2023年06月16日08:00

5月1日,3℃ ~ 20℃,晴,空气优,西南风3 ~ 4级

不必看朋友圈,我也知道现在大多数人不是堵在五一小长假的路上,就是堵在人山人海的风景区里。朋友问我怎么过,我说照旧,还是家里蹲大学。

想到别人拥挤在外面,而我则安安静静地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便觉得世界如初生婴儿一样纯净美好。我什么也不做,只发发呆,听听歌,漫无边际地想想心事就好。究竟想些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不过瞬间游思,天马行空,倏忽来去。

半个月前下班路上买的小雏菊,有些低迷,便将它挪到窗下晒晒太阳。路边一个男人兜售的不知是什么名字的干巴巴的枯树枝,泡在水里,果然慢慢返青,好像那抹绿是从水里慢慢流动,向上抵达枝干,而后成为动人的叶子。我暂时还不知道它是否开花,但阿尔姗娜每次看到它,都会朝我惊喜地赞叹:“妈妈,那个卖花的叔叔没有说谎哦,它果然发芽了!”

想起那个卖花的男人,站在医院门口,可怜兮兮地向路人兜售,没有一个人搭理那些看上去似乎已经枯死的花,它们没有叶子,只有裸露的根须。甚至有人烦他挡路,见他走上前来,就不耐烦地一挥手:去去去!只有爱人心生同情,为阿尔姗娜买下一枝花,回来被我看到,也一通质疑:“这能活吗?干巴巴的,你们不会被骗了吧?”

时间让花枝恢复生机,也证明了卖花男人的善良。

5月2日,7℃ ~ 24℃,阴,空气良好,南风3 ~ 4级

今天依然宅在房间里写作。

黄昏时,听到楼下院子里小孩子的声音多了起来。打开窗户,看到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对面单元门的台阶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旁边一株长势茂盛的丁香树。女孩子还拽过其中的一枝,深深地嗅了一会儿浓郁的花香。她放手的时候,丁香花在黄昏的风里,像一个醉酒的少女,左右摇晃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平静。三个人不知又说了一些什么,女孩子照头打了男孩一下,男孩立刻笑着跳下台阶,却一不小心,差点绊倒。站在台阶上的两个人,立刻发出欢快的笑声。

阿尔姗娜也学了我,站在窗前,兴致勃勃地听院子里孩子们高谈阔论。

“快点去吃饭,吃完了也和小朋友们一起玩。”我催促她。

“我不和他们玩,他们会撞我,还会踩到我。”她很坚定地摇摇头。

随即她又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放出光芒:“我一会儿要下去和朵兰姐姐玩,我最喜欢她。”说完阿尔姗娜就跑向餐桌,又发出一两声咳嗽。

忽然想起,吃了两天的药后,阿尔姗娜的肺炎已经好了许多。两天前,每次听到她的咳嗽,我的心就剧烈地跳动一会,好像她依然住在我的身体里,我们是一体的,心与心是紧紧相连的。所以她有轻微的疼,我的身体便会放大十倍地痛。

除了疫苗,她还从未因为生病打过一次针,她已经是一个省心的孩子。想到这一点,我便觉得欣慰。

清晨的时候,特意问了爱人,窗台上他买的那束水培花,原来叫梅花。想想春天已经快要过去,它才刚刚长出叶子,或许这一年,我都无法等到它的花期。

5月3日,9℃ ~ 21℃,阴转小雨,空气优,西南风3 ~ 4级

今天,收到一个读者关于我的作品片面错误的理解后,我却很认真地读完,淡淡一笑,回复一朵花的表情符号,不解释,不抱怨,不争吵,不说服,便平静地关了微信。我的心里没有怨怒,也无失落,好像这些出乎意料的误会,是大树上一片闪烁发光的叶子,与无数簇拥在一起的叶子一样,有着晶莹的露珠,并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线。犹如善与恶,美与丑,对与错,阴与阳,黑与白,共存于人间,充满和谐之美。

想想这个世间,如果没有邪恶,没有错误,没有丑陋,那将缺失多少趣味。而艺术家,也将无法创作出具有巨大张力的作品。所以,以上帝悲悯视角看待世间万物,去除过分的道德考量和审视,当是所有艺术创作者应该提升的境界。

5月4日,8℃ ~ 24℃,阴,严重污染,沙尘暴,北风4 ~ 5级

昨晚睡前,被一只蚊子吵醒。阿妈说,这只蚊子一定两岁了,它在有暖气的房子里,度过了漫长的寒冬。想想大约真的是,因为就在三月暖气尚未停时,阿尔姗娜就被一只不知隐匿在哪个角落的蚊子,狠狠咬了一口。

于是开窗的时候,特意拉下纱窗,并注意到有几只小小的飞虫,倏然落在上面,朝房间内好奇地窥视,并来回地踱着步,好像要伺机破窗而入。

几天没有下楼,阿妈说外面热得出奇。但我在房间里,却冷得变成了秋裤党。也或许长期久坐,关节早已锈迹斑斑,于是靠窗坐着,稍稍有凉气吹来,便觉得膝盖凉飕飕的,像一扇破旧的窗户,呼呼地灌着风。

吃饭的时候,听爱人提及身边一个有名的教授,刚刚57岁,因长期熬夜做科研,昨天突发心肌梗死去世。想起教授生前有数不清的荣誉,花不完的课题经费,领不完的津贴待遇,忍不住一声叹息,想生命真是铁面无私,说要带走谁,用再多的光环和金钱,也断然不换。就在上个月,熟识的一个作家,60岁,突发脑溢血去世,原因是他平日喝酒太多。记得一次参加某个培训班,他无奈地告诉我说,自己二十天喝了二十场酒,每天喝下的酒,比水还多。

这样想着,按摩着凉飕飕的膝关节,忍不住脊背发冷,想着还是多爱自己一些吧。

5月6日,3℃ ~ 17℃,多云,空气良好,东风3 ~ 4级

人到中年,生活里似乎只剩下烦恼。

朋友阿远学院里新换的系主任,自己是丁克,就瞧不起生了二胎的阿远,认为正是她这样不务正业的家庭妇女,耽误了学院的改革大计,于是拼命地将课分给她上,累死累活,却又因为阿远太过“知识分子”,不懂溜须拍马,而将其孤立、边缘。于是阿远一边怀念着老主任时代自由的气息,一边打算跳槽到另外一所大学去。她也跟我一样,为了孩子教育,买了一个“老破小”的学区房,因为身边人都向她建议,二胎家庭最好买个学区房固定下来。只是她不像我,还投入钱装修了一番,先出租用。房子破旧,没有人租,她也懒得收拾,就那样在那里空着,想着等孩子上学的时候,去住上一住,哪天用完了,再转手卖掉。

我们都艳羡的闲云野鹤般只谈恋爱不结婚生子的阿咚,看上去也不那么文艺青年了。她的父母近两年体弱多病,于是过去全世界飞来飞去谈恋爱的她,切换成飞来飞去陪父母看病的中年模式。

至于我,今天也被现实重重砸了一下。正跟阿远聊着这些烦恼,忽然楼下住户嘭嘭嘭敲门,说在小区门口晒太阳的阿爸站不起来了,让我们赶紧搀扶进家。于是一通忙乱,找来轮椅,又在几个好心老人的帮助下,将阿爸扶进家门。尽管知道小脑萎缩患者,最终都是四肢失去行动能力,瘫痪在床,但看着在城市里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六年的阿爸,慢慢成为现在这样失去行动能力的老人,心里还是觉得悲伤。中年的我们,为了生活,感觉都要耗光了全部的体力,可是对于那些失去行动自由的老人,或许,仅仅是去一趟洗手间,都将耗尽人生所有的力气和尊严,才能最终抵达十几米外的地方。

此刻,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在忙着生,忙着死,永不停歇,犹如星球在宇宙间的转动。

5月7日,8℃ ~ 20℃,阴转小雨,空气良好,南风3 ~ 4级

来租房的人都挺有趣。

一个怀孕的少妇,要一个人租房。我猜测是婚外恋,或者未婚先孕。脑子想象力丰富,还立刻联想到电视剧《蜗居》中,妻子堵上门去大闹,造成第三者流产的悲剧。

一个刚刚工作的女孩,也要一个人租房。她的男友在监狱工作,每个月会休假十天,过来陪她,父母有时也会过来一起陪住。虽然她一个月挣四千多的工资,但父母可以代付租金。看她温顺乖巧,我有意要租给她。隔了几日,给她微信留言,问是否还租。她先打一个问号过来,明显已经忘了我是谁,后又微信语音,在喧哗的背景音乐中,朝我大喊:我喝醉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等我酒醒了再说吧!我忍不住笑起来,知道酒醒了,她也不会租了。

一个看上去颇温和的中年男人,说是从事生物工程方面的工作,和我所在大学的生物学院有合作。他的妻子在本市医院工作,夫妇俩养有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一岁。我担心一岁孩子调皮,把刚刚粉刷的墙壁弄脏,不太想租。他便立刻夸房子好,桌上还有文学书籍,猜测房东素质较高。可是,他一口一个“大姐”,让我听了不太舒服,明明他看上去比我更老。中介以马上可以签约将我骗去见面后,男人却又坚持回去跟老婆商量后才能决定,并拼命压价五百元,还说自己没钱,只能半年一付。问他会租多久,他说如果买不起房,可能会一直租下去,因为之前就一直租房,只是房子太小,生了二胎不得不换。继续追问,才得知他在农大附近其实有一套出租中的房子,因之前在外地工作,又懒得装修,所以选择继续出租,自己也租房生活。但无论如何,想到他家二胎正处于好动阶段,我还是没有答应。

今天又有一个男人,与老婆一同看房,百般挑剔,说电视太旧,应该更换新的,说距离孩子学校太远,说租金不能半年一付……说到最后,我感觉很是愧疚,好像自己对不起他们,好像他们是趾高气扬的房东,我怯生生的,赔着笑将他们送走。等门一关,脑子里浮起男人严厉得让我生畏的双眼,和女人红艳如血的嘴唇,便将心里的门窗一闭,想,我才不要租给他们。

我坐在沙发上,环视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知那个跟我有缘的租房的文艺青年,何时会来到我的身边。

5月8日,5℃ ~ 15℃,阴转晴,空气良好,西南风3 ~ 4级

下午去附近的老百姓市场买菜,又遇到市场承包人在撒酒疯。

这个大约六十岁的老男人,租下了一整个市场,又分租给不同的商贩。于是他便像个地主老爷,时不时地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跟人瞎掰。商贩们也都畏惧于他,敢怒不敢言,任由他在场子里大爷似的背着手转来转去。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他,总让我想起恶霸黄世仁。

上次他撒酒疯,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他在市场过道上,摆了桌子喝酒,菜肴当然都是商贩们供奉的。不知怎么的,喝着喝着,就满场打了起来,骂声几乎把房顶掀翻。买菜卖菜的都纷纷躲开,怕他手里的酒瓶一不小心砸将过来,自己白白送了性命。他的气势里,有着旧社会地痞流氓的匪气,我很惊讶没有商贩报警,好像大家都被某一个紧箍咒束缚住了,谁也不想惹麻烦,谁也不想丢了摊位,于是便都咬牙切齿地忍着,等某个大胆的人,将他强行扭住,按在角落的椅子上。

这次,他一发飙,直接让满场买菜的人,纷纷逃了出去。只见他抡起案板上一个玻璃杯子,便朝着卖肉的男人砸将过去,男人头一躲,杯子砸到对面的墙上,四溅开来。男人也被激怒,冲过来要揍老地主,却被自己的老婆强行拉住,并拽出了门,让他冷静冷静。市场里老男人还在叫嚣着,好像一只被激起斗志的公鸡,力大无穷地满场乱转。我提着一袋子菜,小心翼翼地溜着墙根走,一颗心直到走出了门,才从嗓子眼安放回去。

听附近的老人们说,老百姓市场有二十多年历史了,在小区刚刚建成的时候,这里算得上富人区,至少从小区里出去的人们,都趾高气扬的,好像黄袍加了身。而能租下这片场子的人,也定是在心里将自己当成了豪横地主,忘了二三十年倏忽而逝,这片老旧小区,早已失去了旧日的光华。

5月9日,6℃ ~ 22℃,多云,空气良好,西南风3 ~ 4级

天忽然就热了起来,可是在房间里坐着,却凉飕飕的。靠窗写作,我常常穿了毛衣,还要外加厚的外套,才能坐得住。阳光洒满北国大地,就连云朵,都似乎怕热,消失得只剩一些模糊的边缘。杨絮漫天飞舞,空气变得拥堵起来,喘气的间隙,杨絮呼啦啦朝鼻腔里跑。

花朵都开得不太耐烦了,于是在阳光下懒洋洋的,若是有点阴凉,它们大约全都跑过去躲了起来。还好有风,但这会儿北疆的风也是暖的,黏稠的。总希望下一场雨,将杨絮从空气里全部过滤掉,只留湿润的气息,供人呼吸。

虽然无雨,但天空还是一览无余的蓝。只是天边氤氲着热气,热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晃动着,好像炉中跳跃的火焰。

似乎一夜之间,北疆的春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夏天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5月10日,8℃ ~ 21℃,阴转晴,空气优,南风4 ~ 5级

一场小雨纷纷扬扬地落下,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在为夏天敲响战鼓。夜幕中的城市在雨中一片清寂,空气湿漉漉的,浸润着花朵的香气。有人打伞在道旁慢慢走着,并不着急,似乎想要在雨中待得更久一些。路灯洒下昏黄的光线,将青灰色甬道上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想起午后四点,站在窗边看雨。雨水打湿了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整个城市安静地沐浴在雨中。喧嚣被雨水浸润,有些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天空辽阔,满蓄着大片大片的乌云。这是北疆的天空,每一朵云都好像近在咫尺,伸手便可以扯下。

朋友走过来,陪我站在窗边一边看云,一边说着闲话。北疆壮阔辽远的天空,让我内心忽然充满了哀愁。人的一生要历经多少年,才能遇到一个跟你说一会儿闲话的人,一起看云的人,一起听雨的人,一起乘船的人,一起打伞的人呢?

这样美好的一起看雨的十分钟,稍纵即逝。犹如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旦逝去,便成永恒。

我爱这让我哀愁的飘雨的初夏。

5月12日,0℃ ~ 14℃,沙尘暴,严重雾霾,西北风4 ~ 5级

早起一拉开窗帘,就见窗外世界末日般漫天沙尘,又因严重雾霾,整个世界显现出一种奇异的毒气室般的黄褐色。一出门,风便吹来满嘴沙尘。行人皆戴着口罩,急匆匆地在风里走。虽是白昼,却如黄昏,仿佛某个地方会有妖怪裹挟着黑风忽然降临。太阳不知躲在何处,或许它也怕这毒气,于是扯了厚厚的云朵当作袍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藏了起来。

这是今年的第二次沙尘暴。庆幸的是,内蒙古有呼啸的大风,接近中午的时候,风便将沙尘暴和雾霾扫荡得一干二净。于是午饭过后,便看到满天自由飞翔的云朵。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云朵,感觉人也跟着飞了起来,一颗心朝着云端不停地靠近,整个人深深陷在柔软的包裹之中。从手指到脚趾都是空的,仿佛沉重的肉体不复存在,我只有轻盈的魂魄。但我并不关心遗忘在人间的肉体,犹如一只蝉不关心留在树干上的外壳。世界在甜美的梦境中,消失不见。

晚间跟两个热爱写作的学生吃饭,带了《文艺报》的样报给他们,上面有我推荐的其中一个学生所写的评论。两人一看到报纸,眼睛立刻发亮,凑在一起左翻右翻,寻找着那篇“豆腐块”似的文章,脸上满蓄着热情和兴奋,好像他们正在寻找的,是一个装满宝藏的山洞。我坐在对面,忍不住笑起来,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这样,将所有刊发的报纸杂志都珍藏起来,而今却熟视无睹,随手翻翻,便丢到角落。

他们还是孩子,可是有一颗孩子一样单纯快乐的心,多么好。

5月14日,10℃ ~ 24℃,多云转晴,轻度污染,西南风4 ~ 5级

本以为彼此放弃的深夜醉酒女孩,忽然微信过来,说想来想去,还是打算租下这个房子。我已经被无休无止的中介电话,弄得烦躁不安,于是每月又降价五十元成交。女孩支付了押金,决定明天跟我签订合同。

过了半天,女孩忽然愧疚地打电话过来,说,刚刚算了算银行卡里的钱,才发现不够支付押一付三的四个月房费。我笑起来,说:“姑娘,你问问中介或者身边的朋友,哪有一开始就只支付一个月房费的呢?虽然知道你刚刚开始工作,可是我也不能因此承担房租无法按时支付的风险啊!”

女孩急急地解释说,她的父母去了日本,得月底才能回来给她转账,等他们回来,她立刻将房费补齐,或者,如果我答应,她月底把租金凑齐了再搬过来,反正她付了押金。

我很想将押金退还给她,可是想起这个女孩看完房子后,砍价时怯生生的样子,觉得算了,还是信任她一次吧,反正如果不按时交纳,直接让她搬走算了。尽管,那实在是一件麻烦的事。

跟朋友谈及此事,朋友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靠谱儿,没钱也敢租房。我一声叹息,不知道是该同情这个女孩,刚刚毕业,就面临租房、交房租、结婚、买房、装修一系列人生大事,还是该硬起心肠,不信任她的一套说辞。但我也的确被这些租房的破事,弄得烦恼焦躁。就在昨天,我的第一个房客,还被楼下楼上联合到物业控诉,说房客夫妻俩常常打架打到凌晨三四点,于是四楼的老母亲心脏病快要犯了,六楼的老夫妇叫嚷着怕出大事。我提醒房客注意邻里关系,不想女人一通怒火,说:“我盼着他们赶紧报警,将我老公弄到监狱里去,去年赌博输了二十万,我气得好几天没下床,今年天天醉酒,谁也管不了,喝醉了就跟我和女儿吵,吵不过就打,我只盼着他进了监狱,我也好清净两天!”

想起打电话时言谈朴实的男人,我很诧异,没想到房门打开,是这样一地鸡毛的人生。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劝女人不要跟醉酒的男人一般见识,等他不喝酒的时候,好好沟通,毕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生活在父母每日吵架的家里,即便为了孩子,也要熄火吧。

女人一声叹息:“我们的房子刚刚装修完,还要晾晒半年。”

想起楼上楼下让我赶紧赶他们走人,我也一声叹息。

5月15日,7℃ ~ 23℃,阴转晴,空气良好,西南风4 ~ 5级

晚饭后,带阿尔姗娜去跟租房的女孩签合同,送钥匙。小区里的葡萄藤蔓,已经爬满了木架。一旁的鸽子笼里,空空荡荡的,大约它们还未想起回家。阿尔姗娜玩过的小秋千,在黄昏里静静地站着,上面曾经晾晒的婴儿的衣服,早已收回了房间。黄叶榆金灿灿的,点亮了暗淡的墙角。榆叶梅的花朵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一株株老迈的树木,继续守候着这个繁华中的老旧小区。放学的孩子们骑着单车,高喊着彼此的名字,嬉笑打闹着,飞快地从我们身边滑过。月亮挂在高高的天上,宛如一块温润甜美的糖果,在徐徐降落的夜幕中,静静闪烁着光泽。

女孩带了两个闺蜜一起过来,她们都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对于租房保持着我年轻时那样的新鲜和好奇,好像租来的房子,也是一个温暖的家。还没进门,女孩便将房租微信转账给了我,签好合同后,她又像女主人一样,欢快地带着闺蜜参观此后一年将属于她的房子。想起女孩即便没有房租,也不跟即将结婚的男友索要的独立,再看到她单纯的笑脸,忽然觉得,即便她此后不能提前半年支付房租,采取按月支付的方式,或许,我也愿意租给这样对生活怀有热爱的年轻人。在我提出如果她不想看书,可以将我摆放的一摞书,收入书柜的时候,她立刻说:“我很喜欢看书呢。”只这一句,昨晚对她能否如期支付押金的疑虑顿消。

我为这座房子找到一个文艺青年,想到这一点,离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对女孩说:“希望你在这里住得开心。”而阿尔姗娜也响亮地对女孩说:“姐姐,再见。”

下楼的时候,听到三个女孩的说笑声欢快地传来。笑声在静谧湿润的黄昏里,漾起层层涟漪,如此诗意,又那样美好。

5月17日,14℃ ~ 28℃,多云转小雨,空气良好,东南风3 ~ 5级

今天见到一个人,一个曾经贬低过我、拉黑过我的人,但在人群中,见到那人走过来,我还是微笑着主动上前,握手问好。好像,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

当我这样去做的时候,我发现内心变得更为开阔,并对人性中的善恶充满悲悯,体恤人类在世间的挣扎、嫉妒与困境。我的心里一片寂静,了无波澜,犹如阳光下深蓝的大海,一只鸟掠过海面,随即消失在苍茫的云雾之中。

人的一生,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一见即刻成为知己,有的人永远不会喜欢,有的人见过一次,终生不想重逢。可是想到一些没有好感的人,此后再也不会相见,也就可以原谅这个在世俗中或许备受折磨的人,给予他微笑和宽容。犹如欣赏阳光下飞舞的尘埃,知道它们必将回归大地,也便为这片刻的起舞而欢欣。

晚间听到窗外雷声隆隆,拉开窗帘,抬头看到昏暗的天光,知道一场大雨即将到来。我的内心无比平静,随手关机,开始写作。

5月18日,6℃ ~ 24℃,阴转小雨,空气良好,西北风5 ~ 6级

今天学校进行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

早晨五点半就醒来,听见窗外鸟儿鸣叫,有布谷鸟的叫声,自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想起快要到麦收的季节了。这个时节总是让人觉得忙碌、慌乱,毕业的毕业,高考的高考,学生们像大地上的麦子,闪耀着金黄的色泽,等待农人俯身收割。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写过一篇散文,题为《兵荒马乱的毕业前夕》,而今依然觉得“兵荒马乱”这个词语,用在此时非常贴切。

一天都在紧张忙碌的研究生答辩中度过。答辩的时候,偶尔会走神儿,观察对面的学生。其中一个女孩,因为长得美,被我格外关注。她穿着新闻联播播音员一样干练大方的职业套装,齐颈短发,身材秀颀,眼睛神采飞扬。可是,当我翻开她的毕业论文,立刻失望地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学业认真的学生。论文中错字很多,参考文献只有短短一页,正文中有太多的水分。果然,在老师们轮番提问下,她坦诚交代,因为之前选题考虑不够周密,重新定了新的题目开写,最终因时间紧张,仅用一个月完成了现在的论文。我感觉她有无法顺利毕业的危险,中途下楼跟研究生拍集体毕业照时,遇到她的导师,导师一脸气愤,说自己其实不同意她来答辩,因为找她几次都找不到人,还以为她失踪了,如果这次她不能顺利通过答辩毕业,只能怨她自己。

最终,外省来的答辩主席以试探的语气,询问老师们究竟如何处置这个学生。本校的老师们皆沉默不语,不知如何选择,一方面她是本校的学生,希望他们都能顺利拿到学位,一方面又希望杀一儆百,让下一届学生们认真对待论文写作。犹豫中,答辩主席将权力下放,开始各自匿名打分。虽然女孩并不是我的学生,但在过与不过的纠结中,我还是勉强给她打了及格。

五个评委,女孩得了三个不及格,也就预示着她不能得到学位证书。答辩主席念成绩的时候,我观察到女孩一直不停地在手机上跟什么人聊着,听到成绩的瞬间,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那分数与她无关。我一直担心她哭着摔门而出的意外,并未发生。甚至在拍答辩合影的时候,她也一脸平静地站在我的身后,留下最后并不美好的影像。

只是我一路捧着学生送的花朵,嗅着百合散发的幽香,心底却有一丝的愧疚,萦绕心中,始终没有散去。

5月20日,7℃ ~ 20℃,晴,空气优,西北风4 ~ 5级

书桌上柏木雕刻而成的花瓶里,我插了一支香水百合,两支分别为橘色和红色的康乃馨。才不过三天,原本娇嫩欲滴的花朵,便丢了灵魂一般,叶片枯萎,花瓣下垂,犹如年老色衰的妇人,不复昔日饱满新鲜的少女容颜。

我觉得女人的容颜,一过三十,就像离开根基的花朵,香不过几日,便悄然萎谢。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让阿妈帮我拔掉白发。为了激发她的积极性,我给她支付拔一根五块钱的服务费,她果然兴致勃勃地一次帮我拔掉十几根。我看着那一绺儿银光闪闪的白发,忍不住一声叹息,为一去不返的美好年华。

午后无意中翻找照片,看到三十岁之前的一些影像。那时一点不觉得自己多美,而今重新审视,才发现,原来年轻本身就是一种光彩夺目的美啊!怪不得每次上课,看着台下的学生,不管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美的丑的,我都会被深深吸引,并为他们身体里散发出的自己并不知晓的美,和青春本身洋溢着的勃勃生机,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叹息。

今天是“520”,爱人之间的节日。我爱你,这是世间多么美好的一句话。唯有爱与梦想,是人活在尘世、照亮黑暗的灯火,也是我们永恒不息的追求。

5月21日,8℃ ~ 26℃,晴,空气优,西北风5 ~ 6级

上课时,看到两个学生正全身心地在手机上玩游戏,我走过去一声不响地没收了手机,放到讲桌上。果然,两个男生无事可干,开始抬起头来认真听课。下课后,赶往综合楼去继续上课,两个男生恰好并肩同行,其中一个很认真地问我:“老师,您读大学的时候,喜欢上“毛概”、形势与政策之类枯燥的课吗?”

“你肯定想不到吧,我最喜欢的就是‘毛概’!因为我们老师讲得很好,我笔记就做了厚厚的一大本。”我欢快地回复道,仿佛我正跟他们一起,赶往看似枯燥但实则有趣的毛概课。

男生惊讶了一下,但随即补充道:“其实更重要的是你们那时候没有手机的干扰,我们现在手机和书本同时放在桌上,忍不住就将一双爪子伸向了手机。”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想起我写作时必须关机,否则总忍不住拿起手机浏览一下微信的毛病,也就理解了学生的苦衷。他们是被手机控制了的一代人。记得一次课上,让学生讲述自己的宿舍生活,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没有什么好讲的啊,除了玩游戏还是玩游戏,不是一个人玩,就是一群人玩,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玩游戏的时间多……”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事实上,当我坐在教师休息室里,看到对面的六个清洁阿姨,全部拿着手机低头刷短视频的时候,当我让学生点评文艺作品,八个学生只有一个选择点评图书,其余都选择影视作品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只能将“朗读者”坚持进行到每一节课,这样,就能以微薄之力,让学生多结识一本好书。

5月23日,14℃ ~ 30℃,晴转阴,空气优,西南风微风

一天都是琐碎的事,这会儿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好像这一天太过庸常,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录之处。

外面热得厉害,房间里却是凉的,还需要穿了薄的毛衫,才能坐在窗前写作。夏日的北疆,的确是人间天堂。每年暑期,从山东老家38℃高温中逃回来,走出飞机舱门的那一刻,迎面吹来清凉沁人的风,总能深刻理解“天堂”这个词语的内涵。

一天都有些愧疚。朋友刚刚买了一个期房,正沉浸在买房的喜悦中,我真心为朋友高兴,不知怎么闲极无聊,随手一搜,看到有人质疑朋友所买的那片小区五证不全,还有人因为土地属于工业用地而非住宅用地要求退钱。于是立刻截图发给朋友,结果,朋友一声不吭,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表示愤怒,好像我说的完全多余,或者我根本不应该做这些让人不开心的提醒。等了一天,朋友也没有任何回应,我只好也假装小事一桩,希望时间淡化这小小的波澜。我这横插一杠的行为,大约属于那种朋友刚刚喜得贵子,我偏偏不知趣地提醒人家孩子印堂发黑。

不过跟另外一个朋友讨论一个问题,因观点不同,在朋友机关枪一样试图说服我的时候,我没有继续争执下去,而是哈哈大笑一声,道:“各自保持观点,不跟你争输赢啦!”

会说话,永远都是一门学问。

5月24日,14℃ ~ 30℃,多云转晴,空气优,北风4 ~ 5级

刚刚吃完晚饭,父亲发了一条微信过来,让我查查一个名为“我是水果王”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是否存在,因为那人想让母亲去云南打工,月薪五千元。我吓了一跳,赶紧核实,拨打过去显示空号,也就是说,这肯定是一个骗子!

我立刻打电话过去,问清了原委。原来前天早晨,母亲跟弟弟大吵一架,然后卷了铺盖回家,不想再帮他看孩子。起因是弟弟认为母亲给还未出满月的孙女准备的尿布,上面的黑点是虫子屎,对身体不好。再加上坐月子期间,弟媳睡眠不足,免不了脸色不好看,说话冲一些,母亲天生敏感,爱多想,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堆在一起,导致月子还没结束,弟弟一声“不用你看了”,母亲就气呼呼地回了家,并在弟弟两天都没主动搭理她后,决定不闲着,出门打工去。于是父亲在网上发了一则求职信息,不想却招来了骗子。

就像当初跟我吵架时一样,父母激动地轮番上阵,将弟弟的罪行数落一遍。母亲嫌弃他不出去找工作,每天看见他在家里闲着看手机,就气不打一处来。而据弟弟说,他现在想休息一两个月,照顾媳妇坐月子,而且他做的是淘宝客服,免不了天天看手机回复消息。但这些解释没用,对于没文化的父母来说,看手机就是不正当职业,他们理解不了客服是做什么的,也从来没有想过去理解。

我知道除了时间让彼此冷静,没有什么能化解这些层出不穷的家务事,也就只能安慰母亲,正好她可以在家里歇两天,等弟弟主动来请的时候,再出山发挥余热。

母亲听了,一声冷笑:“他会来请我?他在这方面可有志气得很!他绝对不会再让我看孩子了!”

我也笑:“那不来请正好,您老人家完成任务,这辈子可以享清福了。”

母亲听了一声叹息,不再言语。

5月25日,12℃ ~ 30℃,阴转小雨,空气良,北风3 ~ 4级

今天身体不适,又是周末,于是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打算要么以最舒适的状态躺着睡觉,要么以最舒适的状态读书。或者听歌,跟朋友闲聊,随便浏览一些什么。

结果呢,一天没有打开电脑,却在手机微信群里,给五个大一学生,辅导了一上午他们暑期即将开写的研究综述。帮他们一一确定了题目,又老母亲一样絮叨如何写作综述,直到觉得交代清楚了,才放心地丢下他们,浏览了一圈新闻和关注的几个网红。午饭时,又跟阿尔姗娜一边在手机上看一个森林纪录片,一边尽情地幻想我们将来一起周游世界的美好。

饭后有些困倦,于是拉上窗帘,戴上眼罩,不过片刻,便进入深沉的睡眠。梦里照例有我所喜欢的稀奇古怪的经历。梦到在乡下的庄稼地边,几只巨大的公鸡站在我对面的土墙上,剧烈扇动着翅膀。我坐在平板车上正迷惑地看着,忽然一只狼朝我走来。我拼命地拿起车上的笤帚用力地挥舞,试图阻挡步步逼近的狼,但狼还是走到我的脚边,并歪头琢磨着,怎么能够袭击我。我惊恐地继续抵抗,却发现眼睛被眼罩挡住,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我着急地喊叫起来,而后将自己惊醒,庆幸地发现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梦境远比现实生活丰富离奇,所以我始终迷恋梦中的自己,觉得那个可以上天入地、飞檐走壁的自己,真是英雄一般。晚上一朋友谈及作家加缪死于车祸,而他本人生前曾说,人死于车祸是最荒诞的事,不想一语成谶。想了想,我最喜欢什么样的死亡呢,应该还是死于睡梦之中。没有什么比睡眠更让人觉得幸福。我对幸福的理解,就是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一个人是否睡眠好,经常有美梦,全都写在脸上。多么好的化妆品,都不能掩盖这一点。如果没有烦恼的事情,我每天都能睡八个多小时。朋友说我睡得有些多,但我却从未觉得将时间消耗在睡梦中,是一种虚度。即便是写作,也不能带给我犹如睡眠这样的幸福。尤其,我在梦里,还可以经历无数种离奇的人生。

今晚梦中,我又会在哪里,见到谁,爱上谁,历经怎样的人生呢?

5月27日,7℃~ 21℃,晴,空气优,东北风4 ~ 5级

今天学院提醒要出试卷,忽然间惊醒,又要到期末了。我向来对于时间比较模糊,因为不需坐班,便没有周末或者假期的概念。于是忙问学生,还有几个星期考试?学生回我,还有三周结课。我哎呀一声,好像被时间给切了一刀,竟然,半年又倏忽而过!

于是心里有些慌乱,好像高考再次来临。忙不迭地给阿爸阿妈和阿尔姗娜订了暑期飞海拉尔老家的机票。我自己呢,也需要好好计划暑假。一定要回山东老家看望父母一趟,不管七月的泰安老家,高温如何让我无法忍受,否则,必被母亲抱怨我又“忘本”。

呼伦贝尔草原呢,出于写作的目的,想去那里搜集一些新的素材,也需要考虑提前订票。我还有去西藏或者新疆走走的理想,于是一天都在网上查询机票,对比分析。

正忙碌着,一朋友又为儿子高考找我咨询,古道热肠的我,又是一通忙碌,四处找人询问。而自己也因为马不停蹄的信息查询,在远离高考近二十年后,变相地了解了艺术类招生的原则,包括录取名额、专业课及文化课占取的比例,各省份本科分数线,加分原则,及香港各个大学在大陆的招生录取情况等等。

朋友儿子想要报考中央音乐学院或者上海音乐学院,但他的专业课分数,恰好卡在去年招收的最低分数线上,所以高考志愿想要填报这两个学校,无异于一场赌博。

忽然想起当初自己的高考,真是人生野蛮的冲撞。在没人指导也无网络可查询信息的情况下,就靠背着双手在教室里转来转去看我们填报志愿的班主任的一两句话,我就被命运推到了今天。天哪!我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想起炎热的七月,全班五六十个同学,挤在一个教室里,各自闷头填报志愿的往事,忍不住脊背发凉,一阵惊悚!

5月28日,10℃~ 25℃,多云转晴,空气优,西南风4 ~ 5级

即将临近结课,学生们一如往昔,站在楼道里划着手机,说着闲话。不,彼此交头接耳的很少,大多塞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在看什么呢,除了游戏、抖音、电影、八卦新闻,就是微信朋友圈。这是理科电子科学与技术专业的写作课,我坚持每堂课给学生们上“朗读者”,选择经典图书分享,可是,我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我终究不能代替他们读书,丰富生命,理解人生的意义,懂得大学不是努力的终结。

课上一个男生因为高考的临近,忽然怀念起高中时紧张的读书生活。于是写下一篇文字,作为纪念。

“相比起现在懒散的大学生活,你更喜欢哪一种人生?”我问他。

“我还是喜欢忙碌但却充实的高中时代。”男生有些惆怅地看着窗外,那里有一只喜鹊,正掠过桃李湖面。

“他现在也很学霸!”班长在台下笑着喊道。

我因此格外多看了男生一眼,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大男孩,笑容质朴,眼神坚定,个子不高,模样也不出众,是那种混入人群就会被瞬间淹没的人。但我知道他是一股清流,自会在某一天,从江河中凸显出来。

我想起大学时的自己,因为每天泡图书馆读书写作,连一个陪我吃饭的“饭友”都找不到。当我央求一个舍友陪我一起吃饭时,她很认真地拒绝我说,自己已经找到“饭友”了。那一刻,孤独的风暴席卷了我,似乎全世界都将我抛弃。我找不到一个同类,并认为此后也将形影相吊。是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孤独是一种如此美好的东西,一个人只有不停地向前走,才会遇到有着相似灵魂的同类,彼此珍惜,互相勉励。而在这中间大段大段的时光,都必须一个人向前,孤独地向前。

5月30日,6℃~ 20℃,阴转晴,空气优,北风4 ~ 5级

这个时候,在故乡,布谷鸟嘹亮空寂的叫声,已经响彻云霄,一声一声,将热烈的夏天唤醒。在北疆,人们将布谷鸟叫“胡啵啵”,于是有人问我,泰山脚下的布谷鸟,用方言怎么说?

我忽然就被问住了,询问了一个山东的朋友,只说学名叫做“子规”“杜鹃”或者“杜宇”,因离家太久,方言具体怎么称呼,也被他忘记了。又去问“度娘”,也没有查到。于是笑着对朋友说,别费力想啦,暑假的时候我回去问问家中老娘,就知道了。

朋友给儿子养的蚕宝宝,一个个肥胖饱满,又健硕圆润,好像即将临盆的孕妇。再过几天,它们就要作茧自缚。为了变成阳光下自由的飞蛾,蚕要将自己一生中的某段时光,关进牢笼,再变成沉寂的蛹,而后等待某个时机,破茧而出,振翅飞上高空。

忽然想,如果人能像一只叫声辽远的布谷鸟,或者终可飞翔的蚕,人生将多么简单。

5月31日,12℃ ~ 23℃,多云,空气优,南风3 ~ 4级

今天开会,见了许多的人。有旧人,也有新人,彼此点点头,说一两句诸如天气、好久不见之类的闲话,然后便将视线讪讪地移开去,寻找其他是否能够多说两句的熟人。在参加过许多这样匆忙来去、点头问好的会议之后,便不对在这种会上能够找到知音抱有希望。大多数时候,大家规规矩矩地坐着开会,并因会议的无聊,一只耳朵听着讲话的人以今生从未满足过倾诉欲望一样的激情无休无止地说着,另外一只耳朵,则沉浸在微信里,跟某个远方的朋友说着闲言碎语。至于身旁的人今天历经了怎样的喜怒哀乐,正襟危坐的躯壳里,又隐匿着怎样蠢蠢欲动的心,彼此并不关心;或者,想要关心,却被一本正经的面具阻碍住了。于是一群成年人便老老实实坐着,继续将会漫长地开下去。

但我很想找会场的某个人说一些什么。比如,你看到此刻窗外蓝得有些孤独的天空上,有一片光芒四射的云朵,正朝我们微笑吗?比如,你看,茶杯里的茶叶多么好看,好像一弯小舟,不如,我们跳进去融化掉吧?再比如,你刚刚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布谷鸟的叫声里,乡下翻滚的麦浪吗?

可是,我最终在不知所云的大会散场后,什么也没有说,便跟某个擦肩而过的熟人相视一笑,风一样在人群里消失掉了。

安宁,80后,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十月》《天涯》《草原》等刊物,出版作品二十余部。曾获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冰心散文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内蒙古文学创作“索龙嘎”奖、山东文学奖等多种奖项。现居内蒙古呼和浩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