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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为生活所伤害的,终将在生活中治愈 ——李凤群《月下》读后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张俊平  2023年06月19日11:50

《月下》讲述了小城女性余文真的情感故事,一定意义上可以看作余文真版“我的前半生”。小说的故事线简单清晰,与周雷、章东南、王一明三个男人之间的情感纠葛贯穿余文真十余年的生活,也构成了小说主要的叙事线索。与小说情节上的简单相比,作者对女性内心世界丰富性的开掘是这部小说的胜场,《月下》成功塑造了小城女性余文真的形象。

分析余文真的形象,离不开小说设置的故事背景。根据小说的故事时间推断,余文真是80后,她的成长经历了社会的飞速演变期;她所生活的小城——月城是典型的县级市,具备一切小县城快速发展的特质:杂乱无章又生气勃勃。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余文真,身上不可避免地具备了小城的气质,用作者的话说,二十五岁的余文真“或趋于成熟,却仍怀天真,懂得些许国事世事男女之事,却仍混沌不明。”这里的天真与混沌几乎就是小说中余文真性格的准确写照,她生命中的波澜,一切与情感有关的不幸或者挫折,无不因此而起、与此相关。

细读小说会发现,作者探究的目光既在余文真,也在月城。作者格外强调月城作为小县城之落后褊狭,一如余文真生活的清凉寺巷,破旧衰败,更严重的是观念的保守与陈旧,阻滞了青年人对外部世界的向往,让他们身居陋巷而心安理得。作者对月城发展面貌的关注伴随余文真渴望被人看见的心路历程,二者形成一种同构关系,似乎余文真的命运就是月城的命运。回到小说的题目,“月下”有个月城,月城中有个余文真,二者不可分割。作者这种别有意味的处理方式一下子将小说的格局打开,由人及城,由个体到整体,小说因此具有了探究人性和社会性的深广内涵。

回到小说的故事。按照作者的设定,从小就不被周围人重视、渴望被看见的余文真步入成人社会以后,依然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内心被发现、被尊重、甚至被优待的渴望让她常常生活在一种不真实的幻觉中,对自身被环境所塑造的刻板形象浑然不觉,“二十五岁的余文真,形象含糊,还有些营养不良,可赖在少女行列,亦有老成世故之感,板住脸,俨然已婚人士,正操持一日三餐。”被安排相亲,面对同样形象刻板的周雷,她先入为主地认定对方是无趣的书呆子,才“心花怒放”于周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情调,又失望于对方不求上进的平和心态。等到真要谈婚论嫁,又为柴米油盐、彩礼婚房所深深困扰,以为所嫁非人,要抱憾终生了。直到章东南的出现,余文真的生活彻底步入另一条轨道。章东南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具有迷惑性的人格弥补了余文真内心世界的空虚,通过章东南,她的人生仿佛向外部世界打开了一扇窗户。出于对原有乏味生活的反抗,余文真开始了情感生活的报复性消费,在一次次情感和肉体的双重放纵中泥足深陷,不能自拔,直到章东南“策略性”消失,明了真相的余文真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万念俱灰的余文真,面对社会上“大龄剩女”的无形压力,再一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仓促嫁给了“巨婴型”男人王一明。婚姻生活的不幸催逼余文真至精神疯狂的边缘,她将自身所有的不幸归咎于章东南,并从受害者变成“施害者”,用精神折磨的方式掌控章东南,以获得报复的快感。而在与王一明一次次的冲突中,余文真深切地感受到自身的“萎靡”,像一朵渐渐枯萎的花,尽管她依然年轻,孩子与婆婆对她的疏远让她意识到自身的戾气深重。她发现,“以放弃生活为代价,去报复别人,最终受损的仍是自己,”于是,“心底里好像有一根螺丝钉开始松动了。”“顿悟”之后的余文真开始尝试改善与王一明的关系,开始关心儿子,并最终与章东南——这个造成了她十多年不幸生活的男人达成了和解。在小说的最后,作者安排余文真与章东南的最后一次见面,并且给了章东南一次自我申辩的机会,同样遭遇生活不幸的章东南跟余文真一样,藉由生活给予的伤害,完成了自我精神的救赎。

作者在呈现余文真的情感经历和精神世界时,称得上惊心动魄,女性情感世界的风吹草动、波澜起伏,面对生活不幸时的激越与坚韧,自我精神世界的强大修复力,通过余文真形象的塑造被精彩地传递出来,让读者在阅读小说时获得精神上的紧张感,并最终伴随余文真的自我救赎得到尽情释放。

不可否认,《月下》有流畅的叙事和引人入胜的故事,余文真形象的塑造也具有相当的普遍性,作者将关注的视角放在小城普通女性身上,将她们的生活置于放大镜之下,照见她们内心世界的幽微,呈现平凡人生的精彩瞬间,让她们的生活折射出动人的光辉。但是,美中不足,作者在一些关键环节的处理上似乎显得不够完满。深究起来,余文真情感生活的不幸其实更多是自身性格所导致的,从心理学上分析或可以归因于情感缺失导致的代偿心理。作者对这一问题的处理在小说中显得不够周全,有的地方甚至是难以让人信服的,比如余文真在回忆章东南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时,“想到这里,她笑了。这个虚构的专家,到处发表演说,他只能骗骗小地方的人,大地方的人可不吃这一套,然而小地方的姑娘还是太多了。”将自己情感上的幼稚和被欺骗归咎于小地方的出身,无论如何显得牵强了些,削弱了小说在人物塑造上的力度。同样的,作者在表现余文真的反思和顿悟时,也显得仓促了一些,缺少足够的让人信服的铺垫。

抛掉一切枝蔓,《月下》这部小说给笔者最深的印象,是生活不可抗拒的力量,和面对生活、一心向善的勇气。那些为生活所伤害的,终将在生活中治愈。

(本文系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品联展”特约评论)

作者简介:张俊平,1987年生,文学硕士。有评论文章见于《人民日报》《文艺报》《小说选刊》《解放军报》《十月》《北京文学》《小说林》等,现供职于鲁迅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