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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美珍酒·诗文相伴”鲁奖作家走进珍酒采风小辑 《山花》2023年第5期 | 弋舟:晚来者未醉
来源:《山花》2023年第5期  | 弋舟  2023年06月06日08:40

编者按:

美酒自古便与文学有着不解之缘,中国璀璨的文学史更是离不开美酒的馥郁芳香,而贵州美酒则以其出类拔萃的品质备受世人瞩目。为进一步助推贵州酒文化融合发展、宣传好贵州美酒文化、讲好贵州的白酒故事,贵州珍酒携手《山花》杂志,共同举办了“‘醉美珍酒·诗文相伴’鲁迅文学奖获奖者走进珍酒”活动,邀请了王祥夫、李浩、弋舟、海男、张执浩、李元胜、肖江虹、沈念等八位著名作家齐赴珍酒公司,观摩珍酒生产工艺、感受珍酒文化底蕴,体验珍酒大美香醇,并进行了深入交流。本刊将八位作家为此行而作的文章,以小辑的形式,刊登如下。

弋舟,男,1972年生,现居西安。《延河》杂志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小说创作委员会委员,入选中宣部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多种重要奖项。

晚来者知道,这本就是一次晚来的聚会。

大约半年前,他就受到过邀约——来吧,我们去有美酒的地方相聚。但因为一些原因,彼时的约定,更多地,像是一个美好的憧憬,或者一种表达情谊的修辞。果然,相约的日子到了,美酒与远方,都像是一个传说。

谁知道,来年的春天,那个已经闪过、所以仿佛就不必再兑现的约定,竟然重新复苏了。于是,美好翻倍,像是隆重的补偿和双份的犒赏;于是,这约请者便越发显得情重,这美酒便越发显得芳香;于是,你奔赴而来的心愿,便比许多上路的时刻都要来得迫切一点。

飞往目的地的航班有两个选项:一曰茅台机场,一曰新舟机场。看班次,显然飞往前者的选项更多一些,时间也更合理一些,与邀约者商量,能否就飞茅台呢?一番等待,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这个否定,是这次欢聚来自主人唯一的一个否定,他们是如此热情,他们是如此周到,他们是如此好客如此地体贴,他们是如此地满足着你的一切愿望,但他们,拒绝你落地在茅台。是不方便迎送吗?大约不是,茅台机场相距也不过百多里地,相较于为了兑现这个约定他们所需付出的辛劳,似乎并不足以构成一个“不方便”。在晚来者的心里,这个拒绝显得陡峭,似乎主人是斩钉截铁、不由分说着的。于是,几番规划,他落地新舟,成为了一个晚来者。

既然成为了晚来者,他到达的时候,欢迎的晚宴已经成了残局。风尘仆仆地落座,宾主都已经身在酒酣时分。好在举目大多是熟人,是旧友。你来晚了,大家奔放地以酒向你表达欢迎和慰问;你来晚了,以酒向大家表达抱歉和欢喜。喝吧,既然这是久别重逢,是找补回来的约定,是以酒为名的聚会。

晚来者觉得自己喝多了,至少,欢迎和慰问的酒,加上抱歉和欢喜的酒,已经超过了他寻常的酒量。他也喝得太快,好似想要以半场的时间追上整场的进度,好似不追上,就是吃了亏,就是丢了人。但他是一个晚来者,时间只给他留了半场,他就不能不以一种“半场”的状态,接受整场的结束。他可能有点儿懵圈,有点儿踏空之感,像是身在一种时差颠倒的状态里。

散了散了,真就散了?还好还好,老友们照例张罗着回房间继续。这本来是此种聚会的惯例,但这一次,在晚来者心里却有了“还好还好”的庆幸。还好,继续,这继而续之的,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画圆了的圈,就是一只踏实了的脚,就是校准了时差的一块表。

先各自回趟房间休整。既然是休整,就说明有着休而整之的必要,大家都凌乱,大家都疲乏;而凌乱和疲乏,也要整顿好了继续,只能说明继续的必要性有多么强烈。晚来者隐约觉得,在这场晚来的盛宴中,可能每一个人都有着如他一般的、晚来者的心情。

酒店的安保措施很好,不同楼层无法乘电梯互通,这个时候,晚来者认为自己还没有喝多,他依然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打电话给要去的房间,让朋友按下电梯的按钮,他乘梯而至,电梯就会在相应的楼层停下。简单吗?对于一个以半场时间喝了全场酒的人而言,其实复杂。晚来者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了不起,觉得自己好聪明,于是,当电梯的门徐徐开启的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成功地开启了一扇通往牛奶与蜜的神圣之门。

继续吧继续。陆陆续续,每个人都像是聪明人一般地出现了,带着对于自己颇感满意的表情。晚来者知道自己一会儿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坐在落地窗的窗台上。这让他始终有着一种“清醒”的自认。有茶,有成箱的啤酒,当然还有白酒。有人喝茶,还有人要喝咖啡,有人喝啤酒,而晚来者,当然是“继续”喝着白酒,他认为,不如此,又怎么能称得上是“继续”呢?白酒倒在一次性的纸杯里,一下子就没了分寸和标准,必然地,就没有了把控和拿捏。晚来者觉得这样喝也很好啊,分寸和标准,把控和拿捏,没有了容器的规定,一切就都交由饮者来自察了。你能够喝多少,你愿意喝多少,你喝下去的滋味不会欺骗你,那酒,是和你的舌头打架还是和你的舌头拥抱,你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你的舌头,授命于它,让它行使它的自由意志。没错,就是自由意志。那酒真有自信,敢于放任你的检验,并且真的令你感到了自由。

晚来者一杯一杯地喝着,一会儿和男诗人交谈,一会儿和女诗人交谈,一会儿,看着男小说家起着范儿,扮相婀娜,唱起了旦角。竟然,就喝光了酒。最后的时刻,他依稀看到有人又送了酒进来,依稀看到,那酒瓶雪白颀长,干净素朴,宛如沉着的行者、修远的过客。依稀中,他又分明地看清了“2012”这组重墨写就的字符。

是字,也是符。晚来者觉得自己被催眠了,像是被赐予了神秘的祝福。

翌日,醒来时晚来者全无宿醉后的困顿。他的头不痛,口不干,更为难得的是,他的心情也全无往日酒醒之后的懊丧与痛苦。这让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昨晚的行止——他是奔赴了一场盛宴吗?他真的喝酒了吗?他,真的是身在了一个巨大的酒局之中了吗?

是的是的,当然是的。早餐后他就和大家一道被拉到了举目皆酒的领地。黔山黔水,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和着酒气的雾霭。厂房里码放成墙的、有如古木石化了一般的曲块,赤脚挥锹的工人,都再次地告诉他:是的是的,当然是的。况且,还有带着温度、刚刚出炉的新酒捧到了他的眼前,有年份久远到要让他回忆自己少年时期的陈酿送进了他的喉头。那个古老的车间,依旧保留着当年的样貌,它完全是整体性地从百里之外的赤水河畔搬来,据说,为了确保血统的纯正,昔日的创业者们,连故土的尘埃都一并搬了来。微生物环境一致了,地下水的水系一致了,酿造师一致了,工艺一致了,尤为重要和宝贵的是:情怀一致了。

身临其境,晚来者居然略觉恍惚。这倒是更为接近那种酒后微醺的状态。昨夜,他喝了超过自己能力许多的酒,今晨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醉过,此刻,他心神澄澈,却似乎有了醉意。是这依然生产着的旧车间里的一切令他沉醉,时光仿佛倒流,时光亦仿佛凝固,时光更仿佛向前奔涌,晚来者如同站在了一个突破了三维的空间里,过去、此刻、将来,齐聚而至,从四面八方充满了他的意识。他恍然意识到,在这个一切都力求着“一致”的神圣之地,在这个遍布着虔诚复刻的实验场所,那种属于人的、至为宝贵的“我”的意志,同样不由分说地弥天席地。不错,“我”在虔敬地复刻,“我”在连尘埃都不放过地力求着一致,然而,在一致的复刻中,是“我”的精神与“我”的努力。

晚来者终于明白,热情而周到、满足你一切愿望的主人,为何拒绝你落地茅台了——她是我对标的参照,但我已成为了我。

为此,怎能不痛饮呢?既然此行晚来者得出了许多心得,其中一条就是:原来好酒真的是不会恶意醉人的。既然,邀约者还祭出了唐朝人韦庄的诗句:

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