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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春婷的诗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朱春婷  2023年06月01日08:19

《血珀》

血珀,懵懂的锈色房间,水滴型吊坠,摇曳

一只加里宁格勒州工蜂的荧光,一场无性婚姻

神奇的缔造者,没有第三者在场,引诱,以它自己的方式

不只蜜香,迷迭香,松节香,白垩纪的杉柏脂液流动

太阳在云层后发白,没有什么可以抵挡,一颗甜味气泡

炙烤中的魔力,而页岩上升,众物崩溃如石油,不似你

偶然,完整,带着幸运儿透明的结界,游动

跌落,游动,穿过时间的重重雪词,抵达生活

电灯光、球镜,穿透了你的真伪,在墙上投下一片海

你在这猩红的甜味游,游,游,被勾住上颚的鱼

回忆起飞行的本能。不能再被称量,以克、以盎司

被裸眼抖落,破绽,或分辨,胎中的雌雄,只是团团

赤金色的年轮,只是振动,自觉,投入地壳未知的涟漪

《卵》

失心疯,瓷花瓶的细小裂纹

蛋壳忽然突破的开口

雏鸟即将出笼,湿嗒嗒、毛茸茸

惊声尖叫着莅临至此

一无所知,又全然完备

它行动,不得不囿于自己的形体

貌似坚硬的脆壳,布满毛孔

光透入,一小块薄膜外的空间

是氧室、育儿袋,与世界最后的间距

隔绝覆盖着它,敏感的卵心

透明流质——肌肉和羽毛的地基

不久,会变出红棕、鹅黄、孔雀绿

甚至一点点诡异的紫罗兰色

仿佛来自异域的神奇花卉

所有目力所及的光谱都能被找到

无须棱镜。它稀拉的脑门,薄翳般

清透的眼皮,此刻闭牢,探出锯齿状沿口

它的眼珠巨大,不加掺一丝杂色

O可以是任何事物,浑圆的嘴型

发出惊叹之声,混沌、圆睁的瞳孔

萌发出一个尖喙的光点,发抖

举着自己骨骼的盾牌,多米诺

倒下它序列的第一块

《塑钢飞鸽》

塑钢飞鸽,广场上方翠绿的丑建筑

悬空,快如一抹,琉璃餐盘旁

辛辣的芥末膏酱,相比食物,更似

凝结、凸起的污渍:黏答答,又硬生生

嵌在那儿:面无愧色的老徽章在领口翻飞

而天空被它烫伤,这城市低矮的免疫系统

原地结痂,像一对造访此地、真正的爱侣

怀揣各自玲珑的八角形瓣膜,阳光下

站成一派心型缺口,有人

举起一只右眼,贴向它

爱欲的结石,有天然的楔形切口

立起的水泡如水晶,心心相印,等待

一种穿刺,它的结构精妙,近乎

堡垒,近乎战时人群迂回的耳廓

你不能说它单方面地扩大回响

如果动摇,如果你站去它的背面

把视线翻转180度瞻仰,兴许

它会抖落零星腹内的低语

陈旧,或者劣迹斑斑

你亦无意对其进行粉饰

《好安静》

好安静,起初是三个

后来四个,超市的广告传单

平铺在我们中央:速冻牛肉

苏式糕点,过量的糖分

红红绿绿,某种特殊的语言

训导我们,臣服于同一和谐的声线

既不嘈杂,也不单调,仅仅是

倚靠在一起,并列一起

形状迥异的各色图标

不抱任何目的

好安静,页脚标注的文字

不可阅读,免责声明

解释权皆归甲方所有

更多甜蜜的消息

隐藏斑斓的多声部之下

光滑、油亮,闪闪惹人注目

好比这丝绸条纹睡衣

蓝白相间,暗示一夜安详的睡眠

或难以治愈的疾病

与制服,药片、双氧水

你害怕的人生

之必然的归宿,脉搏

无缘无故跳动,如人造起搏器

靠电池续命,锂碘,而非纽扣

不可自行替换,还有摆弄它的双手

主治医生虔诚的忠贞

好安静,空调嗡嗡作响

起先是三个,后来四个

桌面静止,货品

同它自己琳琅的形象围坐在一起

我们对平淡的欲望也是

《茶花猎人》

果断、准确,一击命中

悬崖边上的植物猎人,徒手

抓住藤蔓,无性克隆的垂直救援

你举起右手,“咔"地一声切下

盘踞树下,斑驳小蟒

迅速撤入自身皮肤的危险

点、线、面,无限量

工笔细描,摄影棚的绿幕拉长了

远洋尽头,异国花卉的两种基因

在一个部位的共同表达

银盐重瓣的摄魂术,点亮

宗主国阴郁的植园——

你的影像在血水里划动

私人博物馆狭小的暗房,企图证实

光对夜的孕育与亏欠

曼陀罗白色的香气,是某某

烟花女胸口陡旋的佩剑

丝丝缕缕,弯曲

对称轴的绝对和谐,科学

绘制色彩失真的植株

因其曼妙而濒危、镂刻于穹顶

和鲜活宇宙同等爆炸

《在牙防所》

给你我无能为力的手,生命线摊开

皱巴巴的视线交结在此,龋洞幼小

尚有可能挽回,它比黑暗更了解你

粉红牙龈排列齐整,清一色,釉面光洁——

陈列柜上的皆可布施,淡淡馨香的麻醉祭

催眠曲局部进行中,是啊,你没法真正抵挡

迷你电锯震动得过于具体,每一记咬合的钻心痛

戏剧般生动,手术灯明艳的热情,医生的安慰

迅捷多棱,刀起刀落,从石膏中雕出洁白母体

好一门古老的迷狂艺术,精确

浸润酸涩汁液,截断或者整除,无须承担

决策之后果,电光以及火石,仅由平静的岁月抛光

《植物学手记》

1

一轮圆日周全地挂在天边,关照

一场授粉,百合科外翻的雄蕊

它来自精灵一记清脆的指响

无心的白纸,在手心对折再对折

脊椎弯折,菱形的对称轴精确地拱起

哪条边,哪根棱,将成为它的花冠?

扭曲这片空白,揉搓它,直到

破裂、布满涂鸦,团成一颗饱涨的球果

想象的蜂蝶又是否会青睐?

你反复勾勒的马克细笔,划过根茎

划过道道叶瓣与花萼随机的开口

酝酿,仿佛一次无心的创世游戏?

2

天空与天国的投影,由此落到它身上

“眼睛”,当你说出这个词,召唤

包含数千单眼的一只复眼

全黑的“路西法”

你不知它穿过多少虹膜,而使一朵白花显形

也许,它恰好落出不能转动的

色谱的辖区,也许仅是一束观念之光,一段抽象的

情感,反射着世界的恨与爱意

基因选择了记忆,记忆在它的铰链打下钢印

像无缘无故的指针,无缘无故

校对所有钟表的偏见

当它再次摆动、摇曳,如探水的铅垂

一片未被指示的汪洋颠倒,凭空悬置

这并非,出自我们理性的差池

——独占机锋、旷古的美德

没有意识被可以戳记,最谨小的滴定

一瓣薄脆的精神在脑中开放

3

而这数秒的时刻静止

如被风吹散的岛群,自边缘

有效地收敛,青花碎的瓷片,浮现

一朵矢车菊,经涅槃的高温

将自己的形象封存,这不是,一场可以虚构的海难

岩层锈变、渐染的花器,如果伸手

如果你隔着水光,摸到它天青色的血管

凹陷,或者凸起,一颗肉眼可辨的气泡

正将它体内龟裂的皱褶袒露

无限接近真实的

光学错误,沉睡者沉默的动机

“南——”,你伸出一根手指

所有叶脉就奔向大海

【作者简介:朱春婷,90后青年诗人,生于上海,同济中文系MFA硕士,共同发起城市女性诗歌团体“城市漫游者”。曾于浦东图书馆举办个人诗歌朗诵会,获市民诗歌节新锐诗人称号。作品收录《中国新诗排行榜》、《汉语地域诗歌年鉴》、《上海诗人》、《中国诗》等,被列为《河南诗人》封面人物。另有童话、童诗散见《中国校园文学》、《中文自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