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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墩子:听听河西走廊的风声 ——读叶舟《凉州十八拍》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范墩子  2023年05月29日09:00

毫无疑问,《凉州十八拍》是一部宏大的史书,顺着绵密的语言进入,仿佛跨入苍凉沉重的河西。不谈故事,单从叶舟呈现的河西走廊而言,就给人一种诗性的想象,不夸张地说,叶舟是在用小说还原着一个真实的河西,一个充满诗性的河西,一个苦难的河西。读《凉州十八拍》,我会想起小说家阿摩司·奥兹的一句话:“若要问我的风格,请想想耶路撒冷的石头。”同样,若要追问叶舟的风格,就去听听河西走廊的风声,看看河西走廊的命运史吧。

叶舟无疑是一位有着独特追求和叙述雄心的小说家,无论是此前出版的《敦煌本纪》,还是眼下的这部《凉州十八拍》,均是百万字以上的鸿篇巨著。叶舟以前写诗,后转写小说,是典型的诗人小说家,在我心里,写过诗的小说家,和没写过诗的小说家相比,无论是从语言的格调上,还是从叙述的表现上,均有着很大的区别。诗人小说家会自觉地在语言中携带一种诗性,对叶舟而言,他来自甘肃,辽阔而又苍凉的河西走廊,自身就裹挟在悲壮的诗性当中。因而,叶舟的小说仿佛就是从河西的石头缝里刮出的一股风,这风,裹着这块土地的眼泪,裹着河西的前世与今生。也因而,叶舟的小说虽说煌煌百万,读来却并不觉得干涩,因其包罗万象,富有激情和张力,就像在读一首土地的诗篇。

对叶舟而言,《凉州十八拍》是他允诺给父亲写的一部生命之作,一部回望河西历史、诉说信仰与命运的厚重史书。百十多人物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苦难与不幸、理想与青春、热血与激情,均被掩埋在茫茫的黄沙之下。说叶舟是在写河西的史书,倒不如说他是为曾在河西走廊上留下血泪的人们立传,是在重新发掘被人们遗忘的一群响当当的灵魂,是在为顾山农、徐惊白等人招魂,更深层的,我想叶舟是在为整个河西走廊招魂。今天的河西,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或许已淡出我们的视线,被大众遗忘或忽略,人们或许忘记了在这块厚重的土地上曾诞生过多么灿烂的文化。但叶舟没忘。无论是写诗,还是写小说,他似乎渴望以一己之力来重新唤醒人们对河西过往的关注。

在叶舟的心灵深处,在他的字里行间,河西走廊就是中国人的精神原乡,就是他自己的精神高地。故而,《凉州十八拍》其实就是借助繁密的人物故事,正义凛然的悲壮命运,来为今天的我们找寻真正的精神故乡。

叶舟讲,他是在用一支笔除锈,这个锈是什么?是历史迷雾?是偏见,还是历史的尘埃?或许都是。在这部厚重的小说中,我看到的并非只有波澜壮阔的命运故事——孤儿徐惊白从一个胆小懦弱的少年娃娃,成长为一个堪当大任的勇毅之士,承担起守护凉州的重任;徐惊白的姐夫顾山农看似在经营一家保价局,不断地跟河西走廊沿线上的驼队、马帮与商团打交道,实则是在守护着河西信物“铜奔马”。小说中还有众多被人遗忘或叫不上号的无关要紧的人物细节,正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众多人物细节,却构成了这部小说的血肉之躯,托起了徐惊白、顾山农这两个重要角色。比如驼夫的故事。押运途中,驼夫不光折了一支驼队,更赔上两位亲人,横死他乡,葬身黄沙,读来令人心口发紧,深深感慨。

在我看来,几十年的写作,已让叶舟成为了河西走廊上的一棵杨树,一块历经风雨的石块,既如此,在他的小说里,就不会只关注那些留下名声的人,他会更多地关注并书写那些寂寂无名的人。因而在我狭隘的阅读感受里,我更认为叶舟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是为边缘人物写史书,为小人物写史书。叶舟直言:“我作为一个写作者,作为甘肃河西走廊、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儿子,我对甘肃和河西走廊的所有热爱、书写、感情,这可能就是我的宿命,是写作的宿命,也是人生的宿命。”顺着琐碎的生活,进入曾发生在河西走廊上的热气腾腾的生活里。再悲凉的土地上也曾养育过平凡的生命,上演过精彩的人生。

小说不仅在拓展着现实的边界,它更是现实上空的太阳,万物得以显露出温情的样态,并被金光包围。我们在虚构的人物背后听见了自己的呐喊,并发现两个不同的自我正在亲密地交谈着。在《凉州十八拍》中,叶舟似乎找到了一种明确的精神指向,找到了一种延续至今的精神,徐惊白在时代的洪流中,走上人间沧桑正道,从一个被保护的孤儿变成保护红军孤儿的人,在这样的一种变化与坚守中,叶舟是在找寻什么呢?他是在续接民族的精神之魂,续接民族内里的精神力量。上百位陆续出场的人物,个个有血有肉,活灵活现,面孔清晰地浮现在被晚霞染红的天空上,共同托起了中国昂扬不屈的民族意志。

在叶舟笔下,我们找到了一条通往少年时代的小路,在虚构与真实的场景下聆听河西的风声,聆听逝去的故事,在众多的命运中体验死亡和遗忘。河西走廊上,那么多的人都被彻底遗忘了,那么多的故事也被风吹散了,那么热气腾腾的生活也逐渐在寂静中死去。但叶舟誓要重新发现,重新找回,只有文学能够记住他们,也只能在小说里去重塑人们的过往、现在、死亡和无限的恐惧。

从《敦煌本纪》到《凉州十八拍》,叶舟塑造了一批血气方刚有志向有朝气的少年,他们代表了新时代的凉州文化,也代表了中华民族的希望。正如评论家杨建仁所说:“如果说《敦煌本纪》是叶舟用文字开凿的一座石窟,那么《凉州十八拍》就是他用心灯供养的一尊大佛。”

叶舟在一首题为《怀想》的短诗里写道:

那时候的大地 只长一种香草

名曰君子 有的人入史 有的凋零

那时候 铁马秋风 河西一带的

炊烟饱满 仿如一匹广阔的丝绸

看得出,叶舟是在唤醒逝去的记忆,和以往那辽阔的生活日常。小说里三代人均胸怀大义,前赴后继,对这块土地,对从这里燃烧起来的火种,都怀有一种赤诚的爱,怀有一种朴素的真情。对叶舟而言,他正是在用讲述故事的方式,来为我们描绘曾在河西大地上熠熠生辉的丝绸。从《敦煌本纪》到《凉州十八拍》,叶舟再次拓宽了他写作的疆域和艺术的版图,西北或者说河西,已经成为他精神的圣地,成为他小说创作的信仰。苍凉河西,重焕生机。

(本文系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品联展”特约评论)

 

作者简介:

范墩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陕西省委宣传部“百名优秀中青年作家扶持计划”、省文化厅“文学艺术人才百人计划”入选作家。曾获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第十六届《滇池》文学奖最佳小说奖等。在《人民文学》《江南》《野草》《青年作家》等期刊发表大量作品,已出版《抒情时代》《虎面》《我从未见过麻雀》《去贝加尔》等多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