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鸥鸟的礼物(组诗)
来源:《诗歌月刊》 | 周鱼  2023年05月12日12:08

灯房

灯,许多的灯,不同颜色的灯,

曾悬挂在屋顶上。后来,她陆续摘掉

红色的灯,摘掉黄色的灯,摘掉紫色的灯、绿色的灯……

蓝紫色的灯、银灰色的灯、藕荷色的灯……

最后还剩一盏灯:整个没有灯的空间是一盏暗了的、最大的灯,

她把它也摘掉——于是,

所有颜色的灯,在空间空缺的空间里,又一盏一盏地

亮了起来,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

它们看起来与之前的灯完全一样,但只有她知道

它们变了,在一种不变之中。只有她携带

这变化,携带一盏从前她也看不见的灯,一盏

微型的、沉默的、内置的灯。

一盏与外部任何颜色灯盏都有所不同

又不会去遮盖它们的光亮的灯。

(发表于《扬子江诗刊》2021年第6期)

 

病重,在被窝,想起那些黑鸟

它们才是我的大师,

它们懂得黑,

它们懂得回避清晨与夜晚以外的大街,

它们懂得停在树下,踩几步独舞,

当人们的脚步来临便警觉地

窜向树梢,懂得

窜向树梢就可以吟唱。

但它们有时并不飞远,(在人的房屋内

踱步,把具体的家具与语言查看。)

虽然它们也可以飞远,它们

也懂得明亮,用自己天生的

黑羽毛的方式,它们也会专注地

啄着没来由的光。

它们懂得季节,就像不懂得。

懂得昨天、今天和明天

自己都是同一只。

它们中的这一只

和那一只没有分别,

都是黑色的,都是同样的黑。

他们懂得日子本该如此,

懂得自由不是要去成为什么,而是

可以不去成为什么,就是搬动着

黑,从一处挪到另一处,

(慈悲的黑,僻静的黑)。

(发表于《江南诗》2018年第3期)

 

傍晚

我怎样按黎明的叮嘱,

来到你这里。

我俯首,在你里面

整理一些物质的序列,

让我更惊异的是

当我抬头,发现

你的山脉朝

不可知的方向奔去。

我的手上捧着一本书,

我读了很久很久,

一直翻到

它的尾页,

然后,每次,

那一页都从我的手中

水一般滑落,变成

新的一页。

 

活着

黑漆漆的森林之夜里,

猎户的房子里的灯也吹熄了。

靠在门边的一把铁锹,被从黑里

吹来的风,吹得更加锃亮,向

森林的每个方向反射。

 

鸥鸟的礼物

大海像能动的黝黑的皮革,阴暗的事物

想要用力将它撑破。

那只鸥鸟,此刻从山谷里飞出,这次

它带给了我们什么?

我们需要重新认识它,就像它

不再畏惧海洋的深不可测,贴在这片

皮肤上,梭机一般编织着它的光。

一片低矮的岛屿,像一封薄薄的

信,轻躺在海面上。

这只日与夜的鸥鸟

远离恐惧和生的阴影,除了

飞翔与捕食,不做额外的工作,却又是

多么忙碌!飞吧,

在寂静的生机中存活,可以健康与快乐。

 

小径

友谊稀少而透亮,排列在时光里。

有时涌起从未失却的琴声,简单的

不怀疑的节拍。更多时候沉默

已足够。许多荒草,许多

凋落,锈蚀的灯柱。但一条石子铺成的短径

没被覆盖,渐渐在变老中越来越硬朗,

(石缝中的苔藓是唯一的点缀,)

干净的石块,在雨后的湿气中,伸向永恒的远方。

 

陶醉地工作

雨柱停止在夜的身体上歌唱后,

白马被叫醒。

打碗碗花全将头颅朝向

天边金色的一道。

连续好几个小时地工作,

而没有人雇佣我。

很快乐。

 

身体

它在等待什么?

一群鸽子。

潮湿的拍打。

一只粉色的桃子。

底片的冲洗。

一次晚餐。

舌头的盛宴。

一片森林。

落叶的寂静发出声音。

一张无用的撕裂的纸。

神圣的白玫瑰。

她常常将心的房子搬空,

只想邀请它:“身体、身体、身体”,

她索要着一种属灵的、合一的方式。

仍在心的房子里。

 

一匹马

深棕色的悲伤驮着我

进入午夜漫长的旅行,

它这样狂奔,是为了让我最终

将它拴在挨着木屋的一棵柳树旁。

 

物像

1

昨天预想不到的雨,落在

今天的兔子石像上。

它湿透了,一点也不觉得难堪,

像是本来如此。

2

破漏的穿底了的心,

地上凿出的一口井,

照进了明月。

3

坡上的石头

滚落下来,

还不开悟吗?

 

搬家

从巨大广告牌下逃离。

收起聪明的读物。

裁掉画里紧急的螺纹拼贴。

扫净木地板上的头发丝。

留下一扇窗子。一壶茶。

还有窗外一株肉桂的绿。

困意来袭时,就让双眼

缴械投降。意识朦胧的水面

还能波动一两声狗叫。

停止读取更多的使用说明。

躺着的书签像不更新的护照。

诗歌在字迹之外偷渡。

一朵孤立的百日菊是一支业余合唱队。

懒散却又精微,每一片花瓣都有

各自的音调。它们最终只为了

勾勒房子自由体的轮廓。

每周末,记得擦拭窗子。

它洗过的耳廓敞开。

体验一座森林

运动过后安静的回音。

 

飞鸟

当我们热衷于谈论“空无”,

一只鸟,自侧边灌木的幽暗中

窜起,从我们上方迅疾掠过。

我们抬起头,中断了簌簌的谈话声。

我们感受到了什么,一个攸忽而过的存在

正扇着翅膀,逃离了它的语言的巢穴。

而我们真正想要谈论的,此时发生了。

 

一个地方

没有要抵达的地址,没有

门牌号。

她在花丛中嗅闻着自己。

小鸟把她唱出来,又将她沉默,当它们

将头藏在自己的翅膀里。月亮

再将她变没,在太阳还没有来得及

复原她之前,隐没的星星们差不多和她

去了同一个地方。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二月。一个罐子

被她画上画布,紧随其后的还有更多的

青色罐子,至少有十个,在她的

虚空中排列的这一批次,邮差一般

等侯着差遣,让自己装满,再最终一个接一个

派送到画上的暗青色中去,直至消失到

一直存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