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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文艺》2023年第1期|劳罕:亲情烙印
来源:《湘江文艺》2023年第1期 | 劳罕  2023年05月15日08:28

劳罕,本名王慧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记者,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作品《心无百姓莫为官》获全国“五个一工程”特别奖。

 

亲情烙印

文/劳罕

人这一生,什么东西都可以丢,唯独亲情不能丢!没了亲情,也就没有人味了……

——题记

我 爹

那就先说说我爹。

老人家大名叫杨方,“辛亥革命”那一年生的。老家在山东潍坊。

我爹八岁那年,家乡遭灾,爷爷挑着货郎担子领着他和我的叔叔杨正开始闯关东。

东北,虽说地面宽展,可活人也不容易。“出了山海关,两眼泪不干。”爷爷一边做小买卖一边四处寻找存身的地方。一路走啊走啊,最后,就来到了黑龙江边境上的虎林县。再往北,就属人家老毛子的地界了。

虎林这个地方地广人稀,那时候,许多地方还是原始森林。爷爷就在老林子里搭了个窝棚,带着两个幼子在没人管的空地上开荒种地。窝棚离最近的屯子也有好几里地呢。

早些年兴样板戏的时候,到处不是都在演“智取威虎山”嘛。有一回看戏回来,老人家悄悄对我说:“其实,土匪不是人人都像‘座山雕’。也有好的……”

我很好奇,就追着屁股请他讲下去。

他说:“有的土匪,不杀老百姓,还送你吃的……要不是碰上土匪,今天兴许就没有你了。”说到这里,可能觉得不妥,不往下说了。

这句话吊起了我的胃口。不过,我没有追着问,采取了迂回战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信——实际上,是在激他。

还真奏效了,他就接着说:到虎林不久,就开始大雪封山了。开的那点地,来年才有指望。为了熬过冬天,爷爷带着我爹和叔叔四处要饭,要到了就吃一点,要不到就只好饿着肚子。

有一回,白毛风连着刮了好多天,人出不去,只好在窝棚附近扒点树皮煮着吃。树皮吃下去,拉不出来,每个人的肚子都涨得像鼓。爷爷愁得夜夜睡不着,叹着气说:“风再不停,咱爷仨可能就这样交待了!”

偏偏这时候,祸事又来了:一天半夜,几个红胡子(土匪)闯进了窝棚,扬了扬手里的枪问:“有豆包吗?”爷爷战战兢兢地说没有。红胡子不信,说:“你这个抠门货!又不是要你金要你银,几个豆包都舍不得?!没有豆包你猫什么冬?我看你是欠揍!”爷爷回答,真的什么也没有。

这时,为首的那个红胡子说话了:“放心,不祸害你们!我们哥几个赶了一天的路,肚子饿,弄点热乎的给我们吃吃就走。”

爷爷说,家里真的什么也没有,不信你们就搜。

红胡子还是不信,在窝棚里四处翻腾。仍是一无所获。其中一个揭开锅盖一看,愣住了,他用棍子挑起锅里煮的树皮问爷爷:“就吃这个?”

爷爷有气无力地回答:“是!”

“一天三顿就吃这个?”

“半个月没吃过一口粮食了。”

为首的红胡子叹了口气:“都是穷弟兄啊!拿袋子跟我们走。”

爷爷愣着没动。

“你是想饿死这俩犊子?”这个红胡子有些火了。

爷爷也就不敢多问了,拿了个空袋子跟着红胡子就往外走。

“真是穷命!换一个大袋子去。”

爷爷赶紧换了一个最大的。

翻山越岭走了十几里地,来到一个大户人家门前。为首的红胡子敲开了这家的门,对吓得直哆嗦的户主说:“不难为你。给他装点粮食!”说完一指我爷爷。

大户哪敢违抗啊,赶紧让家人去后院张罗。

装满背出来后,红胡子不满意:“往地上使劲墩一墩,再装几捧!”

就这样,爷爷背着满满一袋子粮食喜滋滋地回了家。

靠着这袋救命粮,爷爷他们熬过了冬、春。来年地里有收成了,他们的命续上了。根,从此也就在虎林扎住了。

后来,日本人打进来了,要“集村并屯”,把全家人赶出了林子。我爹和我叔叔气不过,参加了抗日义勇军。我爹说,队伍里就有不少红胡子。这些人,很讲义气,对兄弟肝胆相照,打起仗来不要命。有一回部队被鬼子困住了,几个红胡子本来已经冲了出去,又舍命杀了回来,蹚开一条血路,带着大家突围了出去。

再后来,部队渐渐顶不住了。跟其他义勇军一样,我爹他们先是退到苏联,后来又来到了边城。

一听说是咱中国人的队伍,是抗日的英雄,边城家家户户门口支起了案子,把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摆得满满的,让我爹他们可着劲儿造。看大家衣裳单薄,有的人家还把新崭崭的衣服也拿出来往他们身上披。

我爹他们本想着借道新疆打回东北去,可上头有命令:不能出星星峡,所有人在新疆就地安置。我爹和我叔叔一合计,既然回不了家,那就哪里也不去了——边城人厚道啊!咱就留在边城吧!

刚开始,基本上是吃“百家饭”。一到饭点,边城的老百姓就争先恐后到义勇军的驻地拉他们到家里坐。时间一长,我爹就思谋开了:咱有手有脚,白吃白喝算啥?人得知道好歹!于是,他领着我叔叔到处去找事情做。

可是,边城是个边境小城,一下子回来这么多人,差事不好找啊。

离我爹他们驻地不远,有一户姓王的菜农,家里有好大一片菜地。

王大爷祖上是天津杨柳青的,当年左宗棠征西的时候,先祖“赶大营”来到了边城。

啥叫“赶大营”?清朝光绪年间,阿古柏占了新疆,朝廷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率军西征。那时候,甘肃、新疆地广人稀,军队很难买到生活用品。大军需要后勤补给,朝廷就号召京津一带的百姓随军做生意。天津杨柳青位于“九河下梢”的盐碱滩上,日子不好过。所以,杨柳青人响应最积极,肩挑货担追赶着大营走,清军打到哪里他们就服务保障到哪里。这就叫“赶大营”。

听我爹讲,“赶大营”的天津杨柳青人有两万左右人呢。

这些人发了财后,纷纷买房置地在当地安顿下来。那年月,边城有句老话:“八大商帮津为首”。意思是在津、燕、晋、鄂、湘、豫、秦、陇八大商帮中,属天津人买卖做得最大。

王大爷的先祖积攒下不少家底。到了王大爷这一代,家道虽然不如当年,日子也还算殷实。王大爷没有子嗣,几百亩地租了出去,只留下几亩自己种菜。种菜对他来说,其实也就是活动一下筋骨,不靠它吃喝。王大爷心地善良,经常请我爹和叔叔到家里吃饭。后来发现这哥俩总是借故不来,他先是心里犯嘀咕,是不是自己照顾不周?后来,也就琢磨出了道道儿:这哥俩要面子啊,不愿吃白食,是那种饿死不求人的“儿子娃娃”。

“儿子娃娃”,内地人可能不懂,这是新疆话,意思就是男子汉、真爷们儿。

硬着帮吧,肯定会伤了人家的自尊。于是,他想出了这么一计:一天,王大爷找到我爹说,“我和老伴年纪越来越大,园子里的菜实在卖不动了。可不卖菜日子就没有着落呀,你兄弟俩能不能帮我个忙?”我爹就问怎么帮,王大爷说:“园子里的菜,你俩每天拿筐子去装,帮我去集市上卖掉。菜价我心里都有数,刨去我该得的,剩下的归你们。”

怕我爹回绝了,王大爷赶紧补充:“两位小老弟行行好,权当是积德行善吧。”

我爹一想,这倒也是个路子,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就这样,每天一早,我爹和叔叔就到菜园子里去装菜,然后挑到街上卖。晚上算账,王大爷只收很少一部分,大部分都留给了哥俩。

边城客流少,有时候菜卖不出去,王大爷还倒贴钱给哥俩,说:“这是我借给你们的。等生意好了,我再扣回来。”

可从不见他扣去。

日子久了,我爹就琢磨出味儿了:人家这是变着法儿在帮他俩呀!

这一切,我爹都记在了心里。

不久,又碰上了另一个好心人。

我爹和叔叔在一个十字路口卖菜,边上是一家铁匠铺。

我爹在苏联的时候,在一家工厂里学过锻工。卖菜之余,看铁匠铺那几个工匠手艺不到位,就热心地指点一二。

一天,他刚指点完,边上一个穿着华丽袷袢,戴着貂皮帽子的维吾尔族人开腔了:“我观察了你很长时间,是个内行,人品也不错,还知道你是东北来的义勇军。咱俩合开铺子如何?”

我爹很意外,想了想说:“谢谢高抬!但是很抱歉,我没有空闲,得给王大爷卖菜呢。”

那个维族人胸有成竹:“我都想好了。卖菜,用不着两个大老爷们儿一整天都在这里站着。每天菜挑来后,你弟弟看着摊子,你来经营铁匠铺。得利,咱俩对半分。这样,既不耽搁卖菜,你又多了一份收入。”

我爹说:“法儿不错。可我身无分文,哪有钱入股?!”

“这你不用操心。一分都不用出。你的能耐就是股。回去你再合计合计。”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呀!晚上回去,我爹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给王大爷学了。王大爷高兴得直拍巴掌:“杨方,你这是碰上贵人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边城有名的大财主艾合买提。他家里水浇地有几十顷,城里买卖有好几处,家业几辈子都花不完。他这是诚心想帮你哩!”

从那以后,我爹和叔叔一边卖菜,一边经营铁匠铺,日子越过越好。

王大爷分析得没错,等我爹和叔叔站稳脚跟后,艾合买提说话了:“我家业太多,顾不过来。铁匠铺你们兄弟俩经营吧,我撤了。”

艾合买提要了很低廉的转让费。我爹过意不去,提出要翻倍,人家艾合买提生气了:“杨方,你逞什么能?你比我家业大?”

我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儿抹眼泪……

王大爷和他的老伴儿,是我爹和叔叔送的终。他俩执的是孝子礼。铁匠铺生意不错,一直经营到1956年公私合营。之后,我爹被安排到养路段工作,依然是负责铁匠铺,手下有几个“兵”,月工资一百多元。比当时边城的书记还高。

他很知足,一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常常对我们兄弟姐妹说:“我一辈子尽遇上好人了。”

晚年,他一门心思想着报恩:街上,不管谁家有个红事、白事,他紧着张罗。秋天,院子里的果子熟了,他摘下来成筐放在门口,让街上的娃娃们吃。碰上过节,不管是汉族的春节,还是维吾尔族的古尔邦节、俄罗斯人的复活节,他都会提着篮子一家家送去他炸的油果子、馓子。路过一个乞丐,他一定会请到家里好吃好喝招待……

去世前,他还交待我们弟兄几个:“边城人对咱老杨家的恩情,几辈子都报答不完!”

 

我的大娘

前不久,我打听了一下我的大娘,这位老人家,现今还活着呢!

老人家姓薛。她的内侄女告诉我,庚子年的腊月二十三,老人家刚刚过了99岁生日。

除了眼睛看不见、腿脚不灵便外,没有其他大毛病。尤其是脑子,灵光得很呢,半个世纪前发生的事,都能给你讲得清清爽爽。

每天起床,她都会把自己打扮得利利索索,头发虽然稀疏了,但梳得纹丝不乱。她是我五服内的亲戚。听长辈讲,我该叫她大娘。小时候我们家下放的时候,我曾多次到过她家。那处四进的大院子解放初就被分了,只给她留了最尽头偏房的一间。无论什么时候去她家里,她的屋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方砖地面如同水洗过一般,一尘不染。那时候,她就已经失明了,在一张很陈旧的紫檀八仙桌旁端坐着,右手放在左手上,十根长长的手指葱根一样白白净净。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一根银簪插在上面。她喜欢穿黑平绒衣服,或对襟、或斜襟,用的是盘扣。这些,全是她自己手工做的。她的脸色像牙般白净,端直的鼻梁,眼睛静静地平视着前方。如果不是事先得知她已经失明,你看不出她有什么异常。

大娘有一身的静气!慈爱中透着威严。小时候,我很淘气,可是一到这位大娘的屋里,我一下子就老老实实的了。

这位大娘,很有些来历——汉口大户人家的闺女。爷爷在前清当过翰林,父亲留洋回来后和德国人合开了一家医院。全家就她这么一棵独苗,心肝宝贝般供着:爷爷教她四书五经,父亲供她上了洋学堂。

我本家这个大爷在汉口念书时,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竟让姑娘着了魔似的爱上了他。

起初,大爷的父亲不同意,还在娘胎中,就和另外一家财东订了娃娃亲。

这可怎么向人家交代?老爷子派人把大爷从汉口找了回来,威胁说,你要再跟薛家姑娘来往,就不再供你上学。可大爷很犟,说你就是把儿打死,这辈子我非她不娶。

人家薛家也不同意。派人找到大爷,摊了牌:再敢胡骚情,打断你一条腿!

这一下,连大爷的父亲也不干了,这不是太不把老王家当回事了吗?

不过,老爷子并没有硬着来:亲自到陕南置办了八船山珍,从汉江的后柳码头向汉口驶去——当面向薛家给儿子求婚呢。

老爷子那份洒脱和诚意,深深打动了薛家。薛翰林应允了亲事,还回赠了一船书籍。

婚事还没来得及办,抗战爆发了。大爷投笔从戎。

国难当头,谁都知道哪个先哪个后。

之后,大爷跟着国民革命军方先觉将军参加过长沙会战、常德会战和衡阳保卫战,戎马倥偬,血雨腥风,死里逃生。

1948年腊月,官至副师长的大爷终于获准回乡完婚。可婚事正在操办中,传令兵飞马来报:解放军先头部队已经打过来了,上峰急令大爷迅速归队。

大爷安慰双亲和娇妻:放心,局势很快就能稳住,过几天他就会回来。

可是,这一走,大爷再无音讯……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沧桑巨变。大爷依然杳无音信。

周围的人,包括公婆,都劝大娘改嫁。可她,始终不为所动。

听老辈人讲,那位大爷确实招人喜欢!人才一表不说,还文武双全。我们这个地方尚武,大爷从小跟着一个老镖师习武,十五六岁时,武功方圆百里竟没碰到过对手。“国共合作”时期,他为当地河防部队写的军歌,意气飞扬。

我还记得最后面这段:

倭尘未尽扫,

绝不卸征袍。

抛颅洒血在今朝,

血沃山河花更娆。

兄弟们,

生,我是英豪;

死,我是天骄;

好男儿何处不狂飙!

薛大娘天天坐在八仙桌旁垂泪,视力越来越差,几年后,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大爷弟兄两个。弟弟也在汉口上过洋学堂。可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抗战爆发后参加了新四军。1948年底,上级调他回家乡,被任命为区土改工作队队长。

不想,这位二爷在工作中犯下了错误,他把捕获的发小地主给放了。原因很简单,这位发小的父亲曾经救过二爷的命。事发之后还是二爷的老领导出面求情,才算保住了二爷这条命。

经老领导斡旋,让他在镇中学当勤杂工。他的同事们这样评价:“这个人呢,好人。但是思想老是转不过弯,始终没有摆脱亲情的束缚……”

后来,在一次批斗会中,二爷怕盲嫂摔跤,不顾组织劝告一次次去接去送。那年冬天,“五类人员”要给街上的杨树刷石灰,他拎着石灰桶帮她一起刷……于是,有人传了闲话,说他和嫂子明铺暗盖哩!

这次,二爷有嘴也辩不清了!

没想到,一向娴静如水的大娘站了出来,在一个赶集的日子,当着镇上熙来攘往的老少爷们,她拉着镇干部说:“俺嫁到王家,还没圆房他就不见了。到如今,俺还是黄花闺女!咱现在就可以去医院检查。如果不是,俺当场碰死在大家面前。如果检查后,说是,今天必须给俺和俺兄弟一个说法。俺守了一辈子寡,在俺眼里,名声,比命都金贵!”

此后,再没人敢拿这个来说事了。

随着时代风云变幻,在一个风清气朗的日子,武汉那边传来消息,抗战时大娘的父亲给新四军支持过大量的药材,还偷偷给许多新四军将士治过伤。于是,被政府部门追认为烈士。

当地有关部门劝她回去继承遗产。可她毫不犹豫地谢绝了。人们知道,她还没有死心,她还在等那个人。

直至1986年,二爷患了绝症走了,享年64岁。是孀居的寡嫂为他送的终。

听人说,大娘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自己摸索着为小叔子净了身,剪了指甲,还用指甲刀背面的小矬子认真把毛边挫平整。一针一线给小叔子缝了老衣。

我上大三那年,听说大爷从台湾回来了。

遗憾的是,大爷带回来了一个小自己近20岁的夫人。

那是个大夏天,通往古镇的石板路晒得烫脚。大爷在镇外就下了车,一步一叩头,匍匐着向镇里挺进。陪同的当地统战部的干部劝他:“您恁大岁数了,别伤着了。”

他老泪纵横:“按咱老家的规矩,游子回家,无论当多大官、发多大财,在乡亲们面前,都要低一辈。”

他从镇外一直磕到祖坟,又从祖坟磕回老宅。膝盖都磨破了,鲜血淋漓。

进老宅那一幕,极有戏剧性:

大娘穿着当年新婚时穿的那套衣服——不知这套衣服是怎样躲过了解放后的风风雨雨。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发髻,用一根银簪子插在上面。

她庄严地端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

大爷一进堂屋就要跪下:“我该死!我该死!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你……你一直……”

没等到大爷跪到地上,大娘哆哆嗦嗦、跌跌撞撞把他扶了起来:“不行!不行!在咱老家,没有掌柜的给媳妇跪的……我眼睛看不见,没办法给你行礼了。”

大娘很大度,说:“我不怨你,这是世事造成的。天杀的世事啊!怪我命苦……我了解你,你不是陈世美……”

大爷早已泪流满面了。

据说,大爷是在四十多岁后,才在老长官的强令下,和一个遗属结了婚。

走前,大娘给他提了一个要求:“当年娶我,是三媒六证。那个时候没有结婚证一说,合的八字都还在呢。你要休我,只要把八字还我就可以了……”

“使不得!使不得!你没有做错什么,凭啥休你?!错的是我!错的是我!”

“如今已是一夫一妻制了。再说人家妹子是信基督的,目前这状况,让人家回去咋说哩?你能不能出面办一桌酒席,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认下我这个干妹子?咱俩的事说清楚了,你和妹子回去也就不用背着思想包袱了。这样做,还有一个说道,按照咱老家的风俗,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闺女不能入祖坟。从辈分论,你现在是老王家的长门长孙,只要你出面拜过乡邻,也就是承认我是王家的闺女了。死后,我就能进王家祖坟了。将来,把我埋在咱爹娘脚下面的位置,我给他们暖脚……”

大爷走前,透露了一些情况:

在他和大娘婚后的第六天。傍晚时分,他带着骑兵卫队回到了古镇外围。知道要南撤了,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他想回家见一下爹娘和新婚的妻子。

前哨摸了一下情况后告诉他,解放军的土改工作队已进了古镇。而队长就是他的弟弟。如果贸然进镇,就很有可能和弟弟的队伍发生一场激战。凭自己的人马和武器,肯定能占上风。

可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啊!

他在镇外树林里徘徊到了深夜。让卫队把马蹄用布裹了起来,牵着马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嘱咐卫队:“不要惊扰了我的乡亲们!”然后,他来到家门口,跪在门口磕了三个响头……

大爷还说起了那边:一起过去的老乡们,逢年过节都会团聚。端午插艾,正月闹灯……一丝不苟地恪守着老家的规矩。他嘱咐儿子:“‘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无论漂泊多久,一定要归葬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