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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2023年第4期|郑小驴:我的所来之路(节选)
来源:《青年作家》2023年第4期 | 郑小驴  2023年05月05日08:29

沿华溪逆流而上,经前华村,再往上游走,约一箭之地,便是我就读的华溪小学。华溪小学在上华村,坐落在扯旗寨山脚下,沿华溪而建。这一带都姓罗,学校是罗姓老祠堂改建的。百余年的老祠堂,历经风雨,早已颓败不堪,但依然能一窥昔日恢弘。穿石拱门、天井,再跨三五级石阶,便进了祠堂。祠堂为砖木结构,青砖黑瓦,斗拱、梁、枋、檩异常粗实,八根台柱,两人方可合抱,底部垫以石櫍,托起房梁。这样的木料如今早已绝迹了,据说伐自扯旗寨的深山老林。祠堂牌匾、牌位均已拆毁,里面空无一物,墙根处长满青苔,二十年前刷的政治标语依稀可辨,猩红色的惊叹号尤其引人注目。即使夏日炎炎,祠堂依旧凉气袭人。我们在祠堂西侧红砖楼上课,在祠堂滚铁环、弹玻璃球、抽陀螺,声震屋瓦。

二楼走廊尽头梁上悬挂一口生锈的铜钟。罗孝本老师从办公室出来,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裤管卷起,露出泥鳅般的小腿肚儿,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褐色泥浆;脚踏一双橡胶凉鞋,车轮材质,草鞋状,异常牢实,穿几年都不坏。他摸出砖缝里的小铁锤,叮叮叮,开始敲钟。听见钟声,学童们哗啦啦冲出祠堂,穿过天井,潮水般涌向各自的教室。

罗孝本是我的启蒙老师,五短身材,厚嘴唇,紫棠肤色,短寸头,教我们语文。他家紧挨学校,有薄田两亩、老黄牛一头,下午放学,他不回家,径直赶往田间,拾起田埂上的锄头,继续忙活;遇上农忙时节,风风火火从田间赶来上课,身上携带一股泥土气息,下完课又大踏步赶去田间,俨然一介农夫。他不苟言笑,额头几道横纹,刀斧砍凿似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爱揪学生耳朵,顺时针转,像扭韶峰牌黑白电视机频道。极少表扬学生。有回我将“临”字偏旁多写一点,耳朵被扭成根麻花。虽然如此,我们倒也不怎么怕他,大概是由于罗老师的农夫打扮,再加上他那憨厚朴实的长相。

四年级开始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学校》,大家平生第一次写作文,大眼瞪小眼,不知作文为何物,无从下笔。我胡乱写了一气,交上去了。第二天上课,罗老师拿着作文本,清了清嗓子说,我给大家念篇郑同学写的作文。罗老师不会普通话,一口本地土话,念声颇有几分诙谐滑稽。也不说好,也不说坏,只顾着一头读下去。大家都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顾右盼,羞得我两耳赤红,面颊滚烫。当念到“学校门前那座石拱桥,就像一弯新月”时,他有意在“新月”二字上加重语气,停顿了几秒,满堂呆静,忽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嘲笑声。罗老师拍了拍桌子,双目圆睁,说,你们笑什么?这是一句很生动形象的比喻句,作文就该这么写。一时教室又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瞥过来,臊得我满脸通红。那是我头回得到罗老师表扬,只觉得心里异常轻盈、自在。从此便不再惧怕作文,懂得了比喻句的力量。每次都想方设法将作文写得漂亮,博得罗老师表扬。

操场临溪,外围种了一排洋槐。初夏季节,槐花绽放,风中飘溢着一股槐花的清香。我们在浓荫下嬉戏、追逐,槐树叶青绿、细嫩,清风中像双双婴儿舞动的小手。含在嘴里,能吹出嘹亮的声响。有时我们也去溪里摸鱼、捉螃蟹。溪水清澈见底,水草摇曳,受惊吓的小鱼儿甩着尾,四散窜逃。我们掀开一块块鹅卵石,寻找藏在底下的小红蟹。听说生吃红蟹的腿不流鼻血,也不知真假,大家都信以为真。对岸是青翠的稻田,风荡起层层涟漪,一波紧接一波,隐约闻到禾苗抽穗时的清香。调皮的家伙会趁人不注意偷偷拔出孕穗,嗖地一支穿云箭,划破长空,朝远处梯田飞去。一层一层的梯田,一直延伸至扯旗寨脚下。扯旗寨是我们这一带最高的山。巍峨挺拔,像只静伏的大乌龟,挡住半边天,方圆几十里抬头都看得见。

我从没动过爬上去的念头。据说上面有庵堂,有和尚和尼姑。二十多年前还有老虎和野猪。我爷爷就是和尚,所以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们这一带,和尚和道士都是一样的叫法,都叫师傅,集道、佛、巫于一体。他们平时当得逍遥自在。遇到哪家老人过世,孝家自会遣人前来邀请,“劳烦师傅去行个香火”,自然满口应承下来,收拾好行当,前去做一场两天一夜的道场。讲究点的人家,也做三天两夜,甚至更长的。一个道场下来,按照这一带的规矩,能赚到一只雄鸡、一尾草鱼、一块刀头肉、十余斤白米再加上百二十块钱,和种田比起来,倒是门不错的营生。碰见认得的人,都会毕恭毕敬叫声“师傅”,也有些脸面。小时候,爷爷常带我去赶集,沿路常听见人叫爷爷“七师傅”。爷爷光头,呵呵应答,红光满面,很快活的样子。为什么叫七师傅,因为爷爷一共七兄弟,他是满崽,排行老七。有时他们也叫他七公公。

记忆中,爷爷是个风流快活的人,爱洁净,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索索,的确良白衬衫、灰裤子、黑布鞋,太阳天还打伞。现在回想,乡干部还未必有他那么会打扮。做完道场回家,爷爷会泡一大杯浓茶,再美美抽上一筒老旱烟,呼呼大睡,翌日中午方醒。醒来就读书。读《隋唐演义》《说岳全传》《聊斋》,这些书平日锁进箱里,落了铜锁,已翻得残破不堪。我大字不识,问他上面讲的什么呀?央求他讲给我听听。爷爷呵呵笑,三言两语,讲不清咧,等你长大了自己读。

他不爱讲书上的,爱讲鬼故事。1990年代初,我们那一带还未通上电,漫漫冬夜,围炉夜话,大家靠鬼故事来打发这寂长的冬夜。难产鬼、倒路鬼、露水鬼、吊死鬼……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模糊的脸盘,偶尔几个火星子蹿上房梁,黑暗中划出一道诡异的红线。窗外或寒风肆虐,或大雪纷飞,房梁上家鼠奔窜,窸窣之声不绝于耳。外边不时传来积雪压断毛竹的啪啪清亮脆响,如同爆竹,让人心头一震。

这一带都是讲鬼故事的高手,每人都有一肚子鬼故事,“我在娘家当闺女时,曾听说这么一个白话”;“那道路鬼张五郎嘛,我倒是亲自碰见过一回”……如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加上活灵活现的描述,听之无不令人毛骨悚然。我只觉背后凉飕飕的,感觉墙角、房梁、窗外、床底四处影影绰绰,都是鬼的影子。我紧紧挨着爷爷,一个劲往他怀里钻,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鬼拽走。大人纷纷笑,怕成这副样还听?当然要听,竖起耳朵,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细节。越恐惧,越刺激,欲罢不能。没多久,我也成了有名的故事大王。上下学路上,身边常簇拥着一群小伙伴,有人替我背书包,有人给我打伞,都竖起耳朵来听我讲,生怕漏过一句话。

我家独门独户,地势开阔,坐东朝西,能望百十余里开外。但见梯田、丘陵、山梁层峦叠嶂,一波波往外蔓延,满眼绿意,直至天际。一条逶迤的山脊线,如少女的脊背,由南及北,约百十公里的跨度。傍晚火烧云燃烧,红透半边天,蝉声四起,落日浮沉,群山尽染,一片金黄色。夏日午后,暴雨停歇,天高地阔,上下洗濯一新,团团湍流,漫过梯田,白练似的,一级级往下奔泻,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水流兀自訇然作响,却觉四周寂静异常。一团白雾,自山脚萦绕而起,缠住扯旗寨山腰,天边悄然露出一抹清亮的山脊来。

那样的时刻,我便觉得自己的家乡最美,也常情不自禁想象,山那边是什么?也听得懂我们这边的话吗?穿什么样式衣服?我问哥,山那边是哪里?他有时说新化县,有时回答是溆浦县。他虽然大我八岁,也未必搞得清楚。那时,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镇上。新化、溆浦是想象中最遥远的地方了。

夕阳偶尔会在堂屋的神龛上投上一抹金黄的浮影。足有脸盆大,金灿灿的,每次看见我都兴奋,管它叫“放电影”,能持续好一会儿,直到太阳落土方才息影。外边夏蝉烦杂,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我家屋前有棵椿树,蝉声最为响亮,密集的蝉声中,树冠在微微颤抖,能感受那棵椿树不堪其扰的愤怒。此时,远方的群山倒是愈发肃穆、静寂了。晚霞褪去绚丽的色彩,一抹忧郁的孔雀蓝覆盖了世间万物。暮霭中,苍凉的群山只看得清一线模糊的轮廓。不用多久,天暗沉下来,鸡进埘,倦鸟归巢,红黄色的月亮从屋后升起,煤油灯点燃,白天散场了。

小时候,我喜欢在屋前的坪上写作业。长凳为桌,板凳为座,面朝群山,见证太阳下山前辉煌而盛大的溃败,看动物形状的云团在群山之巅狼奔豕突。我在心里一一给其命名,斑马、大象、鲸鱼、飞龙、老虎……云团总是变幻莫测,那么易逝,那么不可捉摸,我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愁绪。我试图在纸上画出群山、落日、霞光的影子,却总是心力不逮,只能将这些深深刻在记忆里。

记得老家有一种鸟,会模仿人的声音呼唤我名字,“郑朋!郑朋!”声音清脆,惟妙惟肖,就像有人在呼唤我。无数次听见呼喊,我兴冲冲跑出堂屋,发觉又一次被鸟捉弄。我从没见过这只鸟。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它为何要叫我的名字。我一次次抓起土块,掷向晚霞翻涌的天空。它永远不知道我的愤怒,正如我也不知道它为何锲而不舍地呼唤我。这么多年,我只在老家听过这种鸟声,这近乎一则生命的隐喻。

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独处。我喜欢这种感觉,多年后我曾写道:独处是一个人的狂欢。哥哥大我八岁,他上学了,大人忙活,陪伴我的始终是蚂蚁、蚂蚱、芦花鸡、黑狗、鼠尾草、兔子、饭蝇、青蛙、蜻蜓、萤火虫。那些天地间的精灵,在阡陌草丛竹林,在堂屋墙根地坪,总能看到它们轻盈的身影。

蚂蚁迁徙的队伍最壮观,绵延数十米,黑漆漆的一条长线,麻绳般粗,看了让人发怵。蚂蚁虽小,纪律性最强,作风强悍,让人心生敬意。有时逮到蜻蜓,用细线绑住蜻蜓尾巴,牵着它奔跑。黑子一路尾随其后,我跑哪,它跟到哪,和我寸步不离。

我们家管黑狗叫黑子。“黑子!黑子!”我喊一声,它从狗窝一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我跟前。吐着长舌,摇头摆尾,拼命抖落粘在身上的草籽。它是我最好的玩伴。有时它卧在坪上晒太阳,露出半边白色肚皮。我常拔狗尾巴草挠它痒痒,将毛茸茸的草尖塞进它的耳洞,黑子怕痒,半眯着眼,龇牙咧嘴,终于翻过身来,将受扰的耳朵压在地面,气呼呼地斜睨我。

我从幼儿园放学,它隔着老远就闻到我的气息,汪汪汪!几个箭步冲到跟前,一跃而起,把前爪搭在我肩上。我个头还没它高,一个趔趄,被它绊倒在地。黑子高兴极了,将我压在身下,伸出舌头舔我脸。我嫌弃它吃屎,大声咒骂,叫它赶紧滚,一番激烈挣扎,无济于事,狗的力气比我大。

黑子活了九岁,最后被人毒死。毒性发作,它在山野四处狂奔,最后死在妈妈怀里。妈妈说,狗死时流了泪。我们都哭。我再也不吃狗肉了。

孤独能激发人的想象力。每天醒来,我总会发半天呆。被窝上的花纹、墙上的斑点、挂在梁上的蛛网都能激起我无穷的幻想。母亲大声责骂,赖床鬼,还在发什么懵呢,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催促我赶紧起床。她显然体验不到我的快乐。墙上的斑点瞬息万变,在想象的王国中,我正在指挥一支威风凛凛的军队,跨过河流,攀越高山,正攻克一个个险峻的要塞。一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直到母亲挥舞着荆条,一把掀开被子,勒令我马上下床,否则有皮开肉绽的危险。我只好怏怏地爬起来。一切回归现实。想象的王国崩溃,墙上的斑点死去。

母亲不识字,是个文盲。没通电的年月,家里靠一盏煤油灯照明。我在板凳上写作业,母亲就着微暗的光剁猪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汁的青涩气味。有时母亲干完活,也掇条小板凳坐一旁,看我写作业,神色肃穆。她敬畏文字,但凡写了字的纸,都要先拿给我们看了,再作处理。写了字的废纸不会轻易扔掉,装进竹篓,待满了烧掉,生怕弄污。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崽,要发狠读书,将来要握笔杆,不然回田间握锄头把。父亲常年在外地做工,家中全靠母亲一人操持,很是辛苦。她希望我和哥哥不要再吃他们这辈的苦。她认死理,所有课外书都是闲书,会耽误学习。她虽不识字,但能一眼从一堆课本中识别哪本是“闲书”。闲书是母亲眼中的“禁书”,统统被她没收,悄悄藏在家中各个不起眼的旮旯儿。甚至连报纸她也觉得不读最好。“放着现成的课本不读,偏爱看闲书,怪不得成绩差。”她把我成绩不好怪罪于闲书。她激起了我的誓死抵抗,我总是瞒着她,想尽各种办法进行阅读。有很长时间,我们像在玩藏宝游戏,她将课外书藏在一些她认为安全的地方,然后我不费吹灰之力盗取,瞒着她读完再重归原处。这种紧张刺激的氛围也激起了我的阅读欲。

我和哥哥睡阁楼,上面堆放着哥哥的课本和一些杂书。有几年,阁楼是我惬意的安乐窝。大人们忙活去了,我躲在阁楼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微暗天光,忘乎所以地阅读。看哥哥的语文、历史课本,从翻了无数遍的课本中试图发现几则有趣的新故事。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最先便是哥哥推荐的,是他语文课本上的一篇文章。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秋夜,灯已熄灭,我久久沉浸在这篇小说中,对陌生的大洋彼岸那个可怜的倒霉蛋给予了无限同情。

哥哥也爱阅读,也是“闲书”的受害者,直到读大学,母亲才不再多加管束。他每个假期都会去图书馆借一些书回来。小学六年级,哥哥向我推荐了《简·爱》《包法利夫人》,那是我第一次阅读国外长篇小说,还不能理解福楼拜的精妙,对《简·爱》倒爱不释手,罗切斯特失明后与简重逢的那一幕,我心潮澎湃。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觉爱情便应该是简与罗切斯特那样,不离不弃,无论生死。后来又读了哥推荐的《围城》《红与黑》《三国演义》等书,还有一本日本小说,里面描写的爱情极其凄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只可惜忘了是川端康成还是渡边淳一的了,这些小说都是囫囵吞枣,也不管看不看得懂,时间宝贵,先读完再说。90年代末期,哥哥爱上了科幻小说,订阅了两三年的《科幻世界》,我从上面读到了阿西莫夫和阿瑟·查尔斯·克拉克以及王晋康、刘慈欣等科幻作家的作品,推开另一扇想象的大门。

我们镇上有一个新华书店,就在镇中隔壁。二层楼,贴了白瓷砖,淡绿色门窗,里面摆满书籍。博尔赫斯曾说“我想象的天堂,便是图书馆的模样”。镇中的新华书店一度也是我心中天堂的模样。每次上学都会经过书店,里面门可罗雀,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一个中年女人,常站在玻璃柜台后面,神色肃然,让人不可亲近。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某天终于下定决心,要进去看一眼。我看见书架上的“四大名著”,甚是夺目,于是指着《水浒全传》,怯生生问能不能看一眼。女人从书架上抽下来,瞅着我说,只能买,不能翻阅。我双手接过,沉甸甸的,淡绿色封皮,精装本,岳麓书社,定价17.5元。我果然没敢翻阅,只用心记住17.5元,便把书还给那女人,跑出了新华书店。

那时我住寄宿学校,一周的生活费10元。显然我一时没办法凑齐这笔钱,这需要两个礼拜不吃不喝。尽管暂时买不起,倒也更加坚定了我购买此书的决心。每次从新华书店路过,都会不由自主地偷望一眼,“四大名著”安然在列,便觉得内心踏实。我暗暗攒钱,想方设法省吃俭用。一月有余,终于凑足这笔钱,紧攥纸钞,一阵小跑,风也似的朝新华书店跑去。手心全是汗,心里莫名激动,跳得厉害。还是那个女人,像早就等着我来,我刚伸手,她便从书架上取下书来。我将汗津津的钱递给她。她清点好,将书交到我手上。大概镇上像我这样独自买书的实属罕见,她终于忍不住问我道:“你是镇中的吧?”我点点头,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只觉得莫名羞赧,抱着书慌忙跑了。那是我第一次花钱买“闲书”, 花了这么多钱,担心被老师没收,担心父母责罚,有种犯罪的感觉,心中忐忑了一段时间。好在那一年父母外出打工,我成了留守儿童,家中只有外祖父,他不怎么管束我,我倒是落个自由自在。

厚厚的《水浒全传》,闻起来还带着一股油墨清香。我将书摊开,放在方桌上。桌上摆着一盘柴火腊肉、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碗烧酒。菜是我炒的。酒是父母自酿的,用一只大陶瓷酒缸盛了,足有三四十斤。父母不在,我便无法无天,大胆用碗来斟了,一边读《水浒》,一边喝酒。看到绿林好汉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活章节,只恨桌上少了两斤熟牛肉。外公不喝酒,我饮一大口酒,啧啧有声,他只顾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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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青年作家》202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