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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人
来源:四川日报 | 周云和  2023年03月24日07:14

吃鱼,寄托着人们的美好愿望,鱼者余也。谁不盼望穿吃有余,富足有余,幸福有余?怪不得老家人即便在饥馑岁月,摸沟里石头缝缝,也要捉几条小鱼确保年饭有鱼吃。

想起去年到清溪沟侄儿一亲戚家去耍,买到的溪沟活水养的花鲢,之细嫩之化渣之鲜美,便给侄儿打去电话,叫他事前联系好,又去清溪沟买鱼。然侄儿回电话说:“现在没有鱼卖。”我念想的翅膀折断,心头冷冰冰沉甸甸的。不死心,回家过年时问五弟:“哪里有好吃一点的鱼卖?”五弟说:“老曹的鱼可以,不晓得还有没有。”我说:“去看看再说吧。”

细雨流萤,在灰暗的天空中漫不经心地飘飞着。老曹住在桥湾头,一脉正冲水田下面,是一个河沟,有一座石拱桥。站在青龙嘴放眼望去,夹杂的竹橘汇聚成团团绿云,覆盖了裸露的土地,晃眼一看,与长江水纠集在一起,向东方浩荡奔去。记得过去长江水涨,长江水从石拱桥的桥洞漫进来,老曹的父亲便在溪沟里安籇,什么鲢鱼、青鲅、江团等,安到最大条的有十几斤重。老曹分了桥湾头的几块水田,就在溪沟与水田接壤处,筑了一根堤干蓄水养鱼,又是纯天然喂养,凭我的经验判断,鱼应该比较正宗。

老曹已从原来的茅草房,搬到半边山上修的楼房里住了。去,他正在扫敞坝。见了我和五弟,端来板凳忙散来烟。五弟问:“还有鱼没得?买两条。”老曹一怔:“哎呀,早点没听你说要,还有几条,今天娃儿提到街上卖去了。田里还有,泥脚深了,不好打。”

敞坝边上有一个塑料大盆子,我走过去一看,里面有四条草鱼,两条鲤鱼,指着说:“这不是鱼吗?”老曹说:“有人打电话来要了的。”五弟以玩笑的口吻道:“管他那么多哟,手长为大哥,分两条来。”老曹说:“不忙,我给娃儿打一个电话,看卖没有,没有卖就叫他提回来。”打电话问,还没走到街上。老曹叫不卖了,提回来。说着,找来塑料袋,捉了两条草鱼放进去,试了试重量说:“算五斤。”我心一凛,这样大两条,远不止五斤啊。老曹淡淡一笑道:“就五斤算了。”

付了钱,走在路上,五弟说:“挨邻侧近的人给他买鱼,他都不称,过估,只有多,没有少。”

五弟还说:“你到敞坝边上看鱼去了,老曹说的话你没有听到。他娃儿提到街上卖的鱼,是给另外两家留的。另外两家没有去买,他才提到街上去卖的。”一朵疑云飘在我的心空:“他敲人家的竹杠?”五弟脱口否定道:“他们有一点拐角亲,他不收人家的钱,人家不好意思再找他买了。”

我笑着说:“那今天我们这鱼是捡到吃的了。”我还说:“开店铺馆子,遇到熟人来买东西,一定要收钱,不过要适当优惠一点,人家下一次才好再来买。你不收,等于拒绝人家,人家下一次就不好意思再来找你买了。”

五弟赞成我的说法:“就是。”不知鱼是对自己委身塑料袋里不舒服表示抗争,还是对我的说法不赞成表示抗议,力道很大地一蹦,差点跌落在地上,同时也把我的思路引到往昔的一些小事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老家大力发展柑橘。你捡谁家树下一个落地果,主人见了,不吼你心头都会不安逸你。果子快要成熟时节,无不搭棚子守夜看守防盗。现在不要说捡落地果,你瞧得起那一棵树上的果子,想摘一个尝尝,尽管伸手去摘,不会有人干涉你。要是主人在,你不摘,还要摘几个硬摁进你的手中或怀兜里。看见哪家地里的菜薹豌豆尖,你说我掐点,主人会热情地说,你掐嘛,甚至还会下地帮着你掐。五弟院坝边上那一块地,是别人家撒的菜秧,刚刚窜薹,绿得苍翠,嫩得滴水;带着露珠,太阳一照,亮光闪闪。我心一动:“炒来吃才安逸。”五弟走过去下地就开始掐。我慌忙制止道:“你电话都不给人家打一个啊?”五弟说:“打啥子电话哟,你怕他会说你吗?要吃掐就是。”记忆中,你捡了谁家自留地里几匹菜脚叶,说不一定都会引起一场口角纷争啊。

家乡不仅地貌、道路、房屋等方方面面发生了巨大变化,人也由原来吝啬小家变得热情大方了。楼房幢幢,菜地淌绿,橙橘星耀,当然野草也在疯长。它们共生共荣,和谐相处,构成家乡基本色调,展现出一派新景新气象的勃勃生机,一种比鱼味更醇厚浓烈的味道,在我心间浸润弥漫开去。虽然年头岁尾老天爷不开心,黑着一张脸,我却有如心生一轮驱云破雾的朝阳。

塑料袋里的鱼又啪地一蹦,莫非提醒我心思走神了?我眼前又浮现出老曹的身影。他背有一点驼,个子也比较矮小。可我恍然觉得,他的腰一下伸得笔直,人也瞬间变得高大魁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