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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的孙宗慰
来源:北京晚报 | 杨先让  2023年03月21日07:53

“心影馨香——孙宗慰绘画主题展”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了,我和妻子张平良是一定要来参观的,因为孙宗慰先生是我们俩的恩师。

1948年,我考入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美术系;我的妻子比我晚一年入学,詹建俊、靳尚谊、郭绍纲和她同班,她是班长。我们俩先后跟随孙宗慰先生学画。

徐悲鸿校长特别重视一年级的教学,他认为这入学的“第一口奶”一定要吃好,所以把最得力的师资安排在一年级。当时,我们的专业课教师是董希文、艾中信、孙宗慰三位先生,韦启美、戴泽是助教。

孙先生为人内向,平日里少言寡语,他说话的声音很低,给人的感觉很温和。那会儿他尚未结婚,住在东城区五老胡同的教工宿舍,我和同学蹇人斌(丁午)、周光玠、程国英去过好几次,他总是笑眯眯地接待我们。记得他为我交过一次伙食费,后来我去还钱,惹他不高兴了——孙先生觉得我见外,生我的气。

孙先生也不光是温和,他教学时会很严厉,无论是布置作业还是评分评奖,他始终坚持高标准、严要求。有一次,恐怕也是我记忆中的唯一一次,他发火了——我们班的一位男同学与音乐系的一位女同学热恋,为此经常旷课,该修改的画稿一笔没动,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能孙先生早就发现这个情况,一天,他拿起那位同学的画板,打开教室门,将画板扔到走廊里。那画板叮当作响,可怕极了……

很可惜,我们只听孙先生的课,对他的艺术成就一无所知。毕竟没有画册,连展览也不多,偶尔举办一次教师画展,孙先生便拿出一幅作品参展。我们并不了解他是“热血青年”——抗战初期,在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学习的他便参加了战地写生团,从事抗日救亡宣传工作;我们更不了解后来他跟着张大千跑到大西北,在甘肃、青海进行艺术考察,用画笔描绘当地人的生活。总之,我们多看到他温文尔雅、沉默寡言的一面,没有感受到他内心涌动的火热激情。

1952年,我毕业了,大概在那段时间,伴随高等院校的院系调整,孙先生调到中央戏剧学院任教。他继续埋头工作,由于不善交际,参加社会活动的次数就更少了,何况那时的运动一个接一个,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我也没有再和孙先生见面。

直到“文革”结束,在中山公园的一个画展上,我和孙先生终于见面了。见到我,他不再看画展,拉着我的手往外走,到唐花坞西甬路寻一个长椅坐下。我们坐了很久,并没说几句话,他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只觉温馨。事后我想,孙先生可能在回忆当年十八岁的“小杨先让”在他班上学习的情景,而今,杨先让已经与他教过的女学生张平良结婚生子、成家立业,还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他在感慨世事的变化,又不愿言说,就默默地待着。

1979年5月,孙先生病故了。此后,我参观过几次他的展览,他的油画功力深厚,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水墨线描也技艺精湛,特别是临摹敦煌壁画的那批线描。孙先生真是深藏不露的人。

谈起徐悲鸿院长和他组成的教学团队,那真称得上中国美术界的“脊梁”,我们是在他们的悉心培育下逐渐成长起来的。想一想吧,吴作人、萧淑芳、王临乙、滑田友、宋步云、李苦禅、王青芳、蒋兆和、李瑞年、冯法祀、艾中信、孙宗慰、宗其香、李斛、韦启美、戴泽,这些都是徐院长的学生;还有徐院长特邀的、与他一同前来的叶浅予、李桦、李可染、董希文、常任侠、王逊、周令钊;更有大名鼎鼎的齐白石以及从解放区来的王式廓、胡一川、罗工柳、张仃、王朝闻、蔡仪、艾青、江丰、古元、彦涵等。对我们来说,有他们和没有他们大不一样,他们是前辈、是师长、是“牧羊人”。能够得到他们的指导,我们感恩,我们幸运,我们自豪。

这次,孙宗慰先生“重返”中央美术学院,意义重大。很多作品我是初次见到,尤其是他在中央戏剧学院任教时下乡、下厂画的巨幅写生,我看后感动不已;还有1946年他跟随徐悲鸿院长到北平后,包括新中国成立初期他创作的一批油画,有不少从未公开展出过,真是深受震撼。他不愧是徐院长的优秀门生,不愧是徐院长教学团队中的重要一员。只可惜侯一民、詹建俊刚刚走了,否则他们也会来向孙先生致敬的。

我已经九十三周岁了,深感人一生经历的事、遇到的人,皆是一个“缘”字在起作用。能够与孙宗慰先生相遇,真的是三生有幸。由衷感谢孙宗慰先生,是他给了我艺术道路上的“第一口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