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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降临我的小镇(组诗)
来源:《广西文学》 | 宇轩  2023年03月09日16:41

小树林

雾霭中的小树林

有苦行者的形象

 

雾霭中的小树林

像我们精神的避难所

 

至此,我入冬了

是说大雨中的悬铃木

开始动用汉语里的减法

 

面 壁

番茄挂果了

茎叶与果实已贴着泥土生长

经验告诉我

应该帮帮它

 

竹架上

南瓜的藤蔓爬上去了

虚空和妙有爬上去了

 

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这锦上添花的红苋菜

闹中取静的小烛台

我的心……

 

芦 苇

寂静都是修来的

我祝你从此清真笃定

如同露水和光明

 

如果我是河边的芦苇荡

就干脆把这片浅滩

活成汉语世界一个偏远的意象

 

晚霞一次次把我点燃

清霜又一次次将我拯救

我一夜白头又有什么关系

 

我矮下去

以此换来世上的大雪和春风

 

糊涂账

岛屿一样的乌云给过我们一些暗示

许多人视而不见只顾着赶路我能有什么办

法呢

 

马路宽阔,大风如同游子歌

闪电和雷鸣像消息

给过人心一些痛楚

人们很快就忘记了

糊涂了

 

有的人最后连自己姓甚名谁也记不清

忘记了他有父母、妻儿,有方言和母语

世世代代在泥水里滚打的

已经忘记他活在泥水里

 

入 冬

入冬了,下点雨,落点雪

也是必要的

 

活了这么久

难免屋顶脏了

小路脏了

窗口也脏了

 

你也可以把我解读为另一场雨

另一场雪

当然不在这首诗中

 

云层之外,审美之内

现在我隐居

 

以草木养育你长眠在此的田园

与人世

 

十二月的雪地里

十二月的雪地里

世界凝固如一团猪油

记忆不可能成为证据

它只提供令人分心的岔路

 

补丁一层一层缝上去了

如同碗筷

在碗橱里继续信守它的箴言

 

妈妈,这些旧衣服旧鞋子旧家具

多像你

分担了汉语里的奥义和审美

 

暴雨降临我的小镇

两声巨雷之后

村里突然停电

史诗与科幻惊险于树林上空同一张银幕

 

此刻谁在人间仰望

谁就是它语言里的氛围

 

谁就是它散落在民间的音符

和雨滴

 

小河水几乎把我烫伤

加缪在书架上面呈现他小说里的命运

米虫在米缸里韬光养晦

 

我是悲观的

是说游鱼在水

而小河水几乎把我烫伤了

我因此像语言寄养在各州各省

 

人类已经步入智能与量子时代了

人们除了“吃和胃”

只会低头刷手机

 

药物无法治愈的地方也是一种生活

上次我们说到汗水

万重山与基因排序

今天我想谈一谈雪崩

 

从面粉里面拣出盐粒

由语言里面

找到活下去的勇气

这就是我一天的工作

 

老妈妈近来病情加重

今天她在房间里

耗费两箱中老年高钙奶

制造了属于她的沙滩与大海

 

我尽力了

是说药物无法治愈的地方

也是一种生活

 

我尽力了是说落日里面一个我

泥潭里面一个我

粪水里面一个我

 

还不够啊,所以工作之余我请策兰来帮忙

四面碰壁之时

我请当归来帮忙

 

请喊我枯叶蝶,喊我长江水

情绪是一匹枣色马

情感是马厩

它喂养过一条羊肠小道,一个雨季,还有整片森林

 

云雾和万重山的那边

或许有一盏灯亮着

许多年过去了,汉语里的老妈妈

还像从前那样年轻

游子歌还像夏日晚风被人们广为传诵

 

许多年过去了

我见过那么多的送别

我还没有重生

 

梦境一次次把我逼到悬崖

语言又一次次将我拯救

 

我熬过来了

是说黄连贡献了它的苦

甘草贡献了它的甜

 

是说我活在传统的氤氲之中

又刻不容缓地想要突围和建设

 

新的一天了

请继续喊我枯叶蝶

喊我长江水

 

哪怕第五个季节落了几场雪

哪怕第五个季节落了几场雪

也不能覆盖这个念头——

 

几只羊,从晴日照雪的缓坡来到语言范畴

是花开了

 

羊群和大雪仿佛是在提醒你

不必清点大地上的牲口

 

同样的

大数据也不必清点大地上的难处

 

火星自此有了落脚之处

一了百了是日常醒悟,也是注定中的事

青葱白菜一个我

此后请喊我一音

一意

一闪和一如

 

哪有什么来不及啊

青松在冈,柳树在岸,刚刚好

 

我曾听见亡兄说,“连吃饭都是多余的”

我因此理解有一种负担

是语言无法撬动的钢板

 

我因此接纳太阳无法照耀的地方

星辰为何不来造访

 

那就让黑夜成为黑夜的全部

大风如游子

谁让雪更白,请继续哭着

 

火星自此有了落脚之处

 

【代表作】

暴 雨 降 临 我 的 小 镇 (组 诗 选 二)

 

谷雨诗

因为难处,天要下雨。因为世上独独少了

一人,

瓦檐水,止于玄青。

因为桥头无船,岸失峰塔。鹳雀与白鹤并

无闲心眺望江水东去——

因为儿女幼小清白,你需身背债务,心有

退舍。

在离家最近又仿佛最远的荒坡埯瓜点豆。

喂它情分与汗水,以时光的黄金看顾弱小

风声。

以天幕为书,大地为景。告诉它

“树怕伤皮,人怕伤心。三月多雨如四月

多疸”

因为不死,你需在造句的痛觉神经里养肝,

辟邪,往回走。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

(发表于《诗刊》2016年第1期)

 

梨树诗

你喊它梨树,它就开花。且白如往事。

它与万物共同谛听白天与黑夜的证词,但

从不参与审判和拷问。

你喊它梨花,它又结果。且比你更早老去。

你要明白,世间种种心酸与困苦都是它的

果实。

饱满,欲坠,向下。

也要如它懂得抱紧自身,以黄金岁月换兑

闲情。听风,数雨。

坐观长坡此去三千里。

它从不惧怕死亡和笑柄——

以独往的专注张扬传统的光辉与命运的法典。

它与你只有一次际遇。仿佛前世,又像来生。

美如唐宋明清般短暂。

不管你是商贾、信徒、流浪汉或窃贼

都会在你经过的路旁,装点身世里的坦荡

与秘密。

它比人群活得更为长久。比修辞更懂人心。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

(发表于《诗刊》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