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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2023年第1期|马拉:马拉的诗
来源:《野草》2023年第1期 | 马拉  2023年03月14日08:50

温柔之歌

当你把手放在我手上,透明的白雾

温柔地将我体贴。我想起过去

那些恋爱的时光,我爱过的人;

要是我足够诚实,我会承认

我忘掉了某些曾经带着低语的甜蜜名字

在熟睡中醒来恍若隔世的缱绻面容。

刻骨铭心总是有限,没有足够的石头了

也没有别的事物可以替代;

还有人像是从未存在过,没有名字也没有面孔

她是抽象的女孩,有具体的美。

说起这些并不让我羞惭和愧疚

有时我会羡慕被我忘掉的人,①

就像我被人遗忘,从苦海中上岸。

白雾一样的手指向我弥漫,仙人掌和刺球

我都接受。陌生的爱让我感叹:

回忆过往就像石子打破湖镜

我期待未来,像是要把水装进蓝色的瓷瓶中。

注:①此处系化用米沃什《礼物》中的句式。

 

我相信爱情

当我老了,在暗无天日的阁楼

回忆旧事。①我的铃铛像秋天的果子垂落,

我爱的女人多半已经死去,活着的

拥有比我年轻得多的男人。他们一定说过:

爱,比爱更重要的。我听不到了,

我需要,没有人给我。这是怜悯的果核

剥开坚硬的外壳,柔软的果仁

那不是爱,只是生命延续才需要的部分。

爱是花蕾,爱是刚刚成熟的果实,

我在阁楼上听木板深处的声音,钉子落地的回响

会有一个地方属于我。收留泪水和记忆

收留残核,爱人的笑声从高处传来

我相信爱情,相信糖一样的年份。

剩下的日子,我将反刍舔舐,日复一日

再也没有困惑,再也没有怀念。

注:①此处系化用叶芝《当你老了》中的句式。

 

人间志

外公已在天上生活多年。

如果天上有同人间,他早已转世轮回

今年,他该是二十三岁的青年。

可能已经结婚,或者有了喜欢的女人

他必定想不起我。人生,

再一次翻篇了。我时时想他,

想他在天堂等我,死去就是永恒。

我的外公他是魂魄,是云顶高飞的白鹤;

美好的象征物,来生不在了,此生尚早。

我有悲伤和热望,我在天上的亲人

他们如果没有新的亲人,天上就太苦;

假设他们有了新的妻子,人间不值得。

这矛盾的法则,让人困惑的真相

催熟秋天的苹果,芦苇弯腰向湖水致敬

我在人间发出的哀鸣,外公你一定要听到

我想你多年,像弦上紧绷的箭镞

呼啸着离开的那一刻,我看到鸟的痛苦

我射中的就是你放走的那一只。

 

恰如数学的逻辑关系

和朋友们聚会时,我时常谈起理想。

理想,而不是理想主义。

我谈起一个句子,一个词,偶尔的停顿

它的精妙之处像花开一样自然。

光知道花开还不够。要深刻地理解一朵花

自然地再开一次。

这是精确,也是艺术。它不同于静物画

和刻刀,土壤都没有关系。

有时,我们也谈论女人

她们奇妙的嘴唇和眼睛弹奏的乐器

比偏微分方程还要焦灼人心。

笛卡尔说:

数学拥有最具美感的逻辑形式,恰似黄金分割。

我们的女人,热爱大自然。喝水,不饮酒

她们早已证明爱和欲望是个不等式。

 

女儿不允许我后悔

我曾为醉酒而后悔,但今天不会

睡眠太美好了,像是从幽暗的隧道中新生

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看见它。

女儿坐在我床边,她十四岁

有全世界最好看的线条,最迷人的气味

我们讨论全等三角形和高考的分数

这些世俗的事情让我们又亲近又远离。

她是我的小公主,有了她我就是富裕的国王

有一天,我会把这份爱施舍给凡人

我如此阔气,不惜成为最后一个乞丐。

只有这一个人,相信我说的酒话

她自信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

当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我早已原谅了我自己

我的女儿不允许我后悔。

 

猿猴研究

当一个美国诗人说起猿猴和李白: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他是否真的理解这只猴子?

我不认为。唐朝的猴子越过太平洋

它不再是文学史上的那只,它变成花瓣

从属于庞德的地铁意象学。

五月或八月,长江两岸岩石峭立

据说乘船的古人见过猿猴和石块一起滚落江中

猿声一声又一声,哀鸣震动江水。

总还有人记得乐府的唱词: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都过去了。

长江的急流,如今已经枯萎

只有猿声还在古诗中嘶喊。

我们的李白,在这首诗中

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他是个现实主义诗人,

他不需要考虑意象问题。

 

海水谣

雨水召唤雷声,闪电想和它们一起

奔向大海。钓鱼的人站在礁石上,

看着远处的乌云翻滚。

他对海鸥说:我只向大海索取。

它永远不会拒绝;

世界上最大方的人也不会比它更慷慨。

孩子们还在午睡,他们刚刚

从岛上的树林回来。傍晚,

他们会去沙滩,篝火将在那里点燃。

明天过后,天上地下的水

将以不同的方式注入大海;

为了爱它们,大海给了它们一样的咸度。

马拉,1978年生,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文学期刊发表大量作品,入选国内多种重要选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余零图残卷》等五部、中短篇小说集《广州美人》等三部、诗集《安静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