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2023年第2期｜江非：绿皮火车把我送到这里（组诗）
《我的栗色马和狮子》
人们都曾问过我
我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给他们讲述的答案都是
我想到更远的地方看看生活
从西太平洋到南太平洋
看看那里的人和日子
我从没有提过我是失望于友谊
我是实在不想再在原来的那个地方
心疼地看着人不能回到自己
犹如溜冰场上穿上冰鞋的孩子
每当回乡下老家时，我也不想
再走过村前果园里那片密密麻麻的坟地
人在哪里不能生活
但我来到这里
我还想到更远的地方——中亚
或是荒凉的北非高地
但正当我想起身离开时
一个女人来了
然后，她又走了
把我最后的心也绞碎带走了，我的那颗心
曾是我的栗色马和狮子，充满了真爱
曾是我的全部
《你在那里的村镇住下》
你要在祖父的村镇住下
吃那里带泥的叶菜和食粮
喝她的水，如饮她古老的奶和蜜
要把清新的露珠挂在额头上
向东行走三十里，向南
行走三十里，在路上
对自己说：卸下
以此来增加尘世的忍耐和行程
人们平时总是向那隐昧者鞠躬
认为那是真理
将电以为是灯
将汽车的轮子以为是行路
还以为说话可以支撑住屋穹
话语可以像泉水一样流动
缚住时间
你要助那小镇生长她初生的牛羊
积攒她来世的赎金
在那里住下去，在另一年
用你老年的手杖
为那所有后来的
击打无助之石
要藏在一株单纯的麦子后面
让母亲的手可以找到
让妻子和儿女可以如愿
《绿皮火车把我送到这里》
绿皮火车把我送到这里
我到的地方是一个热烫的海岛
大海像好心的妈妈
整日抱着一个他人家的孤儿
太阳把田地和雨林分开
光线把日子分成白日和黑夜
我把自己终日
藏在房屋的一角
以免被热浪过早蒸发而去
每夜每夜我让房子里的灯亮着
以使有人知道，我活在这里
每夜每夜我在灯下坐着
仿佛这就是我出生的房子
我用书籍垒起的墙越来越高
仿佛我住在另一个世纪
很久以前我就离家在大地上漫游
但每晚都有一只篮子提着
把我送到母亲的手里
家门和天国的门一样
都是那么的狭窄
每一个儿子起身出门
都会被牢牢卡在那里
岁月将它车轮的轰鸣
继续扑在我热热的耳朵上
每晚我都在灯下坐着
面对着一张空荡荡的白纸
《感谢他们》
感谢那两个陌生人把我埋葬在此处
一位老人和他的孙子
因为他们有慈悲的心和天真的心
他们在这条河的边上挖坑
用去了一个春天的上午
荒野中的坟墓虽小，但已足够我容身
我面对着河流思想我的过去
我想起了我有一位慈祥的母亲
她年纪轻轻就生下了我
我与她心酸而别，我离开她已经
有一百一十年又一个落雨的时辰
我没有别的
我在刮南风时摘了这个柚子
在月上三竿时捕到了这只山鼠
在去南渡江的路上采摘了这捆水芹
我找到这条鳗鱼时，它还在睡觉
壶里的酒，不是来自酒铺
是我用我的双手酿的，选了今年的新米
我整理桌子时，没有风，也没有
一片树叶从门口的芒果树上坠落
手也是清洁的
我没有别的，只有这些了
这是我献给你这个月份的贡食
和我纯金一样的诚意
别再让我的儿子
做那个每日睡到正午的人
别再让他是那淤泥中的猪崽
我已经得了走不动的水肿病
《你的梦》
你梦见的鸟窝是家的象征
梦见的藤萝是你的母亲
她用脐带至今还缠着你的脖颈
你梦见的山谷是你祖父的院子
梦见的熊是你的父亲
他在地里采摘秋天的玉米
你做的是一个好梦
一个吉祥的梦
熊没有扑打你
藤萝没有勒住你
山谷中的溪水也流得清澈悦耳
哪怕有看不清的影子在草丛里追赶你
这说明你的父母都还在世
都还健康
他们只是在晚上醒来后的
一段时间里有点儿想你
《早已圆满》
远处的山脉暴雨之后
继续把密林向上推举
江湾里流动的是新的水，闪耀着光
和未来的慰藉，低头思忖间在露台上
抬头向周围望去：四处的风景和建筑
都和多年前一样，水雾缭绕的天空
一架飞机正要从头顶飞过降落
但并未引起感官过多的注意
好像衰老的心
早已圆满，不再在乎那高处的声响
和近处的得失，安静吧，我对自己
和一只落在栏杆上的蝴蝶说
当爱和梦境熄灭
对于那些旋转、飞翔之物
静寂即意味着唯一的星球
和存在的无限遗迹
【作者简介：江非，70后，山东临沂人。现居海南。出版诗集《泥与土》《传记的秋日书写格式》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