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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的奇观(组诗)
来源:《诗歌月刊》 |   2023年02月02日12:12

世界

趁你还在熟睡

我泼墨如雨,在宣纸上写狂草

致函青山:这有人间一处

速来。但山要几重,屏蔽外界纷扰

水是眷属,记得携往。但一定是春水

才会浪花欢溅

诚邀的蝉鸣,与水声相遇

它们在江上跳舞,是我念念不忘的回响

是礼赠你的奏鸣曲

清风不约而至,路过之处,薄雾散开

浅滩上,有垂钓的人

从清晨坐进黄昏,不负一草一木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世界

你熟睡,灿若星辰

你醒来,这光阴,值得一生虚度

(发表于《青年作家》2014年11期)

 

那支配我的

书架上的余烬,在我的凝视中

一次次复燃。古老的意志,现在

还支配着我。在斗室,我有

众多身处黑暗中的朋友,寂静,而熠熠

那不可多说,不可理喻的,借他们之名

在我身上生长,又消失。背对

沉默的窗户,仿佛我真正拥有过

他们自由的灵魂,而骄傲地,活在人世

(发表于《诗潮》2019年1期)

 

飞地

山川朝着高铁的方向

倒退。她身体里的物种终止了生长

长长的轨道像绳索

隧道明灭间,浮现出半张边缘的脸

苦差在身,明天不得而知

只有车窗外的落日和孤烟

让我们短暂地拥有了一块飞地

 

空转在身体

白昼不因麻醉剂而同我

昏沉睡去。醒来时,夜晚早已安眠

只有无数光粒在黑暗凝视

随之进入血液。一个无声的宇宙

空转在身体,无数逝者生者此刻集聚

他们与我毫不相干

却又将我牢牢主宰。忽忆半生

徒劳。爱过恨过瞬间涌来

我经受的这些苦痛算得了什么

心电图监护仪上

幽绿的光点在寂静处闪烁

 

盗火追光

人将黑夜作为渡船

尘埃里看往昔,记忆之必要

弦歌在天空飘散。一个冬天里的老人

无数老人,集体沉默离开

他们活在了未来

幸存于光的岛屿,这使我

感到罪恶。记住每个平凡人的瞬间

我们穷尽一生追逐的

那束光,不得不重新面对消逝

 

寒食帖

时间在手腕上

有夏日湖面的碧波,有命运的倒影和

暮色的皱纹。有红色暗河

养育的一群大象

昨夜咆哮时

我看见困兽犹斗的孱弱与无力

 

有何区别呢

在流水上誊录白云的下午和

坐在谈判桌上的下午,有何区别呢

写下诗句的手和敲下法槌的手

有何区别呢

伐荆棘的人暴毙在街头,那面部的痛苦

接应着我。这分明,无力的诉状

使我活过了他们的年龄——真正的死亡

并未发生。而我置于速朽的今日

与明日也无甚区别。无数个我

从我身体穿过,丢盔弃甲,赤手空拳

 

空洞的奇观

一种禁止与运动的指令。我们会忘记

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它确实可以决定生存

与生死。人,产业化后一种高度

律令的商品,既为工具。我们饮下了

那杯魔性的鸡尾酒,在绝对健康的梦境中

陷入正确的灾难。我们深感无力却又

不得不顺从宏大的消耗形式。一个空洞的

奇观。像所罗门的瓶子,潘多拉的盒子

 

生命派遣

每个人都背着一块厚重且

生锈的钢板挤在医院的过道上

手里捏着新的派遣单

那曾厌恶的无聊的生活

此刻变为一种极度渴望

但重新分配的劳务时间,有长有短

指令从来没有相等。三月阳光

从天井洒下,只照在了少数人的身上

那黯淡的部分,如冰凌灼烧

哪怕此刻,派遣单上的名字

也难以让人去思考活着的局部意义

 

这春日

楼上夫妇深夜的破摔声

在我伏案写作的一部小说里

砸出了一个个峡谷

它让故事里主人的穷途

止步于悬崖

在哀伤中

不再自责生活的戏弄

我也记不清曾有多少这样的夜晚

楼栋间如此撕心裂肺的争吵

混淆了虚构与现实

改变着我笔下人物的命运

 

树下

坐在去年坐过的树下

鸟在枝头跳跃。我不能确定今日

欢鸣的,是不是去年的那只

但我还是往日的我

焦灼,困顿,无奈。一样都没减少

仍旧在树下等一个人

可以想象,他也会对我说“一切

都会好起来的”

那样的语气,带着肯定。听起来让我

心情舒畅极了。虽然我今年等的

并不是去年那个人

 

密匝,密匝

五月的密匝非成都莫属。黏湿,闷热

如油腻之躯裸浮麦芒无垠

身陷囹圄的我还在校对着月亮的光芒

这虚妄简直令自己垂垂老矣

立夏之日蚊虫密匝

如麻。那写现代诗的,陋习在于写得太长

废话多。密匝得让人喘不过气

 

诗论

一首已经不值得写在纸上的诗

如一块生锈的阳燧

它聚集的光,也意味着点燃不了什么

但它仍然可以作为

凿空的证据

缉拿那个在海底纵火的诗人

 

风不见了

风不见了。是汽车迫降着落日

盘山路,短而急促

我和车子瞬间矮了下去

隐没在荒草丛中

曾经的良田、夕光,消失于

河谷暗沉的脸

不再有风从远山吹来

不再有神秘的命运使我

充满紧张。高铁已在家门口开建

我失去的立锥之地

再次涌现出年少的苍茫

 

疼痛楼

地铁穿腹而过,震颤经久不息

灰鸟低徊在浣花溪

西岭挂在眼前,蒙蒙秋雨

将要落下。他们常年居住在疼痛楼

一个人像无数人,无数人承受着一个人

从人民医院十七楼望去,疼痛

疆域无垠,疼痛只有黑白

有人去了天上,骑着白马云中饮水

有的人回到地土

在樊篱中保持着挣扎的体面

 

秋日

诗人在秋日离去。昨夜诗中消化

的疼痛,今晨再次袭来

大地的导流管被硬生生拔掉,强忍的活着

之声,也是哀悼之声

生命的真理大师,在肉身中极尽谎言

面对新的一天,我不得不接受新的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