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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突击组
来源:中国环境报 | 叱狼  2023年02月06日07:23

赵晓嵩下班晚了些,回到家,还没扒拉几口饭,手机便响了。听筒那头,市环境监测站马霖站长语速很快地说:“吉鹊河出事啦,向阳桥水质自动监测站,7点钟和7点半,氨氮浓度异常升高,分别超地表水Ⅲ类标准21倍、3倍,化学需氧量同样超标……”

赵晓嵩是市生态环境综合行政执法局副局长,也是刚筹建的重案突击组组长。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这是严重污染啊,下游还关联着饮用水水源地。必须尽快排查来源,防范污染加剧或者再次发生。

事不宜迟,他当即告诉马站长:“安排熟悉吉鹊河水系情况的监测骨干,马上到604会议室集合。”他丢下筷子,用手背抹抹嘴,拿了车钥匙,匆匆往楼下跑。同时,又在重案突击组微信群发了语音,简要说明情况,并要求大家立即往局里赶,越快越好……

(一)

20∶40,604会议室。铺开水系图,众人围拢上来,马站长指着向阳桥说:“自动站在这儿,8点钟数据也出来了,水质已恢复到平时的水平,沿着吉鹊河向上4公里,就是省际交界断面,也有自动监测站,刚才查了,水质没有明显波动,说明污染来源在省际交界断面和向阳桥之间。”

这片水系,赵晓嵩是比较熟悉的,吉鹊河往下10公里汇入鸣呦河,鸣呦河下游还有水源地。赵晓嵩盯着水系图,头皮有些发麻,问:“吉鹊河当前流速多少?”

“流速不快,大约每小时两公里。”马站长回答。

“请派人马上出发,带上氨氮快速检测包,乘船追踪污染团,同时对污染团采样,实验室连夜分析!”

赵晓嵩又嘱咐水环境执法科薛科长:“立即联系水务局供水管理处,暂时关闭连通蓄水库的支浜闸门,等污染团过去了,再开启。”

这两件事安排妥当,重案突击组成员围绕如何排查污染来源,七嘴八舌地分析起来。

“向阳桥上游有十多家涉水企业,要逐家排查,重点是涉氨氮排放的。”

“会不会有人倾倒高浓度氨氮废水?我觉得,沿岸不能放过,尤其是货车可以开到河边的地方。”

“吉鹊河是三级航道,会不会有船舶偷排污水或洗舱水?建议对接海事部门,对七点前过往船只逐个排查。”

“这条河,支浜支流多,不少支流平时闸控着,会不会哪条支流水质差,开闸放水……”

马站长部署完任务,已回到会议室,他插话说:“从自动监测情况看,仅有两个数据突高,污染团来得猛、去得快,应该是一股污染团。如果是支流开闸,那将是持续时间较长的污染过程。”

任何污染嫌疑都不能放过。21∶15,他们分成多个应急排查组,分头行动,对沿河企业、河道沿岸、过往船只、沟汊支流等全方位摸排。

近十点钟,监测人员反馈信息:已经在吉鹊河上锁定污染团位置,距离鸣呦河4公里左右,同时也已取样,送实验室了。

22∶30,负责调查过往船只的小章从海事局监控中心打来电话:“调取了吉鹊河上省际交界和向阳桥两个地方视频资料,6点到7点钟,70多条船通过这段水域。初步排查发现,一条货船有较大嫌疑,从省际交界开到向阳桥,船身吃水深度明显变小。视频里,光线有些暗,不过可以肯定,吃水起码相差半米!”

赵晓嵩心头忽地一阵欢喜,“这条船现在到哪儿啦?”

“船上GPS信号不稳定,现在只知道已开往鸣呦河上游。”

赵晓嵩和马站长商定,让小章继续在海事局监控中心搜索船只位置,并协商海事局派快艇从水路紧追。同时,赵晓嵩带监测和执法人员驾车从陆路追上去。

寒秋夜色,薄雾朦胧,赵晓嵩乘坐的执法车铆足了劲儿,向前疾驰着。

23∶10,小章又来电话,音调高亢:“找到啦,这条船已驶入另一条河,它前方12公里,有座水上加油站,海事局已经通知附近中队拦截,你们现在导航去‘明光水上加油站’。”

(二)

颠簸的车上,赵晓嵩和同事们正在研究登船后如何分工检查,支浜排查组发来信息,“李队长掉到泥坑里啦!”

赵晓嵩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夜间行动,执法队员的人身安全始终是他最担心的。“赶紧救呀!人怎么样?”

“刚拉出来,下半身全是臭烘烘的烂泥。”

虚惊一场,赵晓嵩心里庆幸之余又有些火气:“那还有啥好说的,赶紧想法子简单洗洗,安排车送回去,另外,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请他马上协调其他执法队员替换。”

临近零时,执法车七拐八绕,总算驶入了灯光暗淡的加油站。果然有一条大型货船停泊在岸边,岸上,站着两名海事执法队员和一男一女。

赵晓嵩下车,主动和海事执法队员打招呼,同时了解到,一男一女是船老大和他的妻子。船老大胡子拉碴,穿着邋遢,脸颊的皱褶间尽是掩饰不住的慌张。

赵晓嵩打开执法记录仪,向船老大出示执法证,问道:“师傅,船上运的什么呀?”

“啥也没运,空船,回老家保养。”

“那去的时候呢?”

“黄砂。”

“你返回时,一路都是空船吗?”赵晓嵩觉得,船老大虽长得憨头憨脑,但人并不老实。

“嗯,是的。”

“那为什么船身吃水深度有变化?希望你实事求是地说。”

船老大妻子一直伸着脖子听,这时突然来了情绪,大嗓门说:“吃水深浅,有变化,不是很正常吗?跨省的那座桥,桥身低,只能加压舱水,过了桥,再把压舱水放了,有啥问题?”她理直气壮。

赵晓嵩朝夫妻俩轻轻地笑了笑,心想:“你们承认有水排放就好。”登船查看,三四米深的舱底还残留了少量废水。找来挂梯,监测人员下到船舱,取样上来,用氨氮快速检测包试验,结果让赵晓嵩倍感诧异,试剂颜色基本没有变化,说明舱底水的氨氮浓度很低。重复试验两次,结论一致。

难道这条船不是罪魁祸首?进一步调查,他们在驾驶室找到了运输交货单,去程运送的果然是黄砂。

已是后半夜,秋风萧瑟,浓浓寒意驱散了困意,也让赵晓嵩身心感到莫名的凉意。

返回途中,各排查组仍在微信群不停地反馈排查情况,同时把问题定位也发了上来。“我们又发现两家企业生活污水管道排口,管子不算粗,现在没有排放。”“发现一家塑料造粒作坊废气未处理,属于‘散乱污’,晚上在偷偷生产。”“向阳桥向南700米,东岸,有条支流氨氮偏高,快速检测,劣于Ⅴ类。”……

问题确实不少,但都不足以造成吉鹊河严重污染。污染元凶究竟在哪里?赵晓嵩挠挠头,感到苦恼。突然,群里跳出一条微信,又激起了他的兴奋点。

“我们在有福金属制品公司附近,看到厂区东南角围墙处有大量废水流出。”还有一段视频,水流腾着热气,哗哗地流到河里。

有人当即回应:马上赶过去。赵晓嵩也毫不犹豫,立即前往。

然而,当赵晓嵩来到有福金属制品公司时,先期赶来检查的执法队员正悻悻地往外走。“看了,私设排放口,排放的是冷却水,不涉及氨氮指标。”

“不涉及?那也不能乱排呀!”赵晓嵩的语调里带着火药味。

“固定证据了,等天亮了,就交给执法大队查处。”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半,问题排查仍然没有头绪。赵晓嵩站在马路边,思来想去,他觉得全面出击,撒网式排查固然必要,但还是要突出重点,紧盯那些涉及氨氮排放的工业企业。他决定与企业排查组负责人薛科长会合,听听具体情况。

薛科长不知在哪儿沾了一团油污,胸口前黑黢黢的。他汇报说:“调了第二次污染源普查数据,也问了镇环保办,这段河道沿岸涉及氨氮排放企业有6家,两家夜里还在生产,3家只有白天上班,一般5点钟下班,还有1家已经停产9天了。都进厂查了,没发现可疑情况。”

“有没有直排企业?”

“没有,废水都接管到污水处理厂了,有3家雨污不分的,连同收集的雨水都进了预处理设施。”

“污水处理厂呢,去看了吗?”

“看啦,在线数据稳定达标,而且污水处理厂尾水去向不在吉鹊河水系,不会影响向阳桥自动监测站数据。”

“活见鬼啊,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呀!”赵晓嵩自言自语。一时间,污染溯源似乎已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三)

生性倔强的赵晓嵩不甘心,他决心对6家涉及氨氮排放的沿岸企业再次逐家排查。

除了在厂区内检查,他还打着手电筒,翻过围墙,贴着临河的杂草地带,查看有没有偷排废水的蛛丝马迹。杂树与荆条横七竖八地交织在一起,地面高低起伏,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周折。

凌晨4∶20,当赵晓嵩检查到第三家企业时,马站长在微信群发了一段消息,“实验室数据出来了,我们做了指纹分析。在获取三维荧光光谱数据后,经过数据处理和计算,利用典型行业企业污染源数据库,对水样的水质指纹进行相似度匹配,发现氨氮等常规指标和硫酸盐、三价铬等,与制革废水水纹特征高度相似,相似度达95%以上……而且从数据变化情况看,污染源距离向阳桥应该不会太远。”

“沿岸有制革企业吗?”赵晓嵩亢奋了,问身后的薛科长。

“有,就是停产的那家,利丰合成革有限公司。我们仔细查过啦,确实没有废水排放。”

“距离向阳桥多远?”

“大概1.5公里。”

“走,跟我再去。”赵晓嵩斩钉截铁地说。

抵达利丰合成革有限公司,敲了半天门,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师傅揉着眼睛出来。

“你们不是来过了嘛,咋又来哩。”老师傅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说。

“不好意思,我们想再看看。”薛科长说。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看什么啊看,一宿都不让人安稳睡会儿!”老师傅的语调里明显带着怨气,“乱折腾!随便你们,看吧看吧!”

在临河的围墙里侧,是污水预处理设施。看得出来,这套设施好些时日不用了,污泥压滤机上都挂蜘蛛网了。赵晓嵩围着预处理设施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又翻过墙头,跳到河岸边,用手电筒左照右照,还是没发现污水偷排的迹象。

赵晓嵩翻墙回到厂区,向下跳时,不小心踩到半截砖头,一个趔趄,右手撑地,手腕扭了,顿时一阵酸辣辣地疼。稍稍缓和,他边活动手腕,边暗自思忖:会不会指纹分析错了?不过从监测数据和污染指标看,不应该有错;再或者,这家企业会不会有地下暗管?似乎也不可能,如果暗管偷排,肯定不会偷排这一次,之前为啥没有捕捉到异常数据呢?

他继续在厂区里兜兜转转,同时要求执法队员分散排查,只要发现有水,就用快速检测包进行试验。功夫不大,有人报告,初期雨水收集池里,残存在池底的水有问题。

赵晓嵩快步赶去,检测包里试剂的颜色已经从浅红变成紫黑色。雨水池氨氮浓度如此之高,太不正常了。

“老师傅,这里怎么会有高浓度污水?”赵晓嵩问。

老师傅用手电筒照了照收集池,皱起眉头说:“前两天,我记得是干的,这两天也没下雨呀……”

听了老师傅这句话,赵晓嵩脑海倏地闪过一道亮光,追问道:“这两天,厂里有人来过吗?”

“晚上交班时,老孙头跟我说,白天有一根水管破了,公司技术员来抢修过。”

立即联系技术员。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技术员总算来了。原来,昨天管道破裂溢出的废水,经雨水沟汇到了雨水收集池,技术员本想把这些水抽到污水预处理设施,可是错按了向外环境排放雨水的按钮,虽然察觉后立即纠正,但还是向吉鹊河排放了四五吨高浓度废水……

一夜鏖战,抽丝剥茧,总算查明了问题来源。

太阳徐徐升起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而恬适。赵晓嵩的手腕青肿着,还隐隐地胀痛,可他的心情舒坦又畅快!

【作者简介:叱狼,本名王欣,供职于江苏省苏州市生态环境局,江苏省作协会员。散文集《雪是暖的》被选入“吉林省全民阅读活动民生读本”,《民工父亲的秘密》《像对待领导一样对待父亲》等16篇文章入选多地中考语文试卷阅读理解试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