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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师甄妮》的理想主义与诗性叙事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3年第5期 | 王本朝  2023年09月15日18:34

内容提要:《催眠师甄妮》主要书写催眠师甄妮从病人到医者的精神修炼历程,表现对城市和乡村、情感和智慧的逃离与寻找,追求个人和社会、身体和心灵的完美融合。小说立足社会症候的审视和精神心理的救助,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激情和忧思,并且采用诗意化的叙事方式,形成了小说的抒情风格和审美意趣。

关键词:冉冉 《催眠师甄妮》 理想主义 诗性叙事

冉冉的《催眠师甄妮》是一部读来饶有趣味的长篇小说,它主要书写催眠师甄妮从病人到医者的精神修行历程,表现从逃离到服务社会的价值选择。简而言之,小说书写了一个修炼成圣的故事,表现只有在自我不断完善与智者引领之下,个人才能超越病态的精神心理,拥有健康而平实的生活态度,创造美好和善良的灿烂人生。精神焦虑是常见的心理现象,自古皆然,只是在现代社会变得尤为突出和普遍。人的心理问题也是社会问题,是身体出了问题,更是精神心理上的问题,它涉及社会变化、家族遗传和人生体验,带有普遍性,也有个体差异。自然,作为书写社会面相和勘探精神心理的文学,也就更有纵横驰骋的书写空间了。

一、病人与医生:自救与救人

《催眠师甄妮》主要书写病人甄妮的故事,写她从失恋失眠自弃到自救救人的过程,最终成为技艺精湛、德行高尚的精神点灯者,实现了个人与社会的知行融合和价值提升。催眠本身主要涉及人的心理行为,西方哲学和心理学对催眠及其方法也多有讨论。弗洛伊德就用无意识理论解析了人的梦幻现象,法国当代思想家、心理学家弗朗索瓦·鲁斯唐也提出了参与性、互动性和沟通性的催眠理论,认为人的身体是一个综合场域,关系到个体与他者、自主与他律、个体与社会、自然与文化等各种关联,催眠即借助静思冥想或创造性想象将人的注意力集中和延展,使人获得自主行动或与世界发生联系的能力①。甄妮表面上患有失眠症,实际上是心理孤独和焦虑,她的孤独主要来自情感缺失,她的焦虑表现为社交恐惧。小说写她承受了不少伤痛,如年幼失母,家庭不睦,成年失恋,与叶滋滋情同手足,叶滋滋却不幸离世,让她对人生心灰意冷,回到故乡壹江。从这些经历看,她并没有经历多少人生悲苦,也没有遭遇异常生活,父母离婚,家庭不睦,恋人被弃,友人离世,都不过是人生中的普通事件,也是个人难以避免的客观事件,正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个人毫无办法。它们却给甄妮带来了无尽的悲哀和伤痛,带来了孤独和焦虑。当然,也许正是因为甄妮的情感缺失,遭受亲情和爱情创伤,她才执念于友情,走不出叶滋滋的回忆。总之,她是一个偏于感性的人,感觉细腻、敏锐。情感缺失也会带来社交恐惧,喜欢生活在熟悉的圈子里,交往想交往的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排斥陌生和繁杂。

回到壹江,故事就开始了,甄妮的困扰也随之而来。故乡对她来说成了异乡,她不得不在熟悉而陌生的人事中周旋和挣扎。她的同学舒那茜曾经抢走了她的男友齐越,回到壹江的甄妮却在她的帮助下学习催眠。并且,她还要面对原生家庭的烦恼,她的父亲生性懦弱,寡言少语,母亲去世后,却娶了舒那茜的姑母舒文。甄妮和继母舒文一向不和,争吵不断。甄妮与祖母相依为命,互为寄托,但祖母与继母也不和睦,在甄妮出走后,祖母思念心切,也只身离家,不知去向。这让甄妮陷入了一个难解的家庭怪圈,也是一个比较老套的故事。家庭不睦,情场失意,朋友离世,由此产生的哀恸和绝望,损毁了甄妮身心,甄妮失眠了。曾经的恋人和同学,成了每天相见的朋友,烦恼和苦闷让她也萌生去意。朋友们在她生日宴上的“意外的馈赠”,所提供的点心、水果、干红和音乐,都消除不了她的忧惧。于是,在鸢尾花女子酒吧老板王怡、律师马新绿以及闺蜜舒那茜的帮助下,她学习催眠以自救,还创办了离离催眠工作室。

由于甄妮有过伤痛和失眠经历,对失眠感同身受,认为他们或遭遇不公,或自造罪孽,内心藏有太多忧惧和痛苦,需要借助催眠自愈,激活自身潜能,不断改变自己,成为新的自我。小说写甄妮在催眠这条道上,似乎有些轻车熟路,不少失眠者都来求助于她,朋友王修因升迁苦恼来找她咨询,有出柜男生和偷窃癖好者也来催眠,前男友齐越也在深夜找她倾诉。她犹如神助,左右逢源,催眠改变他人,也改变她自己。她还拥有了一套催眠理论,认为由于人的忧惧和痛苦聚集在心,才导致心气不畅,影响到了呼吸和睡眠,如果放松身心,宣泄积郁,打开心结,就能获得自觉和自由。甄妮出名了,成了个体创业的优秀代表,还受到了市长接见。前来离离工作室预定催眠的订单,也排到了两个月以后。但是,甄妮自己并没有走出情感的孤独世界,她和好友叶滋滋之间拥有太多美好回忆,从相识相知到远足旅游,住庙发愿,经历多,记忆深,情意浓。甄妮对他人催眠,而忽略了内心修炼,周旋杂事,困扰旧情,即使获得不少成绩,也不过是砂砾之塔,缺乏坚实的根基。人的失眠表面上是心理焦虑和恐惧,实际上是身心统一和知行合一的问题。显然,甄妮的精神心理和社会行为并没有统一起来,还需要有一个过程,要有外力的参与。不然,一旦环境变化,或者心境改变,就会出现力不从心,踽踽独行。

小说写甄妮和马新绿回她父母家吃饭,气氛陡然紧张,继母生事,聚会不欢而散。甄妮重回记忆,与叶滋滋的交往和感情,如同电影似的重放。有家回不去,有朋友走不进内心,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也接连发生,原本红火的离离工作室,一夜之间风雨飘摇。一次甄妮父母帮朋友照看小孩,小孩突然生病,延误了医治时间,朋友却不依不饶,通过媒体舆论,搞垮离离工作室,丑化甄妮形象,还索要经济损失。甄妮是有口难辩,心灰意冷。她的好友登雅因炒股失败割腕;马新绿也有“在地狱里煎熬”,“魂无所依,情无所寄”之感,选择离开壹江,不知所踪。小说写在登雅的告别和追思会上,甄妮受人质问,说她凶险阴损、重财轻友、冷漠无情。当脏水泼向甄妮的时候,她的身体里出现了怪异声音,产生了心理幻觉,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裸奔而出,冲向大街。到这里,小说所写甄妮的自救和救人就告一段落,可谓前功尽弃,彻底失败,不但没有自愈,反而雪上加霜,再受摧残。

二、城市与乡村:逃离与寻找

甄妮催眠失败,有个人因素,也有环境压力。她被情所困,爱情、亲情和友情成了精神负担,又被社会名誉和功利所累,在事功上忙乎,求名获利。小说写甄妮逃离城市壹江,到了乡村普旺小镇。小说转换成关于城市与乡村的逃离与回归的故事,是一个带着伤痕修行、领受启示、彻悟人生的故事,由此获得超越个人与社会、利己和利他、身体与心灵冲突的至上智慧。普旺和米耶是甄妮的精神圣地,所有的人物和事件,都是为了成全甄妮的“精神觉醒”。甄妮离开壹江,本来是想到天高地远的漆县去休养和疗伤,却偶遇医生裴加庆,鬼使神差地随他到了壹江最偏远的普旺小镇。裴医生曾是漆县医院妇产科医生,后辞去科室主任一职,回到家乡普旺,创办了“一心”平民诊所。该诊所依山而建,绿树成林,风景优美。林中杂树多为普旺老百姓感谢裴医生而种植,治愈者送树,求医无钱者也送树,连节庆生日也送,甚至是裴医生离婚了,人们也纷纷送树安慰。树似乎成了一种精神寄托和道义象征,人们也说,那诊所山上的树林,便是送给裴医生的锦旗。

刚到普旺,甄妮不愿与周围人交流,自我封闭,而被小镇人围观、哄笑和骚扰,她自己也因身着黑衣,传播厄运和催眠师身份深感羞辱和自责。后来,她在参与诊所事务,学习医疗知识,跟随裴医生问诊过程中,真切感受到裴医生的仁爱之心,感受到他兴学助教的乡建情怀。心由境变,甄妮获得了生活的全新意义。一次,裴医生在下乡返程途中出车祸晕厥,甄妮用喃喃细语唤醒了他。在与裴医生的深入接触之中,发现他不但是一个医术高、有爱心的医者,还是一个熟悉社会,懂历史、哲学,喜欢乡村教育运动的智者和圣人。裴医生像一位父亲、老师、兄长,也像同学、同事和知己,既治病又治心,堪称人生导师和为人表率。一次,裴医生为抢救产妇而冒险接生,艺高胆大心细。他们在下乡途中,河水封路,受困于梅溪河渡口小屋,他们聊过往,聊人生,“他们自身就是炭火——彼此自燃和互燃着体内的光热,曾经的苦乐荣辱,都化作了炽热的柴炭”。曾经的苦乐荣辱,化作炽热的炭火,焕出催眠力量,裴医生成为自由和自律的典范,甄妮也反省自我,重获自信和自觉。临近春节,普旺主办了一场文艺晚会,甄妮担任主持人,走出自我的封闭。裴医生改变着普旺人们的生活和思想,也不经意间改变着甄妮。事物往往不会一帆风顺,从外地招商到普旺的大创化工公司排放铬渣,污染环境,栗坪村成了癌症村,裴医生主动参与维权,起诉企业,村民与公司发生了矛盾,聚众闹事,裴医生被认定是幕后策划,被警察带走。他在离开时建议甄妮去米耶,见见他的老熟人新月婆婆,他还留下一封信告诉甄妮,人的焦虑主要来自过度关注自我,只有在与环境和他人的融合中才能真正实现自我,在信与行中才能安身立命,在努力、谦抑、反思、感恩、利他心境中才能保持乐观心态。

米耶属于漆县西北的小盆地,山清水秀。到了米耶,甄妮见到了新月婆婆,她“那瘦小的身躯却透露出山水似的包容、树根样的坚韧和谷地般的平静”,给甄妮一种“混合了神奇、困惑、欣喜的身心战栗的感觉”。新月婆婆是米耶的地母和灵魂,是甄妮精神修行过程中的圣者。她原是乡绅的后代,接受过传统私塾和新学教育,历史变迁带给她不少痛苦,但她在岁月磨炼中超脱出来,并将所承受的种种苦难转变成包容、平静和慈祥。对甄妮而言,米耶是一处远离喧嚣的心灵净土,甄妮看到了新生活,新月婆婆的绣坊、新月堂和合作社,都充满勃勃生机。甄妮教孩子读书,给村民治病,通过与新月婆婆的接触,她完全被新月婆婆的精神品格和平实作风所浸润和感染。显然,新月婆婆的形象被美化,被神化了,成了至善至美的化身。冬至过后,甄妮陪新月婆婆上了莲花山,陪伴新月婆婆的老闺蜜黎花婆婆走过临终岁月。在临终时,新月婆婆为一生悲苦的黎花婆婆,用烧开的雪水擦洗一世的风霜,用温暖的絮语与老姐姐作潜意识交流和告别。此时,甄妮内心有了最深的顿悟,人生无常,生死无惧才是生命的尊严。在米耶,甄妮看见一个个老人的去世,潘一明父亲潘光正去世,新月婆婆也走了。新月婆婆希望甄妮回到壹江,忘掉痛苦,忘掉自己,无执无我,米耶即壹江,壹江即米耶。于是,甄妮再次回到了壹江。

在普旺和米耶,甄妮经历了脱胎换骨,浴火重生,完全变了一个人。回到壹江,她投身公益医院,创建临终关怀中心,服务社会,服务大众。在经历自弃自救和表率示范之后,甄妮重建了生命的意义,穿越了人生痛苦的雾霾,迎来了温暖的阳光。她依旧珍惜朋友间的情谊,也经受着自私和逐利环境的压力,但她忘却了生命的苦与痛,超越了生与死,过往是人生财富,痛苦是良药,唯有爱心和友善才是永恒的。从这个意义上,冉冉的小说与冰心、张洁、张悦然的文学创作比较接近。至于爱的主题书写,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法国作家马格丽特·杜拉斯,日本的芥川龙之介和川端康成,俄罗斯的普里什文,美国的托妮·莫里森,加拿大的艾丽斯·门罗可说是一个文学大家族,他们或写爱的悲剧,或写爱之人性,或写爱的神圣,不一而足。爱是文学书写的永恒主题,但它并不是单一、空洞、封闭的,而汇聚了文化与社会、人性与神性、家庭与个人等复杂内涵,如同树木之年轮,树轮相纠,它支撑着树的枝繁叶茂。逃离与寻找也是西方文学母题,《圣经》“出埃及记”和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都有逃离的书写。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以及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逃离》都写到了“逃离”与“寻找”的文学主题。《催眠师甄妮》以“病症”为线索,表现对身体与心灵,个人与社会,城市和乡村的逃离和寻找:逃离的是身体,是个人,是城市;寻找的是心灵,是社会,是乡村。

三、理想叙事与诗意表达

总体上,《催眠师甄妮》给人以梦幻之感,读后仿佛也被催眠一样。小说多次写到了梦,梦是甄妮的催眠手段,也是小说的回忆叙事。小说对自然的书写如幻如梦,特别是对普旺和米耶的环境描绘,如写“青蛙的弹舌音,从梦里响到梦外。清晨,甄妮开窗探出头去,像是要召回遗落在梦中的天籁。花鸟虫鸣都已苏醒,泥土散发出温厚的母性气息,大地在内部繁衍自己的果实”。“梦中的天籁”已是虚幻之至,什么“母性气息”,内部“果实”更是虚中含实。又如写“夏日的早晨,阳光熙和,蓝天上透明的云絮,像是用清水洗过”。“山谷里的风,一波跟随一波,接续不断,柔韧有力,像一匹匹矫健的牡马跨越栅栏,越过草地。”所谓云淡风轻也就不过如此。再如写“夏阳高悬,树影婆娑摇曳,井边草地,流水路道都筛漏下斑驳的光点。熏风吹过,那些五彩的光斑便浮动起来,像洒落的透明蝉翼。灌木丛中,斑鸠并着小脚折回头拨弄身上的羽毛,一旦发现有人的目光扫视,便展开翅膀,噗噜噜飞上高处的树杈”。乡村之静,乡野之趣,活灵活现,如在眼前。这样的自然,这样的环境,优美而纯洁,成为小说梦幻化的重要表征。

《催眠师甄妮》充满了理想主义,小说故事从甄妮的自救到救人,从逃离到回归,直至献身,体现了圆满的结局。小说主要人物如裴医生、新月婆婆等,也是理想化的形象,他们虽经历了不少磨难,都如过眼烟云,了无痕迹,也受过不少痛苦,但都光洁如玉。一个人如能将历史创伤和痛苦记忆消磨于心,化为无形,这需要多大的精神力量!除非有宗教信仰的支撑,或有超强意志的控制力,倘若如此,他的精神世界也就会更加丰满和复杂了。文学是表达人类理想的特殊方式,给人以情感宣泄和精神寄托,这是一个基本事实。在事实背后,也隐含了一个根本命题,文学作为一种精神情感活动,其本身就是人类精神想象和心灵飞翔的话语行为,因此,它担负着营造人类理想的光荣梦想,并通过这种梦想,摆脱现实困境和心灵焦虑,摆脱世俗生活的平凡和冗杂,获取抗争苦难、超越绝望的生存勇气,展示心灵的自由、豪迈和旷达,确认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文学这一表达人类理想的属性,也是基于人类对于彼岸世界和未来王国的憧憬和向往。理想主义作为一种文学思想和思潮,它是社会思潮的有机组成部分。社会不能没有理想,文学也不能没有理想,而是应该充分表达社会理想。当人们企盼美好生活的时候,文学就要扬起理想的风帆,表达人们的希冀,让理想成为社会的共同心声。当然,文学表达理想不是“假大空”,也不是简单的说教。文学的理想主义既不是现实的点缀品,也不是人为的光明尾巴,而是浸透在作品之中的精神关怀,是对历史发展方向和社会生活的深邃洞察,是以时代精神为底蕴和人类前途为目标的坚定信念。这是一种强大的驱动力,有了这种动力,文学就能捕捉到新生事物的萌芽,能敏锐地发现社会时代的发展动向,表现强劲的精神价值和审美意蕴。一个作家最怕没有信念,一代文学最怕没有希望,没有理想的文学也就缺乏力量。

由此可见,《催眠师甄妮》具有敏锐的时代精神和忧患意识。因为一个精神危机的幽灵,正在这个世界上徘徊,焦虑、恐慌、忧郁、孤独等各种精神疾病不时出现,生活狂欢,物质享乐并不能填补精神心理的空洞和恐慌。虽然理想主义或乌托邦在这个时代的文学里并不十分受人待见,但美国政治哲学家艾伦·布卢姆的提醒并不过时,他认为,“乌托邦思想是我们必须要玩的一把火,因为它是我们认识自己的唯一途径”②,因为“一个没有乌托邦的社会是一个消极的社会,还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社会。任何人类共同体都应当宣布自己的目标,并且开始采取各种手段接近目标。一个乌托邦是一颗遥远的星星,我们决定朝着它前进。不是要达到它那里,而是始终受到它发出的光亮的吸引,甚至在它迷于浓雾之中几乎不能辨认的时候”③。社会时代塑造理想,《催眠师甄妮》就洋溢着理想主义的光芒。

理想主义还表现为小说叙事的诗意。小说的意象充盈,语言简洁,富有节奏感。小说的诗意主要体现在自然的诗意和语言的诗化,表现为自然的和谐与宁静,语言的跳跃和抒情。这里的自然,主要是人赖以生存的大自然以及人与自然亲切和谐的原生状态。在冉冉笔下,“自然”是山川、森林、村庄、日月星辰等,是普旺的树林,是米耶的宁静,是大雪封山的莲花村。“自然”是鲜活的、质朴的,富有乡野之气,也是真诚善良的自然人性,混合着泥土气息和朴实真诚的健康人生。冉冉用女性的细腻和善感的心灵观照大自然,并巧妙地运用比喻、拟人和衬托等手法描摹大自然的安详和纯净。对大自然的青睐主要体现在对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的描写上,如 “户外晨光乍现,沉甸甸的墨蓝变为柔和的灰紫,天穹下的铁青色山谷横陈着,深不见底”。新月婆婆去世后,小说这样写道:“头七是个阴晦的天气,寨子内外的人不请而至,从远或近的地方赶来,密匝匝站满了半座后山。他们树木般静默无语,树叶般微微抖颤,树林般垂首肃立——这场景有如一幅刀法朴拙的黑白版画,深烙在甄妮的记忆里。”这更像一幅肃穆庄严的立体油画。

冉冉是诗人,她的小说语言也是诗化的,显示了汉语表达的诗意之美。辜鸿铭曾认为:“汉语是一种心灵的语言,一种诗的语言,它具有诗意和韵味。”④作为诗性语言的汉语,在于它的简约,在于含蓄和暗示。《催眠师甄妮》善用短句和修饰语,如“天气晴朗,河谷的雾霾一遇太阳就散了,山树流水氤氲着七彩光晕”,“油菜花盛开了,大片大片的金黄”,“太阳升起来,天穹由紫蓝而瓦蓝,阳光播散出温热”。闻一多认为中国诗歌无处不在,在中国社会、生活和艺术世界都有诗的影子,“诗似乎也没有在第二个国度里,像它在这里发挥过的那样大的社会功能。在我们这里,一出世,它就是宗教,是政治,是教育,是社交,它是全面的生活”⑤。诗歌在中国不仅是一种文体样式,也是一种人生态度,一种思维方式,一种生活状态。每当冉冉感受到人间和自然的美好,世界便褪了颜色,成了诗意的自然和诗化的情感,人和世界获得了真实的存在,语言所及尽是清澈透亮,陶醉其间,自然也就显露出她的诗人本色。

注释:

①姜丹丹:《催眠的方法与生活的艺术——弗朗索瓦·鲁斯唐与庄子思想的跨文化对话》,《社会科学战线》2017年第12期。

②[美]艾伦·布卢姆:《美国精神的封闭》,战旭英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23页。

③[法]阿尔贝·雅卡尔、于盖特·普拉内斯:《献给非哲学家的小哲学》,周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74页。

④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海南出版社1996年版,第106页。

⑤闻一多:《文学的历史动向》,《闻一多全集》(第10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7页。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文学院]

[本期责编:王 昉]

[网络编辑:陈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