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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体”思考与“通觉”表现——丁建元“新性灵散文”探析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3年第1期 | 王成一  2023年01月31日16:34

内容提要:当代散文作家中,丁建元不仅善于继承、借鉴、融合,将明清“公安派”及20世纪二三十年代周作人、林语堂倡导的“独抒性灵”精神传承下来,而且勇敢探索、开拓、创新,走出一条独特之路,建构起独特的个人艺术世界——“新性灵散文”:将生活体验、生命体验与艺术鉴赏有机结合,延伸至对生命、人性及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在宇宙中的地位等进行普遍化、哲学化思考,实现对生命“本体”的深入探索,创造出更广阔、更博大的题材空间;通过“通觉化”将众多感觉方法、思维方法、艺术界域、表现手段全面打通,创造一种专属于丁建元的艺术空间。并通过它对生命张力与艺术张力进行全面挖掘,引领散文创作、散文阅读、散文研究走向一个全新的“位面”或者“界面”。

关键词:丁建元 新性灵散文 本体论 通觉化

应该说在当代散文作家中,丁建元是既有探索精神又富创造勇气的一位,而且是当代少见的能够建构自己“艺术世界”的散文家。他的散文传承中国古代、近现代“性灵”文学精髓,并吸收现当代中外进步的人文、哲学观念与文学创作的艺术理论、艺术手段,特别是“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文学理论的相关见解,逐渐走出自己的独特路径,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开创全新的创作方法、创作理念,构建“新性灵散文”体系,扩大了散文创作的途径与空间

一、“新性灵”——文学视域开拓

丁建元的散文不管是写景、记事、抒情、随想还是艺术品评,都不局限于叙写对象本身,而将视角放在现象背后的深层意义、价值等文化哲学层面,特别倾注心血用非凡的眼光与开阔的视野进行生命的本源、本质与意义探究,开拓一种以“入世”姿态达到“出世”境界的视域。

王岳川在《色之魅序》中评价丁建元的散文:“丁建元先生以其独特的入思方式,从事物的表象深入到背后的语言、思想、哲学以及体系性问题中去,从而完成了他的‘本原式思考’——对世界深度、人性深度、艺术深度的测量。”“建元善于用人性化语言去透视并阐释中外绘画名作,这使他有可能超越一般的文化散文而进入‘灵性散文的’的境界。”①

王岳川的“序”恰如其分的概括了丁建元散文的两大特征:第一,通过“本源式思考”进行“世界深度、人性深度”的探究,进行生命张力的挖掘。第二,用人性化语言将心灵感悟与情感体验连通,将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等一般感觉打通,实现艺术境界的新体悟与拓展。更重要的是,王岳川的《序》从丁建元散文的思想启迪性、艺术创造性方面给丁建元的散文做了一个非常有力的概念定位:“灵性散文。”

不过,如果换个角度,从丁建元散文创作思想与实践的文化传承来看,可以发现:他显然继承了性灵文学“独抒性灵”的创作思想,从基本体系看属于“性灵散文”。

“性灵”是我国古代诗歌评论中提出的创作观念,比较明确的概念见诸刘勰《文心雕龙•原道》:人之所以是“有心之器”,而不同于自然界的“无识之物”,即在于人是“性灵所钟”。②《文心雕龙•序志》中又说“岁月飘忽,性灵不居”③,亦是指人的心灵。《原道》篇所谓“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④,进一步强调文章是人的心灵的外在表现。其后,钟嵘在《诗品》序中强调诗人通过“即目”“所见”“直寻”,获取“自然英旨”,进而“吟咏情性”;⑤并通过赞扬阮籍诗“陶性灵,发幽思”⑥倡导文学表达来自灵魂深处的情感。《文心雕龙》和《诗品》的论断虽然尚未构成体系但奠定了性灵文学的理论基础及其基本内涵:诗人、作家建立在自然、生活体验基础上的独特的个人体验、个人情感。

“性灵”学说正式创立是在明末清初。晚明文学革新派“公安派”领袖袁宏道在《叙小修诗》中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各极其变,各穷其趣”,⑦袁枚在《续诗品》之《著我》篇中更明确主张“著我”,强调诗歌“不学古人,法无一可”⑧,在晚明、清初诗歌、散文领域掀起了以反对前后七子倡导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模拟风气、强调文学创作要直接抒发个人情感、表现人的性灵、表现真实情感、追求个性风格的浪潮。这种具有开拓精神、革命意义的创作观念除了明末清初兴盛一时,在近代和现代文学史上都产生过重大影响,特别是从五四运动前夕《新青年》倡导“随感录”开始再次走向兴盛,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受到以周作人、林语堂为代表的大批散文家推崇、提倡、推广,达到极盛。

王兆胜主编《百年中国性灵散文》收入丁建元早年散文《泥哨》,在前言中通过对百年性灵散文的评价对性灵散文的特点作了精炼的定位,“天地之气是百年中国性灵散文的第一个特点”;“灵动自由的叙事方式是百年性灵散文的第二个特点”;“意境空灵和语言精美是百年性灵散文的第三个特点”。他还提到性灵散文还应该有的另一些特点,如必须有己见、个性、闲情、宁静、超脱、境界等⑨。应该说,这是对“性灵散文”非常精当的概括。

丁建元坚持“性灵”散文传统,表达自己的感觉体验,发散自己的思考、探索。但他拒绝教条主义的继承“性灵散文”的一般传统,不拘泥于明清“公安派”和周作人、林语堂倡导的“性灵”文学的渊源与传承,而是在坚定继承传统“性灵”文学讲求的个人体验、独抒性灵等主张,传承其创作理念及创作实践的优秀传统基础上勇敢、坚定地继续革命、努力创新,将传统“性灵”文学进行拓展,开拓出适应新时代、新文化、新艺术,属于自己、适应现代、瞩望未来的“新性灵”散文体系。其与传统性灵文学区别在于:

在题材内容方面,以“入世”之形塑“出世”之魂,以“躁动”之气抒沉静之情。传统性灵文学,之所以要“独抒性灵”虽然大方向是个人独立情感,但其本质更偏向于摆脱经典教义、功名利禄之拘禁,争取超脱、宁静、闲适。其之所以产生在明末,应该是明朝严酷的知识分子政策使然;而丁建元却不避世俗,能在凡俗事务感受和油画艺术鉴赏中融入作家的人性体验、悲悯情怀,并在个人体验基础上,对人类及其生活环境进行肉体、精神、心理、遭际探究,表达自己对客观、具体的复杂人性、生命悖论的思考。

在艺术表现方面,以“超表现”之法传情,以“非文学”之技达意。传统性灵文学虽然讲求“不拘格套”,其实不过是摆脱秦汉唐宋模式,取庄子与魏晋六朝所实践的体验、想象以及自由叙事、自由抒情一脉,到周作人、林语堂又吸收、融汇西方近现代的幽默、风趣之风。丁建元在继承这些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刀削斧砍大胆开拓,开创出属于自己的新路径、新天地。通过“通觉化”思维,将诸多感觉方式汇聚一炉,将众多思维方法融汇贯通,将多种艺术门类的界墙拆开,把其中有益于“我”的艺术手段拿来为我所用,将语言、表达的门槛拆除,实现多向综合交叉运用,创建多向度、多色彩、多维度、立体化的艺术空间,将艺术张力扩展到极致。

二、“本体”论——生命张力挖掘

“本体”概念,在西方哲学中,主要研究宇宙本源与介质。在中国古代哲学史、人文史上“本体”又称“本根”“本源”等,探讨对象是世界万物之间的关系特别是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关系,其中一个重要着力点在于对“生命”的探讨,在这个着力点上其核心又在于抛开维持生命的一般物质及其现实光环的功名利禄,而探究人类的生命意义、生命价值、人生境界及由此引申的顺应自然、尊重本体、实现天人合一等哲学话题。中华几千年大致形成了一条脉络:春秋战国时期,道家学派老子、庄子提出“道”“自然”,儒家学派孔子、墨家学派墨子提出“天道”,致力于探讨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关系,大都主张“顺应自然”。魏晋六朝时期,玄学勃兴,更明确主张超越世俗物质追求、实现灵魂自足。宋代理学家朱熹在《四书集注》中正式提出,“天理自然之本体”⑩,主张人应顺应“天理”“自然”;明代王阳明融汇儒佛道诸学派思想,创立“心学”,在他的《传习录》中多次提到“心之本体”,认为“心”为宇宙“主体”,要“致良知”,强调天人合一,知行合一,达到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和谐。这条脉络中诸多思想家提出的观点虽然并不完全一致,但可以看出思想家们对生命、人心及与自然、社会关系的思考,不仅重视、认知、珍惜生命的载体——客观实物,更重视而且努力认知、探究生命的本体——超越实物的本质、精神、灵魂,努力实现本体与载体的和谐统一。

丁建元继承先祖对人类本体、本源思考的衣钵,而以“入世”体验进入角色,建构起更高、更远、更深的“出世”位面。他的散文选择与他个人生活体验、深沉思考交汇的部分,然后通过各种方式深挖细凿,清晰而且牢固地建构起四大框架,最终自成一系。

生命轨迹探索是丁建元非常重视的主题。生命轨迹虽然几乎是一条简单直线,从生命诞生开始一步步走向死亡,但人类却始终没有真正把握准这条直线,因此从文明人类诞生直至当代思想者们一直在探索着生命的轨迹及其延伸。丁建元虽没有倾注过多心血,但也在字里行间探索着生命的轨迹。《凡眼瞩望星空》喟叹:地球上的生命,即使几百岁的生命,还是会飘忽即逝。而且还有诸多天灾或者人祸导致人类大面积的生命沦丧。《冰堆下的船骸》借地震造成人类灾难思考:“人是什么?人是一件容器。……人的躯体软弱而易碎。”11《睹地狱》,写奥斯维辛集中营,写法西斯惨绝人寰的对人类生命的虐杀,作者感叹曰:“地狱,人间地狱。”他犀利地写到,“奥斯维辛,成为人类地球上最丑陋的永不愈合的伤疤,永远在时空中痛楚。它拆解了信仰,夺走人们对世间的信任,把罪恶抵到了人性的底线和底限,这里是创世以来独有的魔鬼地域,它矗立在这里,匍匐在这里,它让所有善良的人为之惊悚,但也为后世的犯罪提供了范例甚至启示……”12丁建元不仅对人在残酷的自然灾害和人类暴力面前的无能为力感到悲哀,并由此认识到:人类肉体的生命放在时空隧道,不仅极为短暂、弱小,而且十分无谓。人不管是贫困潦倒还是荣华富贵,在宇宙长河里都渺如尘沙,要想延长人类的生命必须依靠延长人类灵魂的生命、精神的生命。

生命向度的拓展体现着丁建元思考问题的广度、深度与厚度。生命向度是生命力量、价值及其影响力的场域。丁建元的散文特别注重人类生存的向度、厚度探索,将生命之本体、未来、期盼放在一个“场域”中比照,将生命的一般性存在与其存在的空间、辐射的境界进行理性拓展探索。《凡眼瞩望星空》由人类肉体生命的短暂想到人类对星空的瞩望,提出了更深刻更复杂的生命向度、厚度问题:生命短暂,大地永存,但永存的大地放在星空当中,却又何等渺小无定,同大地比起来,星空才无限辽阔、不可估测。作者设想,假如有一颗灾星,突然脱离轨道,冲向地球,人类又怎么能够守住这小小的家园?在此前提下,作者又深入思考:人们无法突破归土的命运定数,但人们对星空的瞩望使人产生了敬畏,正是这种敬畏才使生命产生出高尚、仁善与洁爱。

生命意义探究是思想家难以回避的话题,也是思想者丁建元探索的核心问题。丁建元的“新性灵”散文崇尚理性并诉诸理性,对生活中人们熟视无睹、司空见惯的事物独有敏感,或对人们很少发现和感受到的细节、暗流、潜质独有烛见,因此也就能对自然和人生有着深层的认知和见解。《根是一条路》里,作者写到了人们寻找落草的土地,在土地上安身立命,土地也因为人的勤劳而生产出五谷。于是,“人的身体与土地贴紧了,甚至合一了,或者说土地异化了劳于其上、耕入其里的人的身体,土地变成了人的无机血肉”13。作者借写人与土地的关系,在凸显土地作为人的生存之根——生于其身、死于其身的同时,暗示了人类生存的部分意义:劳作、生产、创造。《潘多拉的影》中《临绝地》通过批判为了满足膨胀的欲望而疯狂掠夺和残酷杀戮的行为,表明“追寻生活的真理、拒弃生活的谎言”的态度。《虐杀与游戏》清醒地看到“良知永远守看着他的灵魂,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良知”14。提醒人们,尊重良知、把握良知。《缅希科夫在别廖佐夫》中缅希科夫临终前嘱咐孩子们“学会去死,别为尘世的空虚悲哀”15表明一种超越肉体超越现世的情怀。

从生命与外界关系来看:看似人类正在主宰世界,实际上这是一个背反,人类不管是个体还是整体在主宰或者战胜外物、世界的同时,也在自我消耗而且有意无意之间接受反噬。《储藏室里的篮子》:“他们用坏了一只又一只篮子,又提着一只新买的篮子,来来回回地装进、倒空,然后再去装进,再回来倒空。突然有一天,他直起身来,抬起头,平了下喘息,用手一抹额头涔涔的汗水,发现人生的某种东西被遗落了,忽略了。……但不知人们是否认识到。他使用篮子包括所有器具,其实也在使用着自己,消磨着自己。”16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美好的人性与残酷的人生,坚定的信仰与悲哀的遭际,善良的初心与凄凉的结局,诸如此类在人的生命中残酷地纠缠在一起,难以割离。丁建元殚精竭虑,在人类思考几千年没有解决的这个哲学命题里面徜徉很久,虽不敢说已经得出准确结论却也努力想要获得真知。

丁建元说过:“说到散文的‘载道’,我对这‘道’的理解是多元、多维的,是无数本质规律的综错混合。天、地、人,人是天地间的精华,人为天道地道命名并在穷究天地之理,我认为‘万道’之中首要的是‘人道’(人道主义)。文学是人学,而载的道就不仅仅是政道,更不是为某种理论、某时的需要来生硬地传道,而是以自我之心来思天地人生,以自我感觉来认证天地人生,己情、己性,化入作品,也就有了个性,无形中也载了道。”“多道之中,以人为本!”17张清华也曾概括丁建元散文的思想境界:“他通过对个体生存悖谬与矛盾的思考,表现了他对人性困境的富有深刻社会历史内蕴的把握,在这里,他也展现了自己充满理想主义、道德精神和反叛情绪的人格理想。”18

不管是生命轨迹、生命向度、生命意义,还是生命悖论,在丁建元的散文中都不是浮在空中而是立足于“入世”生活体验走向生命“终极”;而且更非简单触及,而是把它作为核心深入探讨,作为文学艺术的灵魂、人文哲学的本体来深究,并上升到人类学、哲学、宗教学等层面,发掘、凸显生命张力。

三、“通觉”化——艺术空间的拓展

一般意义上的“通觉”,又称“通感”“移觉”,《当代中国修辞学》释义“通感”:“有意识的将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的界限打通,彼此交错的使用起来,或者用这一种感觉代替另一种感觉。”19文学创作中常常使用这种修辞手段以造成新奇、精警的表达效果。

其实从丁建元散文创作来看,“通觉”的范围远远超越一般修辞学意义上的“通感”,它不局限于一般感觉的替换、转移、融汇的修辞手段,而是除修辞手段的置换、融合外,还包括思维方式、艺术门类的贯通,还包括语言表达打破常规的“点化”而进入“立体化”——点画齐出,多向多面,这使他的散文呈现出多层次、多向度。

感觉的贯通是丁建元散文艺术创新的起点。感觉是多元的,人们写作时自然会根据不同的感觉体验获得不同的认知效果,而丁建元的散文创作不仅能把各种感觉元素游刃有余驾轻就熟的运用于写作中,更重要的是他能够打破各种感觉局限,将各种感觉打通,形成一个立体多元的感觉链,引导人们进入他所勾画的独特界面。《面包之光芒》中,作者这样写面包背后的黑色背景:“当黑与光相遇的刹那,就会吸收光的活跃的微粒,使光线、光束波动、震颤着,把它明亮的乐音传入黑的内里,直到触及那幽深之处的秘底,让受蔽的意义敞明起来。”20《泥哨》:“气流猛地上冲,经过哨腔变成了一种凛冽粗野得有点儿悲壮的高音,闪烁着银片一样的晶莹,像被强蛮的弓弦绷向云天的羽箭,化作旋转的白云和阳光!”21两段都自然地把视觉与听觉打通、贯穿。《废墟门》写老树“遭逢了太多的狂风,那树身全都歪斜地兀立着,树皮苍黑皴皱,疤痕累累。脱光了叶子之后,只剩下稀疏的枝柯,粗短的主枝盘曲、欹斜、扭折、横翘,以隐忍之态向四处伸张,又好像带着迟钝、犹豫,带着惊怵向天空伸出的手臂”22。将视觉与触觉融合为一。《一把汤匙》:“那金属上的芒,细密如刺,瞬间短长,银匙就如冰缝间长出的褪尽寒意的精物。它流线型的柄,从宽渐窄带着边纹伸延,然后括成椭圆形的勺头,如一枚卵形的叶子,反看又如一枚生自茎端的花苞,或者就是一枚绽放开的白郁金香的花瓣儿。”23将视觉、触觉、嗅觉无缝对接。

曹明海评价丁建元的散文:“独到的哲理意蕴熔铸了散文既有的结构框架,使感性的表达形式为其理性的阐释和哲理揭示服务。”24《凡眼瞩望星空》浮想联翩,作者将纷繁多层的理念注入浩瀚奥秘的星空具象中,创造了多向叠合的象征意蕴和深层的哲理境界。《橡树•种族•橡树》:“不论大地如何震颤,严酷的风神从天上发出多大力量,也不论冬天多么猖狂,橡树总是巍然屹立,因为它的根扎进地泉之下,并且使土地丰腴而有灵性。对森林尤其对橡树的崇拜,产生了欧洲的宗教。”25从形象到抽象再到涉及到灵魂与灵感的宗教,自然过渡自然融合。不难看出,他的这些文字彻底打破了一般思维方式的界限,实现互通共融。

艺术的跨界是丁建元散文艺术融合创新的标志。为调动各类读者对艺术的感受、体验,进而理解作家对生活和艺术的认知、品鉴,作家打破艺术门类的壁垒,将文学的叙述、描写、议论,将美术的线条、色彩、构图,将音乐的音色、节奏、旋律等艺术元素交互使用、完美统一。从文学与美术结合来看,将美术与文学的共同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最为典型的是讲究象征和暗示及虚实契合,那些被挖掘、吟咏的对象,往往在暴晒现实、透视心灵最隐蔽、最深层的同时,借助某种事物具象作为特定的情感、思想“触发物”,将其从单纯的指向意义拓展为更复杂的象征意义。《橡树•种族•橡树》:“树上全是繁密的叶子,顶天立地丰满而自若,似乎在宁静从容地环顾着无垠的大地,依然透出英雄般的气度,如同恢宏的乐曲。”26将文学的描写、抒情与绘画的描摹、象征贯通一体透出内在的情感与哲理。从文学与音乐结合来看:打破传统散文章法结构的拘禁,以充满乐感的“意识流动”手法,展开心理意念的阐释与透视,采用交响乐的乐章形式结构散文,情感的流动与语言的节奏仿佛音乐的回环往复。如《奏起生活意志的强音——写给梵高的乐章》。文章分为“序曲”“第一乐章”“第二乐章”“第三乐章”“第四乐章”“尾声”六节,表现梵高的坎坷人生和与命运顽强抗争的精神。“序曲”奠定总基调,每一乐章表现一个相对集中的专题,各个部分似在自由发挥,但都照应着、强化着主题。这种以音乐旋律来组织的文章韵律和谐,节奏感强,而且极富感染力。

表现的多维是丁建元散文艺术创新的外在、直观体现。多维空间的建构,是丁建元散文创新的尖峰所在。其主要体现为,通过各种感觉、思维和艺术手段,更通过语言的多向开拓、叠加反复,勾画出立体结构及其色彩的同时,表现出空间、时间的变化,展现出人物内心的情感状态及其演变,彰显出场景与人境的情感交流。《涛雒记》写只身闯关东的时间、空间、心理,“寒风呼啸,大雪茫茫,人在原野上,孤魂一般疲惫地游走、蹀躞。举目,无亲;再举目,还是无亲。冻云天,暮色地,雪压的屯子里,亮起了点点温暖的灯火,但那都是陌生的,没有一盏灯火是为他们点亮”27。短短几十字,将一生情感倾洒在寒风呼啸的陌路雪夜,将万里空间冻结在一个小小的“雪压的屯子里”,将无尽期盼寄托在毫无温情、毫无希望的陌生灯火。短短文字将自然空间、时间、心理空间的界限打破,然后用融合到无法分辨的描写、抒情、叙事等表达手段进行重组,创造出全新的难分时间、空间、心理的多维空间。

打破语言传统与常规、强化语言的柔韧度与多维化是丁建元艺术通觉化的终极体验。一字一意、一词一意,一句一意、一段一意;一字多义、一词多义、一句多义,或多字一意、多词一意、多句一意,点线纵横,意义繁复。如评俄罗斯画家苏里科夫的画作《女贵族莫洛佐娃》:“我信,所以我在;因为我信,所以我不在;我信,所以我自由;因为我信,所以我不自由;我不在,因为我已经属于了上帝。我不自由,因为我勇敢面对着魔鬼。”28这段近乎绕口令的简短文字就是体现柔韧度与多维化的典范。

丁建元的散文就是这样,打破固化、单一化、封闭化、模式化的感觉与思维窠臼,不仅结构上从单纯走向多元,从封闭走向开放,更重要的是打开感觉、思维与艺术门类壁垒,不拘一格,随物赋形,随情而动,充分体现了散文形式开放、手法自由的天性,呈现出通达、立体、开放、多元的感觉与思维形态。

优秀的艺术家总是致力于艺术创新,但很少见像丁建元这样能在感觉、艺术、思维等方面勇敢跨界、在融合实现创新方面迈出如此大的步伐,又能实现通透,几乎达到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境地的艺术家。

注释:

①王岳川:《序》,《色之魅》,丁建元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序言第6页。

②③④刘勰:《文心雕龙注》,范文澜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725、1页。

⑤刘勰、钟嵘:《文心雕龙•诗品》,中国书店影印1988年版, 序言第3—4页。

⑥刘勰、钟嵘:《文心雕龙•诗品》(卷上),中国书店影印1988年版,第2页。

⑦袁宏道:《叙小修诗》,《袁宏道集笺校》,钱伯城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87页。

⑧郭绍虞:《诗品集解•续诗品注》,《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176页。

⑨王兆胜:《百年中国性灵散文》,花城出版社2005年版,第12页。

10朱熹:《朱子全书》(第六册),《四书章句》,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03页。

11 14 15 22 23 25 26 28丁建元:《潘多拉的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第67、51、45、86、106、93、98、265页。

12 27丁建元:《火烧云》,人民邮电出版社2016年版,第225、45页。

13 16 20丁建元:《色之魅》,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第35、30、60页。

17丁建元:《中国当代散文创作研讨会发言纪要》,《散文选刊》1998年第9期。

18张清华:《一枚远行泥哨的歌声》,《当代散文》1994年第9期。

19杨鸿儒:《当代中国修辞学》,中国世界语出版社1997年版,第286页。

21丁建元:《眷恋黄昏》,明天出版社1992版, 第1页。

24曹明海:《透射着心灵光华的理思品格》,《山东当代散文作家论》,泰山出版社1998年版,第672页。

[作者单位:曲阜师范大学日照校区图书馆] 

[本期责编:王 昉]

[网络编辑:陈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