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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帮唐温如改诗
来源:中国文化报 | 巴灵一  2023年01月11日07:36

我曾经读到一位读者的投稿,题目叫《洞庭感怀》。这首作品是这样写的:“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酒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首诗深沉清郁,耐人寻味。尤其“满船清梦压星河”一句,境界壮阔,虚实相幻,格外令人称赏。作品的署名是某省某县某某学会的一位负责人。如果发表出来,估计他在全国读者中就出大名了。因为元末明初诗人唐温如的《过洞庭》,居然穿越时空,抄袭了他的“大作”。

《过洞庭》也有的版本题为《题龙阳县青草湖》,诗是这样写的:“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那位负责人只是帮唐温如改了一个题目,在第三句诗中改了一个字,然后就署上自己的名字投稿了。尽管唐温如自己不会从《全唐诗》里走出来发声抗议,但是我们也不带这么欺负古人的吧?

唐温如本来是元末人,可是,这首《过洞庭》却被清代学者当作唐人的作品收进了《全唐诗》。可能清代人不相信元朝人的诗词水平,以为只有唐代人才能写出这么好的作品吧。他的名气虽然不大,可是这首诗写的可实在是太好了。

1990年8月27日早晨,女作家冰心写了一篇文章,也提到唐温如的这首诗。她的文章是这样写的:

夜半,秋风吹得窗帘簌簌地响,引我想起忘了从哪一本书上看过的一首诗。这位诗人似乎姓温,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朝代的?诗云:

一夜湘君白发多

睡里不知舟在水

满床清梦压星河

“满床清梦压星河”,这句妙极!“满床清梦”形容梦中情事的丰满,“压星河”是说这丰满沉重的梦,“压”了天上星河在水中的倒影!

说到诗,我总是“不薄今人爱古人”。因为今人的诗无论多好,但没有一首能使我在半夜醒来,一字不错地背下来的。

由此可见倒霉的唐温如的名气多么小,不仅朝代会被记错,诗句会被记错,连自己的姓名也会被人记错。可是,他写出过这样一首美妙好诗,却终究不会被人遗忘。清康熙年间编修的《全唐诗》据说“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唐温如虽然不是唐代人,但他置身在这2200余人的文化星座之中,依然是熠熠生辉,毫不逊色。

唐温如本名叫唐珙,温如是他的字。历史上对他的记载不多,但是有这首《过洞庭》或者说是《题龙阳县青草湖》,他的名字也注定就会与史同在。

这首诗描写的意境,跟现在我们所处的季节比较接近。西风呼啸,寒波汹涌,一片触目惊心的肃杀气象。可是,作者在浓浓的醉意之中一低头,发现船在水面倒映的星光中行驶,感觉自己好像在天上的银河中穿行一样潇洒飘逸。这里写得特别好的是“满船清梦压”这五个又清丽又新奇的字。梦本来是看不见的,可是从满字,我们看到了数量,从压字,我们看到了重量,从清字,我们还看到了色彩和情绪……真是亦真亦幻、美不胜收。越品越有味道。

幸亏“满船清梦压星河”还比较眼熟,那位偷偷抄了唐温如投稿的人,才没有蒙混过关。记得还有一次,我读到一位80岁的老先生写的《有赠》:“自种丝瓜馈,花鲜带露滋。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这首诗肯定感人,但是老先生确实忘了,这最后两句诗是白居易的名句啊。白乐天在排律《偶作寄朗之》的最后写道:“岐分两回首,书到一开眉。叶落槐亭院,冰生竹阁池。雀罗谁问讯,鹤氅罢追随。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朗之是白居易的酒友、诗友兼亲家,本名皇甫曙。老先生“老来多健忘”,这个是人的生理规律,当然那可以理解。但确实不应该把白居易的“唯不忘相思”直接归入自己名下啊。

但是编辑认知总有局限性,谁也无法背过所有作品,总有疏忽的时候。2020年8月2日晚,我在青年诗人陈兴组织的一个诗词群中看到他发的一个截图,并配了一句留言,揭露某人抄袭一位女诗人刘如姬的作品:署名谭某某的《蝶恋花》是这样写的:“谁复相撑油纸伞,细雨纷纷,湿了麻花辫。到底愁肠能几转,心弦已被秋拨乱。长忆风中裙自挽,眉眼盈盈,更比星光粲。相爱如知忒短暂,人生真不如初见。”

经核查,诗人刘如姬原作的题目为《蝶恋花·初见》,内容如下:“谁复为撑油纸伞,乱雨纷纷,湿了麻花辫。到底愁肠能几转,心弦已被清秋断。长忆风中裙一挽,眉眼盈盈,共那星光粲。曾在耳边喃永远,人生若只如初见。”对比可知,文字虽略有出入,但内容基本相同。

古人对美丽的脸有过不少描述,比如“芙蓉向脸两边开”“黄衫束带脸如花”“杏花向日红匀脸”“翠蛾红脸不胜情”。具体到当下诗人或曰诗歌作者的面孔而言,其实倒不一定画上多么精致的妆容,但一定要干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