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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爱的勇气和能力 ——评《亲爱的蜂蜜》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舒晋瑜  2023年01月10日12:38

三岁成蜂蜜的出场是从某个方向窜出来的:一个摇摇摆摆的小姑娘,因为身材比例大概是四头身,造成了视觉上的卡通感。她的头发绑成两根冲天辫,像是圆脑袋上的天线,天线的末梢还绑着两只草莓。苹果脸,圆眼睛,小胖手,却匹配了一种中学教导主任的眼神和表情……

她出场时我们并未意识到这个角色的重要性。但是男主人公熊漠北知道,他必须取悦这个三岁的“教导主任”,只有如此,才能赢得崔莲一的爱。

故事就这么毫无悬念地展开了。这是笛安的一个小长篇,相对于她过去的作品,《亲爱的蜂蜜》更温暖、更轻巧,也更琐细。关于一个三岁孩子的日常,怎么可能不琐碎呢?笛安在叙述里显示了作为母亲巨大的耐心,应对着女儿各种匪夷所思的“无理”取闹……就像成蜂蜜发出“存在是谁”的疑问,以她的视角,“无理”就是合理的存在。

《亲爱的蜂蜜》首先让我联想到《孩子是个哲学家》,作者皮耶罗·费鲁奇在成为父亲之前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阅读、写作和思考,可以不被打扰地听音乐和沉思,并在狭小的私人空间之外任由自己的思想自由驰骋。自从成为父亲,“一天下来,我精疲力竭。不过对我来说,这样的日子似乎比以前更为深刻和丰富了。我终于认识到,为人父母,每时每刻不管多么烦人或琐碎,其中都包含着潜在的惊喜和改变的契机,有时还会有智慧的灵光乍现。”

一个孩子给成年人的世界带来什么?我们的想象永远无法穷尽。直到她来了,我们的各种潜力被激发,于是可以和成蜂蜜讨论冰激凌为什么会融化,在深夜等待花开的瞬间,甚至将自己的“特斯拉”喷成孩子最爱的粉红色,还可以是成蜂蜜误吞戒指后,熊漠北和崔莲一从孩子的粪便里把钻戒捞出来……小说中崔莲一对熊漠北说:我以前总在想着我为什么要活着,有什么意义。但是有了蜂蜜以后,人生再没有意义我也不能死,因为蜂蜜还没有长大。

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蜂蜜对成年人的世界的改变,当然,同样也是故事的讲述者笛安的改变。蜂蜜在故事中俨然是一位“哲学家”,书中人物和蜂蜜一起充实着,改变着,让我们一起经历所有重要的人生体验,赋予我们对一切熟视无睹的万物以新的理解力和注意力,一切都有新的视角和感受。

当然,笛安的写作不仅仅是让蜂蜜唤醒我们的童年记忆,更重要的是重拾爱的勇气和能力,这使她的故事从诸多婚姻叙事的遮蔽中浮现出来。经历了失败婚姻的两个人,仍在努力地寻找爱、维护爱。熊漠北与崔莲一的感情因为蜂蜜的存在,似乎变得更加牢固。以为他们可以顺风顺水地走下去,故事反转了:熊漠北要被单位派驻伦敦两年。一方考虑的是工作,他“一遍又一遍把自己做过的所有选择都合理化”,但崔莲一却坚持不去国外。

婚姻不是孤岛,在现实图景面前,理想主义的关于爱情、婚姻的话语如纸屑般无力地飘落。在宗璞的《米家山水》中,莲予放弃了出国访问的机会,退出了无谓的人生角逐,重返家庭及个人生活;在池莉的《不谈爱情》中, 庄建非为了赢得一次出国访问的机会,深刻地意识到婚姻的意义,因此成功地安渡婚姻危机,获取了一份现实的完满。现在,轮到熊漠北做出艰难的选择了,他不得不独自面对残酷的现实。

笛安书写的意义显然并不在于展示烦恼,她不放大,不矫饰,充分深入了现实人生、日常生活及婚姻关系中的琐屑与艰辛,她以平和甚至温馨的口吻细腻逼真又情趣盎然地记述一个孩子在婚姻重组过程中的意义,她将丰富而波澜迭起的相处呈现为学习与成长,学会做母亲,学会生活与人生。

因为疫情,也因为成蜂蜜的一次意外事故,两人重归于好,情感失而复得,两个人也得以重新认知现实,是妥协吗?不完全是。一个隐形的问题并没有根本解决,如果同样的问题发生,是否婚姻还会同样搁浅?蜂蜜和即将成为爸爸的大熊并无任何关系,这句话,深深伤害了大熊,它是事实,只是由崔莲一无情地说出,显得格外冷酷。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相信仍将伴随熊漠北和蜂蜜的相处。在无情的现实生活和莫测的历史背景下,个人的情感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性,然而,这些都不是讨论的重点。

“我们这些幸存者别无选择,百年好合,是唯一的出路”——笛安这么结束了故事。还有更多的背景一恍而过,留待我们细细琢磨,比如改革开放南下经商、80年代的计划生育……老杨带着双胞胎在国外滞留、俄乌战争、疫情背景下举办线上婚礼等,小说中各种现实生活的映照,让我们在合上书时慢慢思考,一个80后家庭在改革开放中的生存与变化,一代人在社会变化中如何审视生命的未来。

多年来,笛安的写作风格一直在发生着变化,写《南方有令秧》的时候,她想试着营造一种历史的氛围,《芙蓉如面柳如眉》写了天使降落人间的样子,从《姐姐的丛林》到《景恒街》,笛安逐渐从自我表达中走了出来。她从不回避生活里的阴暗,包括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她敢于坦率而勇敢面对那些阴暗,总是满怀善意地追寻希望和温暖。这是笛安作品中独有的温暖气质,这样的气质决定了她的“蜂蜜”没有锋芒,只有母性的慈爱。笛安以母亲式的絮絮叨叨,长篇累牍、事无巨细地以对话呈现出蜂蜜的爱与成长,就像她书的扉页上所写的茨维塔耶娃诗句,“孩子,就是世界的温情谜语,这些谜语中也藏有答案。”

让我们一起寻找答案。

(本文系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品联展”特约评论)

作者简介:舒晋瑜,生于山西霍州,祖籍山东。毕业于中国新闻学院。自1999年起供职于光明日报报业集团《中华读书报》,总编辑助理。著有《深度对话茅奖作家》《深度对话鲁奖作家》《说吧,从头说起——舒晋瑜文学访谈录》《以笔为旗——军旅作家访谈录》等,获全国第六届报人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