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2022年第12期 | 李唐：雨水的事业总是半途而废（组诗）
李唐，1992年生于北京；高中写诗，大学开始小说创作。著有小说集《菜市场里的老虎》《我们终将被遗忘》，长篇小说《上京》《身外之海》《月球房地产推销员》。
《雨水的事业总是半途而废》
雨水的事业总是半途而废。
那些液体的鸟和它们的鸣叫
呼应着枯枝和嗡鸣的心。
夜色安静如水库旁的空椅子
悠长的岁月降下甜蜜的钩。
听雨者在雨中沉睡。
无人知晓镜中的雨滴
是否编织了布匹。水是否
熄灭了这个星球唯一的火焰。
水是水的遗迹。
雨收割着耳朵和时间，如同一次
未竟的温柔。雨中死去的马
眼睛也化作了水。
闪电是一种虚幻，却照亮了瓷器。
是啊，夏天的欲望饱满欲滴
雨中的植物交头接耳。
就连凉席和露出的那一小段腰肢
也变得潮湿。雨停时
是谁不经意间发觉悄然浮现的颈纹。
雨在雨之后依然在落。
没有什么比雨点从玻璃上消失
更真实。我们都是雨中的动物
茫茫的雨，来自于星空，就像
一次次的意外，一次次的置若罔闻。
《收集日常的云烟》
收集日常的云烟。清晨
你推开窗。月球荒凉的街道。
看不到生活的必要，伤感
比樱桃更早成熟了。你乐于记录
每一次结晶的过程。
凡说出的都不太真实。
那些爱人游荡在街头
深渊在枕边安歇。有时
时间并不站在你这一边
可你也不愿站在时间的一边
后来，你说你从未深爱过什么人
深爱有多深？是不是像一枚
深不可测的井，雨滴落啊落
互相追赶，也落不到尽头。
那时你是否会戴着头灯
来到我面前。而我能看到
你的冰山虚弱得像一根发丝
你的峭壁温柔得像一阵风
直到那些邂逅在往昔中逐渐模糊成海。
《失眠的井里，你细数……》
失眠的井里，你细数
每一颗月亮。
呼吸咀嚼过的空气
并告诫自己：
镜中没有值得效仿之事。
越细小的事物越容易发光
可你无法去领悟它们。
当你坐进那把椅子
掌中仍停留着鹤般的温存。
你要建造房屋，不是为了休憩
而是要安放那与生俱来的东西。
你要相信古老而美好的传说：
“我们被期待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没有什么值得去完成。每个夜晚
都是一件巨大的半成品。你用语言
或是心去抚慰它，看着它慢慢消逝
直到晨曦中的一切都变得难以言喻。
《午夜细碎的光在孩子的手掌里》
1
夜晚的风吹过裸露的语言
午夜细碎的光在孩子的手掌里
轻轻捻碎
就像他的十八岁，或更早一点
喜欢握紧拳头
仿佛害怕有光漏出来
2
雨水安静地打在脸上
词汇变得洁净而光滑
年轻的皮肤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她走上楼梯
倾听着身体里鸟雀的啾鸣
和幽暗地带里致命的芳香
3
现在的我已弄懂符号的含义
就像在晴朗的日子里
解开那美妙的误解
纽扣成熟如樱桃
那天你穿着崭新的雨衣
从一场意义不明的雨水里向我走来
《梦燃烧得差不多了》
梦燃烧得差不多了，
耳朵流出水银。
三月，我们集体逃亡
月光搭成梯子
手里的剪刀也变成翅膀
青草喷泉般长高
云层像一件中山装般低垂
梦的灰烬飘荡在田野上。
你低低地唱起一支歌
蓝色小溪流淌在昨日。
童年的老虎依旧在奔跑
爸爸妈妈也都长大了。
“在这个世界失忆之前
它会变得更好吗？”
而我们终将遗失帽子和语言
风太大，光线太暗
你远远走来仿佛爱情
梦的灰烬飘荡在你我之间
《高速公路没有流浪者》
一个傍晚，我们从灯光内部
眺望夜晚的黑。
你说，空气中闪烁着子弹
“这里的历史喜欢甜食。”
我们靠在逐渐消失的车身上
吸烟，听歌
模糊了对方的记忆。
一个雨天，你醒来
开始呼喊一个名字但忘记含义
字句和房屋在雨中飘浮
你说，雨，雨。淋湿的鸟。
你不断呼喊一个名字但忘了含义。
我们行驶在笔直的公路上
你如此平静，仿佛深陷绝望
“现在……像是在梦中。”
安全的夜色遮掩住相异的梦。
那年我们还年轻，一辆旅行车就够用
站在阳光里茫然无措。
你想不到有一天你会在一间空荡的屋子里醒来
看着陌生的枕边人。
《失火》
深夜，在奇数的房间
我们打牌，一些人
快速从我们身旁跑过
看他们乱舞的影子：
好像哪里失了火。
我们伸出手：
上面长出纸牌的花色。
隔壁，在排练一出戏剧
隐约听到女人说：梦境
是多么易燃啊。
闭上眼吧，四周亮起
紫色的灯。我们开始
紧张地传递一支冒火的松针。
终于，奇数的房间变成偶数
另一群人在里面打牌。
我们感到疲惫，但不想叫喊
我们看着失火后的心。
《日常的虚无》
一名服务员正默默地收拾
上一桌客人的杯盘狼藉
她干得认真、麻利
最后，她潇洒地抖落一张桌布
仿佛正迫不及待地
覆盖住刚刚的交谈
那些推心与置腹
那些默契的沉默
那些机智的话语
全都消散在空中
没有一丝重量
一生中又要重复多少次
餐桌再次变得整洁如初
仿佛没有人配得上这份虚无
《深渊向着你进发……》
深渊向着你进发
你这无能为力的果实
包裹夜色之蓝与思念之甜
无人光顾的秋季水池中
沉淀闪闪发亮的硬币
犹如记忆或触动一根弦
而你从未指认大雪封门的日子
在心中写信如马场失火
你从不在意断断续续的失去
当一切仍可挽回之前
你的思念使月光灼热
雨水浇灌用旧的词语
试问哪一道笔画未经磨损
在爱中你像个孩子
反复试探游戏的虚无
擦亮马匹如星辰的眼
想象壮美与坠落
全然不顾更久远的失落
正在布置好的棋盘之上聚集
那时你已苍老
惯与深渊为伴
眼中俱是新人旧人
过场和曲径通幽
《没有阴影覆盖在你额头》
没有阴影覆盖在你额头
毕竟春天属于误读
你怀念独居时光
穿梭在清晨里轻盈的燕子
如切开一片薄薄的水果
学校与教育很远，那集体生活
流质的恋情
早于春天的果实
你轻轻挪动椅子
一条鱼便汇入了时辰
纯粹，令你想到数学
风从纱窗吹来，细腻又分散
你握不住沙却能留住风
犹如默念一本化繁为简的书
隔壁水管呢喃
陌生的邻居在静静地拍打
旧床单。你的影子代替你
喝下一杯清水
那崭新的稿纸也白得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