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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文学》2022年第11期|方婷:方婷的诗
来源:《边疆文学》2022年第11期 | 方婷  2022年12月02日08:18

方婷,湖南人,文学博士,现为云南师范大学教师。

《声训中的经纬》

1

拉上窗帘,把一些光和声截断在外

也可能只是掩饰,或习惯动作

雨天,汽车碾过地面的摩擦

听不清晰,像一阵开锅时的蒸汽

混合着对面工地敲击钢筋和水泥板的声音

最后的沸,如深处返回的弹孔般迟滞

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眼珠便朝向更大的空无

逐渐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交织,像一些滑音和泛音的线条

声训中的经纬,尽头也可能只是擦肩。

 

2

时间虚拟出的风声

被一些莫名之物挤压与穿过

制造出膜的假象

它们的触角与空无相接

布满整个肺叶与瞳孔

没有流血的撞击用尽了一个人的全部心力

消耗着同时急躁着

一些更遥远的声息

像放出去的箭矢中断在未知之地

那些收不回来的呼与吸

修养着人的不紧不慢

但也可能在某个瞬间被掐断。

 

 

《颤音》

太阳升起来之前,鸟会先啼叫一阵

微明中,鸟窝和喉结的暗部挤压

和它一起颤抖的,是遥远的隔壁间

电视里放着早间新闻和电视购物的声音

播音腔在任何事上永远匀速

养生营销则总是饥肠辘辘

温和和克制把一个人变成老实人

负责低头和赔笑,哼哈二将

听命于腹语的激情演绎

和事佬习惯各欠五十大板

沉迷记账游戏的人更容易说狠话

有把万事混为一谈的超能力

退回无知就能变得轻松一些吗

当颤音滚动在自己胸腔时

像最后的电池释放出微茫的压力

好奇心等着最后失联的那一下

 

 

《一个绝对孤独者的死》

看到名字时,有点熟悉

坐下来,怎么想也想不起他的样子

毕业九年了,毫无音讯

现在传来的却是死讯。

 

30岁,没有结婚,没有朋友。

像一张审判书的措辞,悲欣交集

人的一生被压缩成一句话

更多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是没有的。

 

想起他毕业时写的论文

似乎是研究金瓶梅和田晓菲

现在,才华还闪着光

在记忆里,但已没有轮廓。

 

家人找到他曾工作的地方

已经辞职了,没有任何来往的痕迹。

朋友圈仅自己可见。一切

收拾得那么干净,像精心的布置。

 

那年毕业时,回老家备考

窗前的果树正在酝酿圆熟。

沿着梯子爬上屋顶,拍下一张照片

小院里,蜜蜂正在白梨花上忙着采蜜。

 

 

《山中明月》

月亮走得很快,云也飘得很快

像两列对开的火车头

错身时,彼此呼啸

猎户三星像一排贝壳纽扣

其他星嵌入,绷紧的四面溃散。

一颗被抛出的高尔夫球

习惯了有人追随它背影的弧线

现在下不来了,从此日日悬挂天上

杆洞被沙土填满,草场再无人照料

一切都因命令的变而一变再变

而在自己的变中更难看到彻底性

星星混在飞机的尾灯里

孩子们用闪烁和飞行的快慢去区分

从帐篷里钻出来的人

会更知道如何小心防风绳割喉的埋伏

孩子们热衷烧火

一堆和大人的火不同的自己的火

更小的孩子热衷捡干树枝

把它们丢入火堆,看着火星溅起

 

 

《当我感到罪恶》

当我感受到罪恶时,我能清晰地分辨出

那不是厌恶,也不是愤怒

更不是突然暴露在眼前不能消化的综合症。

它从身心里紧紧扎根下去

让我随时随地想到:如果换作自己

完全不能幸免,根本无从逃脱。

如果换作是人群中的那一个

也难以摆脱平庸之恶对自己的控制。

这个轨幅和轨道的设置里

没有意外,也没有运气,

更没有人来帮助你扳道、喊停

一切如常正是窒息所在。

痛苦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时轻飘飘的无力感

和对绝对的绝对失望产生的无力感

也许并不会是同一种。

铁桶和深渊里的成功学与保身论

想起小时候家家都用铁盒锁着的水龙头

害怕来自邻人目光的窃取

也害怕哗哗的流水冲垮什么。

 

 

《清明》

过马路,看见一个透明塑料袋

风吹起时,悬停在空中。

它投下的阴影,急切与肉身分离

有那么一秒,模拟了我的存在。

绿灯亮了,得赶紧迈步

但很想为这个白色塑料袋停下来

眼睛对着它,默哀一分钟

就像看见了散落一地的残骸。

可以默哀的,还有那些习惯了背书的人

习惯了被摧毁,被一刀切的人

将来他们还会为上岸背书,为利益背书

为不知道为什么的指令背书。

没灵魂和有杂念,哪个更痛苦?

当它们集于一身时

书斋里的平静是暂时的

警报拉响,象牙塔才有了避世的象征。

那些在硝烟中强迫自己忍耐

坐在琴音之中的人

让我再次确认,我失去了愉悦的能力。

 

 

《按下快门的手》

古典主义摄影家唱着黄昏颂歌

抬着棺木的肩膀连着杀伐果断的双手

湖面清风送来的灵晕已转手多次

鸟鸣中的尖锐,渐渐褪色。

 

很想做点什么又做不了什么的人只能按下快门

无能为力找不到债主,便压垮自己

愤怒和对不起是朝向空无的

不知道“上”在哪里,也不知道还在等什么。

晚霞色度上的暖意与体感上的凉薄交织

密林里的光虚构了星空的假象

刚摆好的姿势很快就倦怠了

不再有耐心把自己变得更好或更合适。

 

 

《粉红与克莱因蓝》

重新回到红与蓝时,一些片段

再次活跃,带着难堪、厌恶

羞耻的痕迹,像标本瓶中药水浸泡下

静止复活的肉体,因为过度保鲜而失真。

有什么被嵌在了记忆的岩页中

意志涣散时,又一层一层被敲碎取出

爱的尸骨与梨花,弥漫为看不见的青烟

当热量来不及转化为正能量时

阻止时间的痕迹是徒劳的

有什么已经死去,贴身的半透明。

从红到粉红,血气慢慢虚弱

褪色后不堪重负的撒娇

蓝的胜出沉甸甸的,明亮与忧郁并存

被绝对赋予克莱因之名。

少女感与对饱和的排斥同时存在

深度的色欲与控制欲相互催化

只是想在里面再增加一点点未知

就陷入万劫,从地狱中爬出来

再一点点反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