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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2022年第6期|梁宝星:狄俄倪索斯俱乐部(节选)
来源:《江南》2022年第6期 | 梁宝星  2022年12月02日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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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科幻类小说。作品中的狄俄倪索斯空间是一个光的世界,存在于一片空白中,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物质,只有光能够穿透一切。这个世界的人,以“光人”的生命形态生活在五维空间里。每个“光人”都需要通过创作伟大的戏剧,来获得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所有的“光人”都迫切地想看到世界的尽头,认清宇宙和世界的真相。而作为“光人”的“我”和朋友们追寻成就和实现价值的过程,竟然是对真相的追寻发现和对幻象的逐渐勘破。

狄俄倪索斯俱乐部

□ 梁宝星

客观现实并不存在,

尽管宇宙看起来具体而坚实,

但其实它只是一个幻象,

是一张巨大而细节丰富的全息摄影相片。

——戴维·玻姆

1

光线直照手稿。

光创造了所有的故事。

在漆黑、寒冷的死亡世界——海山二上行走,我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陨石击中,陨石炙热的表面触碰到我的头颅,在燃烧和爆炸的一瞬间里,我化作一道光,喷射到了遥远、空旷的宇宙中。

就是这样,一道光,摇摇摆摆飞翔着,因为宇宙无穷大,也因为光速无限大,光在宇宙中流浪的时候相对而言是静止的,感觉不到自己在疾驰。在四维空间,因为无法达到光速,光便被用来丈量空间,而这样的测量方法是不准确的,比如人类从地球上抬头仰望海山二,看见的是海山二七十年前的模样,因为海山二与地球之间相距七十光年,这样的估算,完全忽略了光在抵达地球的这段旅程当中遇到的各种阻碍,这些阻碍会阻挡、改变、扭曲光的路径和形态,因此,海山二在地球上所呈现的模样,是光“虚构”出来的。

一片空白,这是光世界的真正面目,尽管在穿梭宇宙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物质,形态发生改变,光依旧不改其真面目,只有光能穿透时间与空间,当时间与空间化作零,第五维度空间便出现了,因此,第五个维度是——光。

所幸无论我如何改变形态,我的记忆都保存完好,叙述得以继续。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尽管光能够自由漂泊,最终还是难免被天体捕获。我像命中注定的那样,照射到我必然要降落的那个天体上,在穿透一层黏膜后,我看见了白色的世界,那将是我降落的地方,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狄俄倪索斯空间。

打开一扇白色的门,喧嚣和光一下子闯入我的视野,我被赋予了新的形态,依旧是人模人样,只不过这一次我是光人,皮肤是紫黑色的。后来我才明白,皮肤上的颜色是注入我身体的命运,我在这个白色空间里的任何举动、任何情绪都是这些颜色操纵的结果。

白色立体几何上刻着一行字:欢迎来到狄俄倪索斯空间。从身边走过的色彩斑斓的光人也会面带微笑地跟我说一句:欢迎来到狄俄倪索斯空间。直至从白色门延伸出来的平坦公路上走下来,融入这个全新的空间,光人才会停止将你视为新加入者。

行走在陌生的世界里,我突然感到悲伤,悲伤之余流露着激动,暗自侥幸除了记忆我还保留了我的情绪,情绪对我而言意味深长,失去情绪无疑是僵尸一具。这莫名的悲伤让我猝不及防,我甚至想吟诗,作为曾经的诗人,我依旧记得那些零碎的断句,曾让我以诗人身份四处行走的断句。只是,在这个光的世界里,再去吟过去式的诗歌已经不再合适。

罢了罢了,并非所有的悲伤都需要表达。我需要尽快熟悉当下的形态,在白色的天体上行走,只有身上具备颜色才能拥有辨识度,才是独一无二的光人。眼前行走奔波的光人,他们身上颜色斑驳,颜色越复杂他们的内心世界越丰富,情绪和性格更立体。狄俄倪索斯空间分散着无数立体几何,三角体、长方体、圆柱体、球体、多角体……宛如山峰,宛如河流,有的半陷入地下,有的悬浮在空中。

直至找到一面镜子,我才看清自身的模样,我眼睛里饱含泪水,身体瘦弱,神态颓唐。我对自己感到失望,因为我曾希望做一个乐观、豁达的人,能以暖和的光芒照亮世界。如今看来,黑色和紫色的光不能照亮多远,甚至不能完全覆盖自身,除了眼睛,我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冰冷如铁。

这是一个没有太阳的空间,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所有物体都没有影子,影子被割裂,光让所有物体孤孑独行,光让所有物体最大程度呈现其自身的完整性,而不让影子造成更大的立体面积从而分散个体的基本特质。光人犹如独立的墨水在五维空间流动。渐渐地,我开始思索,每一个喜欢安静与独处的个体,都会情不自禁地开始思索。无论以何种形态出现,存在的意义都是我首先要思考的问题。

站在悬空的巨大圆柱体下,我抬头仰望,心想这个圆柱体会不会突然掉落砸到我的脑袋上,不过无所谓,我是凝聚的光粒,身上流淌的颜色有限,无法做出过多反应,圆柱体无法让我变形受伤。狄俄倪索斯空间不知有多大,看不见其边界,四周的物体,只有保持往前走才会进入视野。当我停下来思考,我便放弃了远方,坐在地上企图通过当下的一线视野获得启示。

愿意停下来思索的,都是觉悟者,青绿色光人说,朋友,告诉我你在思索什么?我原本对光人之间的交流不抱希望,光人的世界是各自孤立的,任何一道光与其他的光交汇,就会产生另一种光。当眼前这个青绿色光人主动跟我说话,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我是新来者,我说,我在想自己当下是怎么一回事,我以光的形态来到这个空间,我在这里应该追寻什么呢,我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那是不可思议的思索,青绿色光人说,在狄俄倪索斯空间,你尽管快活,尽管悲伤就好,不过我清楚你的处境,悲剧是所有哲思的起源,作为紫黑色光人,你生来如此。青绿色光人滔滔不绝,他向我做自我介绍,他名叫格林,他不停地强调我们只需要做自己,那是自然赋予的本能,皮肤是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快乐就快乐,悲伤就悲伤。顺其自然,他说,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刚才那个问题困扰。

格林带着我四处去。他说,不要企图弄明白这个空间的真实面貌,在五维空间里,环境是无定形的,你跨出的每一步都是新的,五维空间是一个流动的空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力去辨识这个空间,因为流动缓慢,你只要留下标志,并且在标志被流动的地表吞没之前找回它,便能回到原地。

流动的空间要用流动的思维去想问题。在格林的解释下,我似乎能够理解狄俄倪索斯空间是怎样一个地方,也许把一切事物胡乱搅拌在一起也是一种秩序,五维空间便是这样,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地表的流动,如此一来,流动便是唯一的秩序。我看着天上以及地表的立体几何,总觉得这些巨大的白色物体是无数个隐喻。我没有把我的想法告诉格林,他会跟我说,立体几何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你要相信自然,格林说,我们这样的形态也是一种生命表现。我明白格林的意思,在地球上面,生命是生命,而如今转化到狄俄倪索斯空间,光人便是生命。

凭借熟悉的标记,格林将我带到一个D形立体几何前,就像一个高大的白色洞口,进入洞穴,里面是一个密封的空间。D形立体几何里坐着好几个颜色各异的光人。当然颜色各异。我心想,每个光人身上的颜色都是独一无二的。格林给我介绍那几个光人,红蓝色的勒芙,金色的伊别申,棕粉色的罗曼妮,他们热情地欢迎我,拥抱我,亲吻我。伊别申光芒四射,他不停地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把他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意思是,每个个体实际上是大于整体的,就其自身的独特性而言,其光芒远比整体耀眼,所以即便我加入狄俄倪索斯俱乐部,我依旧认为当我独自行走的时候,我的才华比我在集体当中时出色。

在狄俄倪索斯空间,戏剧能力可以衡量一个光人的才华。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价值标准。无可避免,我想,无论我以什么形态出现在什么天体上,都无可避免要适应所在天体上的规则。我接受这个价值标准,因为我的悲剧性格注定我在戏剧创作上有所成就,就如格林跟我说的那样,悲伤和恐惧是戏剧诞生的原因。

欢迎来到狄俄倪索斯俱乐部,罗曼妮说,在这里,你尽管享受浪漫,不要有所拘束。罗曼妮性感温柔,她身上棕粉色的光粒在流动,显得她更加妖娆。坐在罗曼妮身旁的红蓝色的勒芙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她蓝色的眼睛能够捕获所有光人的心。我被她盯着看的时候,感到不自然,只顾着点头,一脸难堪。我当然喜欢勒芙,红蓝色交融的她是那么的热情奔放、鲜艳迷人。

在你来之前,这个集体的颜色过于明亮,他们三个都是灿烂的,我是中性的,格林说,我们需要一点悲剧色彩,我们需要你,诗人西央。格林找到我并非因为我停下脚步独自思索,而是他们的俱乐部需要悲观元素。我已经习惯了无论到哪里都需要加入一个集体。我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愿意加入狄俄倪索斯俱乐部。我在勒芙身边坐下,我爱上她了,被她深深吸引,我感慨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眼睛,她的每一次眨眼都是不同的情感表达,因此我需要时刻看着她的眼睛,以免忽略了其中的某个用意。

伊别申吹着口哨,他的光芒辐射很大一片区域,对我和格林的侵犯最为严重,我不太喜欢伊别申,他不在乎,他认为每个个体都应当最大程度展现其自身,他不会阻止他身上的金色光粒刺伤别的光人的眼睛。格林忍受着伊别申耀眼的光站在D形立体几何中间,我们身上的颜色在他的眼眸中变得和谐。伊别申的光芒不再那么刺眼,而我的悲伤也有所减轻。这就是狄俄倪索斯俱乐部,格林说,最好的戏剧将在这里诞生。伊别申慢悠悠地站起来,从背后拿出一把没有弦的琴,一边弹琴一边唱那首名为《狄俄倪索斯》的歌谣:为度过而度过,为角色而演戏,以血为墨水,以骨骼为笔,写一部戏剧作为追悼词,我们都是狄俄倪索斯……

2

狄俄倪索斯俱乐部的所有成员躺着卧着构思戏剧。

这个空间有无数个拳头大小的黑洞,光人把他们写好的、认为是这个世界最好的剧本投进黑洞里,只有最好的剧本,才能收到黑洞的反馈,那时候黑洞将变成蓝洞,吐出无穷尽的意义,那个光人将实现其作为光人所能实现的所有目的。迄今为止,所有投进黑洞的剧本,都没有收到反馈,对已经投稿的光人来说无疑是失落,对尚未创作投稿的光人来说,还有一线希望。

轻薄的白色圆饼体被我压在身体下面,我想要书写,手上便出现了一支笔,骨骼形状的笔。我想起伊别申始终挂在嘴边的歌谣,心想,这支骨骼形状的笔,写出来的必然是血色的文字。罗曼妮看见我执笔要写,马上上前制止。浪费心思和情绪不可取,她说,你得考虑清楚了再写,否则写出来的文本毫无意义。后来我才明白,所谓的墨水并非血,是光人身上流淌的颜色,把颜色写完了,光人就会变成透明人,透明人是一具空壳,其体内没有任何内容。

焦头烂额也难以写出来,勒芙说,最好的戏剧想必不是苦思冥想出来的,不如先去谈一场恋爱。勒芙牵着我的手走出D形洞口,她告诉我只要在空间流动吞噬D形立体几何之前回来,我便不会迷路。勒芙在前方跳跃,她吸引着我,她是那么的美好,我会为自身的卑微感到难过。勒芙并不在乎我身上难看的紫黑色光粒,她用身体紧贴在我的胸脯上,红蓝色的光是温暖的,带着难以名状的快感。她跟我交融在一起,她亲吻我,牵着我奔跑,那是我降临狄俄倪索斯空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暖和,我身上流淌着的紫黑色光粒总是冷冰冰的。

每个光人都爱勒芙,她是爱情专家,勒芙也爱所有光人,她在我身上花费的心思很快就收回了,一段热情过后,勒芙将我抛开,她给我指明方向,让我独自回俱乐部,她要去寻觅新的爱情。被抛弃的我一路悲伤,紫色的眼泪流了一地,在回俱乐部的路上,我伤心得快要变成透明人,没有一丝力气。所幸以眼泪流走的紫色光粒还会重新回到体内,大哭一场后,我慢慢恢复体力,也明白了光人世界的交往规则。

悲伤与快乐都是条件反射,格林说。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甚至有点目中无人,他从不轻易流露情绪。所有的举动都是体内流动的颜色的驱使,这本是我早已明白的事,却从格林口中说出来时我才恍然大悟。悲伤的尽管悲伤,爱情家继续享受新鲜的爱情。罗曼妮将我接到D形立体几何里,伊别申又开始对我说教。戏剧分为悲剧和喜剧,他说。格林对他的观点表示不满,补充说除此以外还有自然剧。

奥罗兰耸耸肩继续说,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还是自然剧,都是戏剧的个体表现,极端的个体表现,难以反映戏剧整体,因此,最好的剧本应该是悲喜剧。

自然悲喜剧,伊别申耸耸肩说,这部自然悲喜剧只有色彩斑澜的光人才能写出来,你我身上的特点都过于单一,因此,任凭我们当中的谁都不能写出最好的戏剧,我们想要实现意义和价值,就必须作为一个整体写一部剧本。

这是伊别申和格林经过反复探讨得出的结论,罗曼妮表示同意,我也觉得在理,而尚未归来的勒芙还在寻觅爱情。既然在创作上达成一致,就无需绞尽脑汁,所有的独立思考都变成了徒劳。

在空间流动将要把D形立体几何吞噬前,我们站在空地上等待勒芙。捕获了新鲜爱情,她身上流淌的颜色更加鲜艳。她一边起舞,一边朝我们走来。

你们说得没错,勒芙说,最好的剧本理应包罗万象,由无数个爱情故事组成。至于俱乐部集体创作的戏剧该是怎样的,我们始终没有达成一致,都为各自的喜好走向极端。爱情固然不够宏大,过于惨烈的悲剧难显张力,而浪漫往往遭惹是非批评,强烈的英雄主义注定失败,自然叙述稍显平淡。

在确定戏剧元素的探讨中,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对话的设计、故事以及角色,甚至连符号的使用,都没有达成一致,分工更是难以定夺。会不会,我们几个费尽心思都不能写完戏剧的开头,我总是说扫兴的话,也许这部戏剧并没有那么简单,需要狄俄倪索斯空间上所有光人一起书写呢。我的这次发言引起了他们的思索,他们觉得有一定道理,伊别申轻轻哼着那首歌谣:写一部戏剧作为追悼词,我们都是狄俄倪索斯……

不管怎样,那注定是一部最有分量的戏剧,简单的探讨以及各自的妥协不能顺利完成,于是,各自又散落在白色无边的空间上思索新的可能。只有不停思索的光人才能得到狄俄倪索斯的青睐,伟大戏剧的产生往往是从一个灵光的降临开始的。不过我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我不像格林那样毫无情绪波澜,想到戏剧创作遥遥无期,我垂头丧气,一蹶不振。

罗曼妮告诉我,如果真像你所说的,最好的戏剧是一个大工程,假如你挣扎到最后,就算用尽你的颜色去画一个句号,不也是很浪漫的一件事吗?对棕粉色的罗曼妮而言,那是浪漫,但对我而言,那是悲剧。

3

以血为墨水,以骨骼为笔,写一部戏剧作为追悼词,我们都是狄俄倪索斯……当我跟着伊别申哼唱这首歌谣时,喉咙一阵剧痛,我咳嗽着,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那首名为《狄俄倪索斯》的歌谣也就戛然而止。格林没有理会我,他慢悠悠地站起来,呼吁大家启程去寻找新的立体几何,俱乐部需要新的基地。

寄宿与迁徙是无能者的行为,伊别申说,我们应该建立基地,而不是寻找基地。话虽在理,但我们都清楚,控制一个巨大的立体几何无异于天方夜谭,无能者随波逐流,在创作出伟大戏剧之前,所有光人都是无能者,大家都能接受这个现实。我们重新出现在苍茫的天空下,脚下是坚硬的平整的光滑的地面,而我们从不知道地表之下是什么,我怀疑我们身处之地也是一个巨大的立体几何,地面是平的,不是圆的,而更大的空间正在吞噬这个立体几何,连同立体几何上面的光人一起吞噬掉。

正要为寄宿与迁徙的无能行为吟唱歌谣,我被某种看不见的物体挡住了去路,无论我往左还是往右,那个看不见的物体始终阻止我跟上格林的步伐。宛如一堵玻璃墙隔离了我和前方的世界,当我用手去抚摸的时候,吃惊地发现那是可移动的人形透明体。伊别申使劲将我拉到身边。他说,那是透明人,身边多的是,他们是真正的无能者,自以为创作出了伟大的戏剧,没想到花费了所有颜色写了个一文不值的破烂稿子。

一路上磕磕碰碰,我不知撞到了多少透明人,他们总在我想要吟唱《狄俄倪索斯》歌谣的时候出现,他们是被狄俄倪索斯抛弃的孤儿,他们并非没有才华,他们不过是被细微的才华蒙蔽了眼睛而狂妄自大。他们误以为自己是狄俄倪索斯转世,喝着酒,唱着歌,挥洒着颜色写下洋洋洒洒毫无价值的文字符号,然后苦苦等待,落得透明人的下场。

罗曼妮告诉我,透明人频繁出现是因为祭祀狄俄倪索斯活动就要开始了。祭祀狄俄倪索斯的时候,透明人从四面八方钻出来,祈祷狄俄倪索斯的庇护,重新赐予他们才华,重新赋予他们鲜艳的颜色。狄俄倪索斯降临时天上的立体几何会快速旋转,形成飓风,天空的最中央会喷射出一道七色光,透明人会从中获得新生。

猛一抬头,天空中的立体几何已经在缓慢转动,而立体几何围绕的中心距离我们很遥远,我们已经无法前进,无数个透明人堵在身前。透明人在呼唤狄俄倪索斯,他们不厌其烦地唱着那首歌谣,祈求狄俄倪索斯赐予他们才华,赐予他们意义。随着透明人歌声越来越响亮,立体几何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无法挤到前面去的光人在原地跪下,对着天空大声歌唱,我被歌声震慑到了,再一次往天空张望的时候,看见一个红点,红点越聚越大,随后就有蓝光和黄色光照射下来。那是给无能者改造自我的机会,伊别申说,可怜的透明人,他们注定没有才华,我们不一样,我们的才华璀璨夺目。

歌声让我晕眩,所幸天空很快就出现了七色光,而七色光很快便散尽。天空重新恢复平静,犹如龙卷风过境,悬空的立体几何凌乱无序。格林终于再次开口说话。顺其自然吧,他说,伟大戏剧肯定会诞生,每一个光人都有可能写出来,并非最有才华的才最有机会。我们继续在白色空间里行走,一哄而散的透明人冲撞着让我们找不到南北。

狄俄倪索斯空间陷入沉寂,下一场祭祀遥遥无期。走过漫长的一段路,我依然觉得白色空间里没有多少能被我记住的立体几何,抬头看见的无非正的、圆的、无定形的立体几何,它们因为过于普遍而不具备辨识度。正当我觉得行走毫无意义的时候,格林告诉大家,我们的新基地已经到了。

那是一个R形立体几何,因为那里的地表流动的速度较为缓慢,R形立体几何几乎是静止不动的。勒芙抚摸着R形立体几何光滑的墙壁,十分满意。就这样,她说,我记住这个地方了,我得出去发展爱情了,不然我浑身难受。勒芙从我们眼前离开,我相信她爱过在场的各位,她依旧认为无数个喜怒哀乐的爱情故事能够汇编成一部伟大戏剧。她的博爱是那么的无情,她对谁都一视同仁,她爱所有光人,她又舍弃了所有光人。

R形立体几何比D形立体几何更开放,能够看见天空,并没有堵住所有的视野。看着勒芙扬长而去,格林告诉我,勒芙想必知道了更多关于狄俄倪索斯空间的秘密,她总是肆无忌惮地离开基地,然后在基地被吞噬之前回来,她懂得空间运转的规律。格林要我学会标记,并能认出自己的标记。就像狗用自己的尿液来做标记一样,格林说,你要把自己当成一条狗,不然你是没有视野的。

的确如此,在流动的空间里,没有识别度相当于没有视野,我离开了俱乐部便寸步难行,很快便迷失方向。我再一次将视线投放到外面的白色世界,认识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难,我需要在自身之外的物体上注入我的意志,是的,注入我的意志,那么当我再一次遇到这些物体的时候,我便能清楚记得那是曾经被我寄托意志的地方。

……

(全文详见《江南》2022年第六期)

梁宝星,1993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九届高研班学员,小说发表于《花城》《中国作家》《芙蓉》《大家》《香港文学》等刊物,曾获广东省有为文学奖长篇小说奖、贺财霖科幻文学奖、红棉文学奖,另有作品被《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海外文摘》等选载,小说集《塞班岛往事》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现为《花城》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