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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文学》2022年第11期 | 舒吾:酸鱼(节选)
来源:《山西文学》2022年第11期 | 舒吾  2022年11月30日08:35

舒吾,原名郭玉瑞,95后,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研究生在读。有小说若干散见于刊物。小说集《微风吹起黑色帷幕》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曾任黄河杂志社小说编辑、高校创意写作教师。

 

三年后的今天,米米终于成了我的妻。当我们再次重逢,紧紧相拥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娶她。现在她就躺在我的枕边,安然地睡着,脸侧向一边。柔软的被单悄然滑落。露出她紧致的胳臂、锁骨和光洁的肚皮。我终于俯身靠近她的腹部,颤抖着将耳朵贴在上面。哗啦哗啦流水的声音,美得像瀑布一样,恍惚之间,我确信自己听到了鱼鳍拍打和咕噜咕噜的气泡声,甚至我额前的汗水啪嗒滚落在妻子肚皮上的声音。当抹去汗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手里一直握着细柄手术刀……

米米,我们因死亡相识。在同事张磊的告别仪式上,我第一眼看到米米,眼神再也没有离开过。那时的米米丰腴、结实,过于突然的噩耗使她还没来得及开始消瘦。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相信生物之间存在一种自在的吸引力,也许是气息,或者荷尔蒙,或者是其他。张磊的身体躺在我们中间,他的脸比平日里年轻、紧致、光滑,但我能想象到身体的另外半边惨不忍睹的裂痕和纵横交错的缝合线头。在悬崖下面发现他身体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嘴巴紧闭,后窍也被塞住,避免散发出臭气,细菌正在他的体内以惊人的速度繁殖。作为遗孀的米米紧握着他的手,我很不建议这样做,但为了接近米米,我也握住了张磊冰冷的手,连同米米的一起。那是我们第一次接触。

三个月后,我们住在了一起。那段时间,我使出全力拼命消耗所有的热情。将新鲜的花草摆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绞尽脑汁变换食物的花样,陪着她一起去捕捉昆虫,制作标本。待她睡着的时候我将做好的标本装裱,期待她醒来时惊喜的神情。终于她的嘴巴里自然而然地倾泻出爱我的语言,但她仍旧整日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她的忧虑传染给了我,以至于我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忧愁像阴云一般盘踞在教室中央,赶走了一个又一个曾经痴迷于细胞或者生物结构的学生。

终于有一天,米米拿出了一个布满划痕的牛皮本,我才重新想起有张磊的存在,我的前同事,米米的前丈夫。在他支离破碎的遗体旁边,村民们发现了水壶、绳子和这个笔记本。

米米把牛皮本递给我,“我们应该去找它,”她说道。第一次,她的眼睛里有了兴奋的光芒。

“它”指的是谁?我翻开了笔记本,纸张因为潮湿散发出奇怪的味道。我立刻明白,这是张磊的旅行观察笔记,他一路向北,上面写满了关于天气、植物和动物的观察和描述,断断续续记录着时间和坐标。一些细小的植物标本随着纸张的翻动扑簌簌地从中掉落。我俯身去捡拾,但米米制止了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我按照她说的,看到最后一页的纸张上画着一个坐标和一张潦草的地形示意图,明显地可以看出是火山的结构。下面模模糊糊地画着一个条状的小东西,像是眼镜蛇或是铁铲之类的。随着纸页的翻动,一个轻飘飘的白色树叶状物体滑了出来。

“毫无疑问,新物种。”米米指着它说。

“你怎么能确定呢?”

“他这么多年外出就是为了这个,我相信,如果不是他不会写得这么详细。而且,它一定非常特别。”

我不愿回忆起张磊面目全非的脸,米米殷切的目光使我感到恐惧,她对我伸出手,像是在说着“来吧”,我迟疑着,但我的双手不受控制。

“我们会以你的名字命名它的。”我听到米米真切的声音。

从火车下来之后,我和米米在镇子里补给了食物和水,吃了最后一顿饱饭。在之后的三天里,我们开着车像无头苍蝇般绕着镇子寻找着,直到耗光最后一滴汽油之前,筋疲力尽地回到了镇子。

在休整了一天一夜之后,我们向旅馆老板打听地点,老板豪爽地为我们指明了方向,“山上可是很冷的,你们要备好厚衣服。”

听了老板的叮嘱,我们又在旅店多买了一床毛毯,以表示对他的感激之情。

这次没费多少工夫,我们找到了旅店老板所说的山脉。从一个林子的入口往上攀爬,我估摸着最多六个小时,我们就可以爬到山顶。越往里走,林子里的树木愈加葱郁,我兴奋地发现了很多曾经一直在寻找的植物样本。空气变得愈加湿润和凉快,一只伯劳鸟在我们的头顶大声叫着,悦耳的啼叫声在寂静的山林之中就像是站在人的肩膀上一样。我尽情呼吸着这在城市中难得一遇的新鲜空气,米米在我的前面走着,马尾随着步子的节奏高高甩起。走到半山腰时,我们穿过一排厚厚的密林,空间瞬间变得开阔,一座小瀑布出现在我们眼前,阳光照射进来,空气中的水汽让我的肺觉得很舒服。瀑布下面的小湖清冽澄澈,湖边覆盖着厚厚的落叶,踩在上面就像温暖的地毯一样,看来这里鲜有人光顾。

“是温泉。”我的手触碰到温热的湖水,一股暖意从指间升腾起来。

米米也惊喜地将手伸进了湖水里,“好暖。”接着她脱掉了衣服,还没等我制止,她就跃入了湖水之中。她的长发犹如水草般漂浮在水面上,闪出诱惑的色彩,浅浅覆盖着雪白的肩。我不愿将这个画面讲述得太过狎昵,我跟着跳进了水里,温暖的水流没有一点缝隙地包裹住我的身体,周身的疲倦像是溶解在了水里。我们在水里相拥,就像从来未曾分开过一样。

我知道在这个时刻,想起张磊是不合适的。很久以来,我几乎已经忘却了曾经有过他的存在。而在这个和米米无限接近的时刻,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他那平凡的脸早已在我的记忆里褪色,唯独留下的只有他那曾经在实验室之中试图跨越伦理和道德的危险试验,幸好并没有成功,只是变成了一次警告。多年以来,他很少在集体中出现,对于诸如寻找新物种之事我完全相信。同事们称他为沽名钓誉之人,但我想,张磊有着可怕的好奇心,而有些事情是不可探寻的。这个世界是微妙的,就像一只蝴蝶翅膀的抖动会影响整个太平洋的季风。

我在水下牵起米米的手,我在这时明白了,这里是永远不会通向米米要去的地方的。无论旅馆老板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地方令人流连忘返,会让人忘记所有的目标。谁也没有办法舒适地离开这温暖的流水,我想如果可以,我愿意和米米在这片温柔之海中长眠。也许,她也已经将我们此行的目的抛在了脑后。

“我们该走了。”米米刷地从水中站起身来,寒气瞬间让她的皮肤变成了青紫色,她一定会忍受不了继续坠入湖中的。然而米米却没有再潜下来,她搂着双肩瑟瑟发抖,但仍旧跨出了湖岸,并把手递给了我,“要抓紧时间了。”

我们裹着毯子继续向前行进着,米米的心里有着可怕的热情,我难以捉摸这些热情的来源。两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爬上了山顶,但这里正如我想象的那样,除了零零散散的树,空无一物,寒鸦在枝头啼叫,发出骇人的嘲笑声,米米终于意识到我们受了旅店老板的骗。

看到我们再次返回,旅店老板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难以相信那样的温柔乡没有留住我们,让我们还能够回头再次寻找。但这次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晚饭的时候,旅店里只剩下两三个客人,老板把热菌汤放在我们桌上,在柜台后面默默地观察我们。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山里景色如何?”

“很美,但不是我们要找的。”米米喝着菌汤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是吗?”

“不是我们要找的。”

老板沉默了。空气里只剩下吮吸菌汤的声音,“你们是来挖硫黄的吧?”

“不是。”我看到了老板充满戒备心的表情,把工作证拿了出来,告诉了他我们的目的,但他仍旧充满了怀疑。

“我们的队友之前来采集过,出了意外,我们来完成他的遗愿,你肯定听说了。”米米的眼睛望向一边,语气平静地说道。

老板不再言语,默默地给我们画了一张地图。我想张磊也许曾经住在这家店里。当我们上楼准备休息的时候,老板拉住了我,“你找了个好老婆。”他没头没脑地说道。

我们按照老板画的地图往前行进了四个多小时。终于远远看到了连绵的火山群。我们把车子停在了山脚下,根据矿工们的指示艰难地在乱石之中攀行。渐渐地,空气中的硫黄味儿越来越浓烈,植被肉眼可见的变得稀少。到了傍晚,天空开始下起酸雨,我们钻进早就准备好的橡胶帐篷里。这样恶劣的环境让我质疑起米米的判断,几乎很难有生物能够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但已经走到这一步,能做的只有找到那个坐标,让她死心。

第二天,当我们从帐篷中钻出来时,浓雾和烟气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能见度极差。我们只好继续等待,到了正午的时候,雾气稍稍散去,强烈的紫外线刺伤了仅仅小部分露出的皮肤。刺鼻的气味更接近了,没有任何生物留下的痕迹。我们终于走到了火山口的附近,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座活火山,虽然规模很小,但并不阻碍黄色的烟雾轰隆隆地向外喷射。我们的眼睛都因浓烟的刺激红肿起来,眼泪倾泻而出,试图保护脆弱的眼球。

路越来越险陡。米米突然停下了脚步,随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挂在石壁上的一小片深蓝色的布片。“那是他的衣服”,米米的声音颤抖。这是张磊跌落的地方,我的心也跟着颠簸起来。虽然我不敢往崖下张望,但仍犹豫要不要替她摘下这旧日情人的碎片,但她毅然决然地加快步伐向火山口走去。路已经完全消失,我们艰难地在碎石之中摸索着,远处浓稠的云雾和烟霭交连在一起,沾染上令人不安的颜色。当我们终于站在火山口边缘时,远处的烟云已散乱成了一片。淡绿色的火山湖从渐渐消散的雾霭之中露出端倪,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神秘且深不可测的闪光,犹如切茜娅的眼睛。

湖面宁静得令人恐怖,没有一丝涟漪,这是个连飞鸟和昆虫都遗忘了的地方。一片死寂,除了张磊的蓝色碎片,没有任何生物能够留下痕迹。我们绕着火山口行走了一圈,除了硫黄、矿石和凝固的岩浆之外,一无所获。湖水静静地凝视着我们。

米米突然俯下身,把整只手伸进了湖水里面。

“水也是热的。”她喊道。

“快拿出来!”

湖水重新回归了平静。半小时后,米米的手开始发红、蜕皮,出现灼烧感。我将测量器放入湖水中,上面显示ph值为1.8左右,和胃酸差不多,温度37.6摄氏度。毫无疑问,除了细菌,几乎没有生物能够在这湖水里生存。

太阳刚一落下,气温便骤然下降。我们在稍平整的地方支上了帐篷,赤裸着相拥钻入睡袋。我亲吻着米米发烫的脸颊和颤抖的手,张磊也许正在不远处的空中静静地望着我们,想到这里,我们的身体情不自禁地交缠在一起,任凭剧烈的喘息将有毒的气体吸入体内。到了后半夜,奇异的闪光将我们惊醒,我们裹着厚厚的外衣钻出帐篷之外,眼前的异象使我们睡意全无。蓝绿色的火焰星星点点地从冒着黄色浓烟的火山口周围跳跃而出,犹如地狱之火。湖水之上氤氲着浓重的雾气,厚厚地压在水面的上方。我们蹒跚着往火山口靠近,烟气喷出的声音越来越大,蓝绿色的闪光越发清晰,刺鼻的气味越发浓重。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能够拍下这令人惊异的画面。我突然想起,据说地狱就是充斥着硫黄味道的,那此刻的我们正站在鬼门关之外。

突然,湖里传来一个小小的咕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中迸溅而出。我赶忙护住米米,担心湖里的液体再次落在她的身上。但她执意推开我,往湖的边缘走去。不知是不是眼花,我看到平静的湖面上划过了一道小小的涟漪。

米米跪在地上,将脸贴近湖面,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到她的脸已经探进了湖里。我也效仿着往湖里看去,黑漆漆的,连我们的倒影都看不到。

米米再次把手伸进了湖里,我想阻止,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她的手迅速地从水里捞了一把。

“你在干什么啊?!”我喊道。

“嘘。”她摊开了手掌,两个透明的生物在上面跳动着。

“真奇怪。”米米带着狂喜把它们传递到了我的手心,在温热的湖水中生长的小生物的身体却如同冰一样寒冷,这诡异触感让我想起了张磊的手指。

“是他先发现的,我们应该以他的名字命名。”我听到了米米狂热、笃定的、不容置喙的声音。

这种生物通体透明,看上去像鱼的形态,形状类似于柳叶刀,它有一对鱼鳍,如果不仔细观察,它那微小的身体很难被人发现。在水中游动时的样子,也和鱼差不多。但无法解释它为什么能够耐酸和耐热,米米猜想它可能以硫化物为食,这也许是它们夜间出没的原因。然而到了白天,我才发现这种生物没有骨骼,换言之,它并不是鱼,而是属于无脊椎动物,却通体覆盖着美丽的鱼鳞。

“我们看上去的透明色,其实是光的折射罢了。”我说。在阳光的照射下,这只小小的生物很快变成了一片轻飘飘的白色薄片。

我们用袜子做了一柄简易的捕捞网,倒是捞上来不少“张磊鱼”(米米已经开始这么叫它)。我们试着用壶里的淡水将它们煮熟,加上盐和味精,吃起来倒有一股鸭肠的味道。趁着太阳完全升起之前,我们筛选了十条最活跃的活体,装进了灌满湖水的密封玻璃瓶里。

在返程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像是赌气般埋头往前走着。我想对米米说些什么,但看着她的背影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到了傍晚,我们钻进冰冷的睡袋,面无表情地盯着帐篷顶部,身体僵硬地睡去。清晨时分,我迷迷糊糊地被米米的尖叫声惊醒,以为出了什么危险,迅速从睡袋里钻了出来。

米米跪坐在地上,手里失魂落魄地捧着棕色玻璃瓶,瓶盖被粗鲁地扔到了一边。

“不见了……”米米的声音犹如梦呓。

我夺过玻璃瓶,里面黯淡的液体没有一丝生气,我把液体从瓶中倾倒在我的手上,液体从我的手心里四散而开,没有任何东西留存。

“是你没有拧紧瓶盖!”米米喊道。

“冷静点,就算是瓶盖没拧紧,它们也没办法逃走的。”我也毫无头绪,是我亲手将这十条鱼放进瓶子之中,现在它们竟然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令我感到了一丝恐慌。

当灼烧的感觉从手心传来时,我意识到是温度的改变和静置的水流改变了它们的生活环境,虽然仍旧难以解释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应当是改变了的液体溶解了它们的身体,但为什么沸腾的水却可以煮熟它们,而不是溶解,这使我陷入了困惑。我相信,是我们带走它之后某个微妙的温度和酸度使得它们的身体消失不见。

“我们要再回去一趟。”看着米米坚定的神情,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幸而之前我们已经摸索出了一条路,上去的难度总算是减去了一半。

夜幕终于降临,我们静静等待着蓝绿色的火焰再次闪起,越来越多的烟雾往湖面之上蒸腾,深入骨髓的寒意透过外衣一丝一丝侵入我们的身体。眨眼之际,鬼魅的火焰从石缝之间钻出,在湖的周围跳动。当我们用手电筒照射湖面时,犹如丝线一般银色的涟漪在水面呈弧形泛动着,光源逼近时,闪出冷色的眩光。米米的眼中不知为什么,涌出了泪水。

我们再次把鱼装进了玻璃瓶,并放进了隔热袋里面,准备在火山口度过最后一夜。也许有赖于“张磊鱼”的魔力,我再次贴紧了米米滚烫的身体。

等到第二天清晨,我们查看玻璃瓶的时候,再次发现里面除了液体之外,空空如也,这些诡异的小生物再一次消失不见。米米沮丧地举着玻璃瓶,我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

“看来它们对环境要求非常高,我们带不走它了。”我说。

“不行,我一定要带它回去。”米米说。

“你带不回去它的,为什么非要把它们带回去?”

“我一定要让别人看到张磊鱼的存在。”

米米的话让我的心剧烈疼痛起来,在这条鱼出现之前,我早已将张磊遗忘在了我的生活之外,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我不应当抹杀米米和他之间的感情,只是几个月前她曾经躺在我的臂弯里,眼含着泪水说道,张磊这些年一直投身于寻找新物种,除了工作时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上面,他们的感情早在多年之前已然缺席。谈及张磊对于新物种的狂热和迷恋时,她的言语里满是鄙夷和不解。

水袋里的饮用水和干粮只够回去的路上可以消耗的余量,我们最多只能在这里停留一晚。我看着米米痴痴地望着湖面的样子,默默地坐到了她的身旁,猜测她的心中是否闪过一次悔意?

“我知道了,”她突然说道,“太多了。”

“什么?”

“这次我们只带一只。”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米米的答案和我心中的并不相同。我猜想湖中也许有特殊的矿物质或者微生物,依靠流动的水才能存活,这种鱼也一样,一离开流动变化的湖水,它们的生存环境立刻会发生变化。我突然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经过测量后湖水的温度、成分和酸碱值竟然和胃液差不多,而胃也在无时无刻地蠕动着,是不是理论上讲,这种鱼可以活在人的胃里,就如同蛔虫一样。也许这样,我就可以把它带走。

这个可怕的想法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缠绕,和米米决断的话语一起。这世上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是在冲动的驱使之下完成,甚至于当事人在事后都无法理解自己当时的想法和心情。我不是为了自己开脱,但是,我的确那么做了。当黑夜再次来临,趁着米米小心翼翼地摆弄瓶子的空当,我将手伸进湖里,捞出一条鱼丢进嘴里,感觉到冰凉的触感随着喉管滑向了胃里。另一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鱼,放在手掌上,像个微弱的影子一样,如果它不跳动压根就看不见。我将它悄无声息地放进水袋里,递给米米,看着她仰着头一饮而尽。

“我们确实该走了,这里真冷。”米米说。我紧张地看着她,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裹紧了身上的外衣。

我接过她手中的水袋,将手电筒贴在上面,里面除了一两滴水珠以外,空空如也。

……

此为节选部分,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学》2022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