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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中有中国文化传统里“常与变”的辩证与博弈
来源:文学报 | 袁欢  2022年11月25日16:40

“想写一部关于‘吃’的小说,是很久的事情了。在《北鸢》里头,文笙的母亲昭如,在一个饥馑的寒夜,对叶师娘说,‘中国人的那点子道理,都在这吃里头了’。她想说的,是中国人在饮食上善待‘意外’的态度。便从安徽毛豆腐、益阳松花蛋,一直说到肴肉。如此,这是中国文化传统里‘常与变’的辩证与博弈。”作家葛亮的这一心愿终于在最新长篇小说《燕食记》中达成了。“我念念不忘这个主题,便在这部新的长篇小说里,将这‘常与变’植根于岭南,放在了一对师徒身上。”批评家李敬泽阅读后认为:“《燕食记》里,时间流逝、人世翻新、众人熙来攘往,如梦华录、如上河图,这盛大人间中,舌上之味、耳边之声,最易消散,最难留住,也最具根性,最堪安居。”

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北京红楼公共藏书馆举办了以“时间的味蕾——葛亮长篇小说《燕食记》新书发布会”为主题的活动。中国出版集团党组成员、总经理李岩,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臧永清,评论家阎晶明、潘凯雄、杨庆祥,主持人白岩松等出席发布会。

小说《燕食记》以四十余万字的篇幅,沿着岭南饮食文化的发展脉络,以荣贻生、陈五举师徒二人的传奇身世及薪火存续为线索,借关于美食的跌宕故事,以细致入微的文笔,生动描摹出中国近百年的社会变迁与世态人情。小说题为“燕食记”,意为古人日常的午餐和晚餐。周朝确立“三餐制”,意味着礼制的开始,由此确认了中国人“民以食为天”的日常俗理。对于葛亮而言,饮食,在这时代的磨砺中,犹如一枚切片,质地醇厚而砥实,但是边缘确实锋利,“在切片里,藏着时间与空间的契约,藏着一些人,与一些事。”

白岩松表示,作为葛亮的长期读者,从《朱雀》到《北鸢》再到《燕食记》,一个最明显的感受是作家的文字,干净但稠密,仿佛从遥远之地而来,以克制而温情的方式在回望一些美好的情感。在他的文字当中,能感受到当代文学的各种可能。“《燕食记》比《北鸢》更生活化,也更稠密了,概念几乎消失,他就活在生活中。”他认为,中华民族是重视吃的民族,中国人是把饮食与人生连在一起的,饭菜的滋味就是人生的滋味。一日三餐、碗中百味——我们出生于不同的时代、奔波于不同的生活,但摆上餐桌的,却是同一种味道、同一份温暖。杨庆祥则表示抛开评论家的身份,作为一名读者读这本与饮食相关的书,“他的回望被创造性地转化为当下的一种感觉或生命状态,就如主题‘时间的味蕾’,最重要的是它唤起了一个读者的情感,这也是一个作品真正有生命力的地方。”

如《燕食记》中同钦楼最负盛名的“大按”师傅荣贻生因打得一手好莲蓉而声名远扬,每做一锅莲蓉,这第一口他一定亲尝。但做了一辈子,他最想念的,还是小时候在太史第中第一次吃到的莲蓉枣泥月饼。“软糯的莲蓉与枣泥,并不十分甜,但却和舌头交缠在一起,渗入味蕾深处。”时隔多年之后,凭着这个味道,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得月楼”的名厨叶凤池的手艺。当他终于能够复刻这份味道,成为其他人心中的念念不忘时,广府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不可追忆的前尘往事。世事渺茫,但味道永存。

全书落笔于饮食,选取粤港美食作为故事和人物的落脚点,却是将广东、广西、香港、福建、上海联结起来,以饮食的传承、流变、革新勾连近代百年岭南的世事人情与众生百态。葛亮表示,岭南是一个很重要的文化容器,这个容器最大的意义在于中间有各种文化的穿插与互相辉映。杨庆祥从这一角度指出小说延续着“以饮食来写世情”的传统:“从《金瓶梅》、冯梦龙的作品等,‘以饮食写世情’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悠久的传统。它曾经隐而不现,在这些年,却像幽灵一样被我们召唤回来,这部作品既是世情小说,又是文化小说,也是历史小说。”小说写到香港这座城市的兴盛与不断迁徙的人群的关联,它是多元融合之地,有巨大的包容感,但同时是砥砺的,这种砥砺既可以推陈出新也可以留旧不新,集中展现了岭南文化的一些特质。杨庆祥进一步表示:“《燕食记》中的名厨叶凤池等人,他们用非常传统和古老的方式参与到救亡图存的历史里,这是极为精彩的书写。他们以一己的孤勇加入到宏大的历史叙事里,鲜见于以往的文学叙事,我觉得这是特别重要的一点。”以食物知著于烽火硝烟的抗战历史,便是以日常烟火建构起大时代的根本。

“《燕食记》是中国文学近年来的重要收获,葛亮坚持写人间烟火,大的历史有时候是不经意的,有时候是闪现的,虚构的人物穿梭在纪实的生活之中,读来令人在温馨朴实之中又有惊心动魄的感觉。”阎晶明提到了作家小说写作的手法,比如如何将非虚构融入到虚构中,他提到了小说中的“我”,“我”要做一个茶楼研究,自然在走访中对人物命运感兴趣,起到了穿插与藏闪的作用,而这个“我”与葛亮本人的经历又极为相似,这显然是作家有意为之。潘凯雄从小说结构入手补充说:“小说上半部分是师傅,主要在广州,下半部分写徒弟,主要是香港,这样看,结构似乎有点机械,有点简单,但是‘我’就是那个妙笔,把满盘串起来,把整个作品也串活了。”潘凯雄认为,《燕食记》中描写的时代和历史背景是影影绰绰的,“文中几乎没有直接提到黄埔军校、抗日战争等史实,但在小说人物不经意的一句话中,会突然点到。如谢醒动员五举参赛,提到餐厅在观塘的位置,说观塘怎么怎么有前途,你没看到对面。对面是什么?深圳特区。就这一句话,一个大时代来临了。”由此他认为:“《燕食记》是很浑厚的,同时又是很完整、很机智、很巧妙的一部长篇。”

镌刻在一箪食一瓢饮的平朴光景中的是难以消散的历史乡愁,也是连绵不觉的文化根基。葛亮表示,他的写作这么多年来,都蕴含一种情感的传递。《朱雀》有关他的家乡南京,《北鸢》有关于家族的一些过往,一些祖辈的故事,而《燕食记》则是他在岭南生活了二十年时间,对岭南的一种情感回馈。“怎样感受在食物的流转过程下埋藏的时间,其实作为一个当代人,和时代之间既有某种意义上的连接,同时也存在距离。我认为这种距离是有益的。既远且近,克制提醒而又相互成全。我在不断的学习中,也不断地亲近文化的内质与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