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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旋律与和声 ——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述评
来源:文艺报 | 张志强  2022年11月18日09:07

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与往届相比,面临着更为复杂的社会、自然、历史与人类的语境。作家们面对的是已经和正在发生着的变化,这些变化骤然突袭,振动了每个作家的神经。报告文学作家们敏感地触摸和书写着这个丰富而多向的现实,书写触及国运、民生、人性的话题。在呈现时代精神、展示大国风范之外,多了许多人文关怀、文化思考与深度的精神挖掘。

尽管338部参选作品最后获奖的只有5部,但在一轮又一轮的淘汰赛中,在评委们激烈交锋的讨论中,我们窥见到了近年报告文学作品的鲜明刻度。我们可以从题材、表现手法、叙事深度等方面看出这届参选作品的一些特征。

首先是作品题材的丰富性、广泛性。仅就获奖的5部作品看,已经覆盖了自2018年以来的诸多社会焦点的靶心,如建党百年(丁晓平《红船启航》)、航天科技(龚盛辉《中国北斗》)、时代英模(钟法权《张富清传》)等。特别是脱贫攻坚成为2020年最重要的社会现实,我们也读到了全面描写国家扶贫行动的《国家温度》(蒋巍),以及反映区域脱贫攻坚行动的《江山如此多娇》(欧阳黔森)。

丁晓平的《红船启航》穿越时间,写出了“从红楼到红船、从石库门到天安门、从开天辟地到共同富裕”的百年建党史诗。龚盛辉的《中国北斗》以亲眼看见航天科技发展过程的经历,描写了大国重器研制与发射组合的全过程,作品宏大壮阔。蒋巍以他有力的步伐跑遍多个扶贫地区,以细腻而优美的文字完成了《国家温度》。可以说,这部作品的厚实度是近年来报告文学创作所少有的。欧阳黔森的《江山如此多娇》以激情昂扬的文字,发出了贵州人民脱贫攻坚的声音,读来给人以震撼之感。钟法权的《张富清传》是一部独特而又新颖的作品。张富清是一位隐藏功名60载的英雄人物,受到过习近平总书记的表彰,该书用细节完满地还原了传主90余年的本色人生。

最终入围前十的作品除了以上类型外,还有从一个精神病患者角度叙述精神抑郁症的作品《野地灵光——我住精神病院的日子》(李兰妮),书写曾经影响了新中国一代人的“大三线”建设主题的《热血在燃烧——大三线峥嵘岁月》(鹤蜚),描写影响了几代人的楷模焦裕禄的作品《大河初心》(高建国),全景式呈现青藏高原科考历程的《青藏光芒》(马丽华),描写隐姓埋名的志愿军英雄柴云振的《迟到的勋章》(王龙)等。

第二是表现方式的多形并重。传统的单线结构、顺时叙事不再是唯一的呈现方式。表现国企改革后工人命运的《百炼成钢》(唐朝晖),以口述实录的方式和客观冷静的叙事姿态,描述首钢工人搬迁后的遭际。在历史叙事中,有些作品不但是在叙事历史,还在历史的密林深处窥见到了历史的另一副面孔。何建明的《革命者》、徐剑的《天晓:1921》等作品正是在历史话语中攫取出独特的叙事空间,从而让人耳目一新。即使是主题创作的作品,在主观视角之外,也能够看到客观呈现和多维突进并举的状态,形式与内容、故事与话语都具有了令人惊异的表现。

第三,本届参选的作品在题材的新鲜程度上也有了一定的变化。作家们在现实题材中找到了新视角,在历史话题中有了新发现。航宇的《路遥的时间》从作家朋友的角度出发,有深度、有新料,也有贴近的观察、理性的叙事,让我们看到了作家路遥平凡的真实。蒋巍的《国家温度》虽然是宏观描写扶贫,但是作家却找到了几个不同的独特的切入点,找到了宏大架构下微观进入的方式。高建国的《大河初心》写的虽然是焦裕禄,却发现了新材料,找到了独特的表述语言。作家不只是事件的复述人,更是观察与发现者,他们挖掘到了叙事对象的与众不同,并果断地以文学的方式介入现场。

第四,大多数作品在思想深度与认识高度上有了一定的提高。虽然相当多的作品只是再度重述与复现过往的题材和事件,却从深度思考中挖掘出更为深刻的认识。古岳的《冻土笔记》,肖林、王蕾的《守山》,肖睿的《库布其与世界》,董保存的《涅槃:北京“动批”三十年》,禾素的《春天里的人们》,詹文格的《寻路中医》等作品,在事件叙述的基础之上,对事件的起因、现状有了较为专业与深度的剖析,提出了在人物与叙事之外的反思与追问。读这样的作品,不仅能够清晰地厘清事件原委,更能认识到事件的本质,至少提供了对事件的个性认识与剖析,具有一定的思想性。

主题创作也有较深入的探索,如厉彦林的《延安答卷:脱贫漫记》、曾平标的《中国桥:港珠澳大桥圆梦之路》、叶梅的《粲然》等,虽然在主题写作方面向前走了一小步,却是点亮作品、使作品升华的关键一步。留给读者思考和回味的可能恰恰就是这一小步,正是这一小步隐秘着作家激情之外的理性与见识,让读者触摸到了事件的精神高度。

第五是作品的文学性有了明显提高。白描的《天下第一渠》、韩小蕙的《协和大院》、孔见的《海南岛传:一座岛屿的前世今生》等作品文字厚实,抒情说理,叙事精当,都有较高的文学性,体现了作家们良好的文学修养与功底。蒋巍的《国家温度》显示出作家一贯的文学素养,语言讲究,结构严密,叙事洒脱,展现出报告文学的独特品质。马丽华的《青藏光芒》语言讲究,在文学描述之中加进了更为严谨的科学思考。

从根本上来说,报告文学是报告,更是文学。语言、叙事、结构都要具备新颖独特的、美的实质。总体上看,作家们秉持文学理想,恰当地使用了叙事话语权,让作品释放出独特的馨香味道。

但众多的参评作品中,我们也感受到了某种单一性,如主题创作几乎成为大多数作品的风格。这种写法本身无可厚非,但问题是有些作品却成了简单的宣传与口号,甚至成了某种单纯的正面描述。有些撰写英雄业绩的作品,除了简单的赞美之外,几乎看不到作品要表达的社会、道德和文学意义,这是需要我们深刻反省的。如果在作品中看不到作者的思考,更不能在叙述中找到震撼与启发,作品所散发出的那些“一路激情一路歌”的情绪,除了能够暂时唤起某种冲动之外,其实没有更大的价值。好的报告文学作品必须具有强烈的说服力和思辨性,好作品应该在冷静客观的叙述之外,具有深刻而独特的思想性。只有在主题写作之外加入个性化的、有深度的思想判断和哲思描写,作品才会丰富且具有灵性。

旋律与和声是构成音乐表现的核心,如果把文学作品比作音乐,那么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旋律就是作品的主调和叙事主题。同时,一部作品只有主音没有和声,就会失去曲调的悦耳与和谐。只有当和声加入进来,作品才具有艺术叙事性。旋律与和声是不可分的,正是两者的配合与合理的比例才使音乐具有一定的高度。文学作品亦然,含蓄性、委婉性、语言的优美性不只是其他体裁的专利,也是报告文学创作的特征。

另一个现象是作品的问题意识、反思意识不够。虽然有表现比较突出的反映粮食问题的《中国饭碗》(陈启文)、《粮食,粮食》(何弘、尚伟民),表现生态保护的《治沙愚公》(陈玉福)、《荒野归途》(张赫凡)等,但还有很多作品虽然触及到了一些社会、精神层面的现象,深度远远不够。这一方面反映了作家社会责任感的缺位,另一方面说明作家创作准备的不足,甚至是仓促上阵,没有想到向题材的深度和难度探索,去寻找叙事的力量。

虽然有上述问题的存在,但从参选的作品中也能感觉到某种大可期待的未来。首先,从参选作品的数量上就能够感受到报告文学创作繁荣的态势。338部报告文学作品在所有参选的类别中是最多的,差不多都是几十万字的长篇,有的甚至是几卷本的大长篇作品,这极大表明了作家们高涨的创作热情。

其次,大时代、大事件、大眼界为作家们提供了不尽的创作来源。我们距离五四新文化运动已过百年,而今天所面临的文化变革与思想进步更加复杂、更加丰富。除了时代的变迁,还有自然、生态、社会、政治、军事等多重变革与寻路。历史交错、时代进程的大幕为作家们打开了一个个崭新的、有深度阐释价值的视域。“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都在等待着作家们去真实地描写和表现,这是报告文学创作无尽的源泉与不尽的矿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