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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写中华民族的心灵史诗 ——访戏剧导演黄定山 
来源:文艺报 | 路斐斐  2022年10月24日11:24
关键词:黄定山

电话采访黄定山导演的时候,他正在为即将闭幕的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展演剧目、歌剧《半条红军被》在长沙的录制做准备。受疫情的影响,这部剧原定在国家大剧院的线下演出改为线上,也使其成为黄定山继民族喜歌剧《马向阳下乡记》之后在本届艺术节上进行全国线上展演的第二部执导剧目。包括这两部作品在内,本届艺术节参演剧目中由黄定山执导的作品共有7部,其中有已获第十七届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文华大奖的民族歌剧《沂蒙山》(山东歌舞剧院),获第十七届文华表演奖的武汉京剧院的京剧《母亲》(刘薇)、中国歌剧舞剧院的民族歌剧《小二黑结婚》(毌攀),还有分别参评本届文华大奖、文华编剧奖的话剧《深海》(广东省话剧院)、民族歌剧《红船》(浙江演艺集团浙江歌舞剧院)。这些作品中既有新创剧目,也有对经典剧目的重排,既有对革命历史题材的开掘,也有对当代现实题材的发现,作品横跨舞台艺术门类之多、集中呈现的题材类型之丰富,在黄定山看来,“可以说是我这10年来导演创作的一个缩影”。

寻找属于中国的土生土长的民族性

回顾10年来的歌剧创作,黄定山认为,“一个明确的转折点”是2016年他执导重排由田川等编剧、马可等作曲,创排于1952年的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第一部民族喜歌剧《小二黑结婚》(下文简称《小二黑》)。在这部剧的重排过程中,“我开始真正认识了中国民族歌剧的本质。即这是一种从中华民族的文化、音乐、表演艺术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属于中国观众喜爱的民族艺术。”

重排《小二黑》前,中国民族歌剧舞剧院刚复排了新中国的第一部原创民族歌剧《白毛女》,“在马可先生创作了《白毛女》之后,中国的文艺创作开始向民族化转型,《小二黑》的创作就是建立在对民族歌剧的系统性研究和探索的一部作品”,因此在黄定山看来,“这次距离原作首演60多年后的重排具有重要的示范和传承经典的意义”。

接受此次重排任务之前,当年《小二黑》中小芹的第一位扮演者、歌剧表演艺术家,也是重排版《小二黑》的艺术顾问乔佩娟老师曾对黄定山表达了两点希望:一是重排这部戏的目的是要给今天的青年观众看,二是对剧中已不适于今天观众审美的部分要大胆地加快戏剧节奏。“在这样的鼓励支持下,使得我从这部作品开始,从创作方法、创作美学到今后要如何继承创新以利于中国民族歌剧的发展等问题都有了一个极其深刻的认识。”

反复分析、解读歌剧《小二黑》的剧本后,黄定山得到了很多启示:一是要创作扎根生活、扎根人民的民族歌剧;二是民族歌剧的文学性体现在它的通俗性、民间性和民族性上,歌剧创作要警惕华丽词藻的堆砌,要用老百姓最愿意说、最听得懂的语言来表达蕴含强烈的人民艺术;三是中国的歌剧创作一定要向中国的戏曲和民族音乐学习、借鉴与吸收,才能创作出中国观众爱听的歌曲和旋律;四是歌剧创作中的音乐性要与戏剧性、戏剧行动紧密结合,要用歌剧的方式塑造人物、开掘精神。

《小二黑》重排的第二年,黄定山紧接着又创排了向这部经典致敬的其个人导演生涯中的第一部、也是新中国舞台上的第二部“原创民族喜歌剧”《马向阳下乡记》。作为在彼时的文化部指导下刚成立的“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指导委员会评选推出的首批重点扶持剧目之一,这部脱贫攻坚题材的舞台剧在黄定山的建议下,重新以喜剧的结构、样式调整了原作“正剧”的体裁,重新在喜剧的矛盾冲突中来塑造人物、揭示性格,以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表现当代农村生活,最终在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上荣获了第十六届文华大奖。

“从《白毛女》《小二黑结婚》《洪湖赤卫队》《江姐》等到上世纪90年代的《党的女儿》《野火春风斗古城》等,之后中国民族歌剧的创作曾一度陷入低潮。在这样的背景下,‘指导委员会’的成立本身就具有方向性的意义。”黄定山谈到,作为该委员会的专家之一,在此后数年内,他在参与指导工作的同时,亦连续导演了歌剧《二泉》《英·雄》《沂蒙山》《红船》《银杏树下》《半条红军被》《先行者》等多部历届委员会重点扶持作品,以其密集而又极具特色的导演创作为当代民族歌剧的创演拓开了一方舞台。

走近光环照耀下不同时代里的人生

“歌剧发展到当代,观众‘看’的不再只是一两首名曲,也不是对文学剧本的‘阅读’,而是要欣赏一台完整的舞台演出。”不同于西方歌剧音乐结构和剧本结构同步创作的模式,中国的民族歌剧创作往往是剧本在“前”、音乐在“后”,导演最后“进入”。对此,黄定山在实践中总结出了自己的创作理念,即“导演提前介入创作”。如接受《马向阳》邀约时,他从“体裁”的改变开始,接下《沂蒙山》时,该剧只有一个题材、一个名字……“在导演创作前置的理念下,导演创作的可能性与重要性被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好剧本、好音乐的基础上,当代歌剧之所以能不断演出的‘剧场性’则通过舞台的戏剧整体创作共同呈现出来。”

于是,从歌剧《天下黄河》《导弹司令》《彝红》开始,10年来的歌剧创作之路给黄定山最强烈的一个感受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赶上了中国民族歌剧发展的大好势头,使我作为一名导演、文艺工作者,能在中国民族歌剧的创新发展中形成个人的创作特质,并获得驱使自己不断前行的目标与动力。”

“一部戏的创作如果顺风顺水没有难点,就一定不会是一部优秀作品。”因此黄定山的作品中,无论歌剧、话剧还是京剧、地方戏,不管什么题材、类型的创作, 对作品“独特性”的追求是永远存在的。比如排《马向阳下乡记》,他思考如何用喜剧的形式表现带有歌颂性质的题材,对于农村,如何把握与表现改革开放之后出现的贫穷和落后;排《红船》,他想探讨的是歌剧作为一种非写实性的艺术形式如何真实地表现历史人物,获得观众的认可……“对不同时代的人我们要找准不同时代的特点,而这些特点就决定了戏剧最后的呈现样式。”

从革命历史题材、传统文化题材到当代题材,在黄定山10年的导演创作历程中,领袖、英模人物亦是他作品中经常表现的对象。对于如何塑造好这些形象,他认为,导演的第一步工作是“去光环化”:“作为导演, 我们要穷尽一切手段走近人物的历史,开掘光环照耀下的人生”,“所谓人性,如果不到历史中去寻找,就一定会走向另一种空泛”。在话剧《深海》的创作中,黄定山将一场因深爱而产生的戏剧冲突安排在全剧的高潮和结尾,完成了对中国第一艘核潜艇总设计师黄旭华及其爱人的正面刻画,塑造出真实感人的英模形象。歌剧《沂蒙山》的创作中,他和主创团队不断采风“下生活”获取资料,剧本在经历了9次大修改和无数次小修改的同时,始终牢牢坚持着,“感受人物所感受的一切,寻找并表现人物所信仰和遵循的性格逻辑,并据此进行深度开掘的创作理念”,最终以艺术的形式表现出了动人心魄的历史真实与时代精神。

“我知道,我一定会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的。”2018年歌剧《沂蒙山》首演的那天晚上,面对演出带来的“好评如潮”与某些不理解的声音,失眠的黄定山这样告诉自己,“我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因为我们不仅仅是在创作,更是在传承,传承一个民族的血脉和精神”。

见证并抒写着我们内心的波澜壮阔

追溯黄定山话剧、歌剧两条创作主线交汇的源头,是新世纪初他对作家裘山山的小说《我在天堂等你》的两次改编,小说先后被改编为同名话剧《我在天堂等你》(2002年,编剧黄定山)和歌剧《太阳雪》(2010年,编剧冯柏铭),均由黄定山执导。“如何既保持文学的原创性又体现舞台创作的原创性”,是曾经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进行戏剧表演教学和戏剧导演研究多年的黄定山在离开院校、进入原总政歌剧团成为专业创作者之时开始思考的问题。“从那时起,我对话剧、歌剧的大众化与当代性的探索以及后来导演理念的逐渐成熟,都从对这部作品的改编实践中起步了。”

“舞台艺术要从象牙塔中走出来,进入大众的视野。”在黄定山看来,今天的青年受众是在扑面而来的新媒体时代的传播方式下成长起来的,“审美习惯的转变首先要求戏剧创作能实现与观众的同频共振,才有可能进一步产生引领审美的品质提升”。黄定山难忘10年前北京的歌剧演出,“一部剧演到两三场的时候,就会发现来的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了。有很多学子、同行,但真正的爱好者、普通观众并不多。”北京尚且如此,“全国就更难想象了”,而这与歌剧诞生之初的“广场艺术”属性是相矛盾的。从那时起,为了“让歌剧艺术尽早回归她的大众属性”,黄定山的每部歌剧作品都会在剧场演出的“大版”之外,还根据不同受众、不同演出形式的可能,设计适合音乐会演出的“中版”,推出钢琴演奏的“小版”等,“不仅以歌剧演出的方式,也以音乐演唱的方式讲好中国故事,为观众走近歌剧、喜爱歌剧提供更多的可能”。2021年,于建党百年首演的京剧《母亲》中,黄定山有意识地将交响乐和京剧结合起来,“使得作品中板腔的、音乐的丰富性和多层次的声音表现得以交融彰显,让中国的‘歌剧’和西方歌剧在中国的京剧舞台上做了一次文化的交流和艺术的碰撞,以既有传统特色又颇具现代意识的表达为舞台带来了一种新鲜面貌,从而更好地传达了戏剧对人与时代的关注和诠释。”

“10年来,中国舞台艺术的发展收获是巨大的。中国艺术家以艺术的方式、艺术作品的方式完成着对时代、对当下、对中国故事的关注与书写,这种充满力量的集体表达是前所未有的。”黄定山说,这其中,最让他内心激荡、总想去表现的“总是那种千军万马、波澜壮阔的情怀”,“这可能就是有人评价我作品中的那种史诗感”。什么是歌剧要表现的当代史诗?2022年,由朱海编剧、捞仔作曲、黄定山执导的表现深圳特区“80后”创业者题材歌剧《先行者》首演。“创作之初,我们几位五六十岁的主创在深圳一口气谈了5天5夜,对作品从文本、音乐到舞台形态不断地进行思想碰撞。希望观众看过演出后会感到,这是一支年轻的创作团队,会感到他们看到的就是深圳的今天,是中国的未来”。在黄定山看来,题材的创新是创作者跟上时代节拍,走进时代、了解时代、书写时代的不断追求,而对精神、对心灵史诗的追求则是艺术创作者永恒的追求。无论在哪个时代,“当艺术家把个人的感受放到时代当中去表现一个时代、书写一个时代的时候,你会知道,你终将在‘他们’身上,在你的作品身上看到自己内心曾经的波澜壮阔,找到艺术创作和当代观众的共情与共鸣。”黄定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