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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2022年第9期|杜绿绿:进入我们的,另一颗(组诗)
来源:《草堂》2022年第9期 | 杜绿绿  2022年10月17日08:43

[船 歌]

长江上的货船一早开始忙碌。

从高处望过去,船

一动不动,而江水迟疑

挪着柔韧的身躯。

 

未被照亮前

这种不确定十分明显。

 

船和江上、江下的各种事物

对峙着,就像无名山峰在天地间

暗暗使力。

水底升起的寒意趋近船舷

老工人戴好绒帽

缩回内舱。完全暴露的

船体冻得坚硬、脆弱。

 

它想起许多个黑暗的早晨

也是这样度过,不受控地晃了晃

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但接着,

它很快又想起更多

无动于衷的早晨。

 

 

[水 珠]

时间与空间搭建的阴影中

他用声音供养一滴水。

辽阔之前的弱小、贫乏不出意料

水珠令人心颤……脱离庇护

换来了晶莹,愉悦,不是吗?

值得商榷的自由是否存在

成为急需放下的问题。

 

滚动的透明里,首先要完成另一件事。

听,奔涌的混乱试图分裂这滴水

……它处于崩塌的前夕。他感到想哭。

 

水珠中的世界,除了不确定的期许

还剩下什么?他知道。

他后来在笔记中写过此间种种:

摇摆的人群从直径任意点向他走近

观看他,

他们带来了他要的

不要的也来了。

与这些结为一体,挣扎出圆心桎梏

或许是好的。

 

然而他发出声

驱散了被围的局面。

我们已知,他那天伸出手戳穿水珠

打湿眼角的褶子

他看见:湿润、爱、他种下的茄子

跟随水汽进入夜晚

 

进入我们的,另一颗。

 

 

[激 活]

若是感到疼,必先忍忍。

舍弃自我

以寻得救赎?

 

切莫为平庸寻找献祭之路。

切莫在诗中教化自己

和他人。

 

我疼,只因为我感到疼。

而忍耐,

是接受这种感觉的

唯一途径。

 

某种激活。

 

 

[谁之罪]

阳台上的盆栽即将被野草啃完

我早注意到这件事

每天,我都会目睹它们的处境

变得更难。施予帮助很简单

清除花盆里成团的灰草,

掐死虫子,松土

几分钟就完成。可我纵容野草

胡乱生长。

我有手而不加援手

我有眼而忽略不见。

 

说不上什么理由,吞没的过程活泼但不美。

绿植在包围中

显示出一点挣扎的动人,

我并未从中得到喜悦。

 

 

[催 眠]

醒得太早了,房间没有光

什么也看不见

隐约听到纱门推开又合上

我有些惊忧,绵软躺着

更不好的事情会来吗?许多以为忘记的

又看见了——

黑雾哄骗它们,给黎明前的时光缠上

一圈又一圈绷带,

收紧,勒紧,更紧……

这样下去,

我能否有再次忘记的机会?那只远去的花豹回来了

我知道

门框被它挠得不成样子

像我承受过的……

它在院子中央来回踱步,肉爪子扒拉开花坛的土

刚种下去的

早种下去的

都使它不愉快,它要破坏、要恢复

要土只剩下土。

我蒙住被子蜷在床脚,它进不进来何时进来谁能管得了

这一刻,我只想尽快睡着

集中精神去想一种颜色

——柔软的,不反抗的,甜美的

粉蓝。据说这是最催眠的颜色。

可惜想象指定色彩的难度

不低于主动遗忘,

你也试试?做完这件事

你便能稍微理解一点我——我在死一般的黑暗里——

尽力粉刷多余的、无用的,可还是

看完大海、雪峰、法老、异国深巷、卫星……

才找到粉蓝。白痴的颜色!

看,

粉蓝的画框里关着湿透了的我,

我小声哽咽着,

一遍遍想起粉蓝的雨水落下来

顺着粉蓝的漩涡

奔向下水道粉蓝的井盖

粉蓝的诗从此

涌进粉蓝的街头被诵读

缓行的你是粉蓝的,你来到粉蓝的灯下

发出粉蓝的声音,你笑起来粉蓝色便碎成

无数块的晶体也是粉蓝。

所有,都很完美

如果我能够爬下床打开粉蓝的浴室

换上粉蓝的瞳孔、头发

我会很快睡着的

即使纱门又一次被撞开也无所谓

那只花豹早已换上这颜色的毛皮。

有点恶心,

你说对吗?

【杜绿绿,诗人,兼事批评。主要诗集有《近似》《冒险岛》《她没遇见棕色的马》《我们来谈谈合适的火苗》《城邦之谜》。曾获“珠江国际诗歌节青年诗人奖”“十月诗歌奖”“现代汉语双年十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