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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2022年第5期|北乔:花儿令
来源:《天涯》2022年第5期 | 北乔  2022年10月09日08:35

从县城到这个村子,似乎走过了四季,走过了千山万水。五月的高原,从万物生长的角度看,确实搞不清是春夏还是秋冬。海拔低的地方,油菜花已盛开,半山腰满目秋色,山顶的积雪还是那样的耀眼。随着海拔在2200米至3200米间的不断变化,高高低低,上上下下,地形地貌也在平原与高原间不停地转换,江南般的小桥流水,高山深峡,山与川百转千回,那黄土高坡般的景象,远观也有大漠戈壁之感。和临潭县的不少村子一样,这座村子也是依山而建。从山脚到半山腰,房屋虽然排得并不整齐,但错落有致,很有层次感。目光越过白墙黑瓦,青绿浓郁,再往上,紫红、金黄相间,最高处的雪像一顶洁白的帽子。我这个从平原来的人,对这样的村子总是充满好奇。这里每幢房子都能看得见,不像我老家的村子,站在村头,只能看见几处房子,其他的都隐于其后。在村下,在雾里,只有那炊烟带着烟火味儿,带着某种神秘,慢慢爬向天空,与云一起远游。越是能看到各家各户,越像一个人竭力向你敞开胸怀,其他潜藏的秘密会更多。

把目光收回来,村口有条河,河上有座桥,这和我老家的那村子很相似。一位中年男子倚着桥栏杆,远看以为在打盹,走近了,才听到他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什么。他是位护林员,负责村前这座山的巡查看护。近些年,临潭县加大了保护山林的力度,在乡村选聘了许多生态护林员。这是个不错的差事。一方面,帮扶这些无门路就业、无技能增收的贫困群体通过劳动脱贫;另一方面,扩充了基层急需的生态保护队伍,织密织牢了生态脆弱区林草资源保护网。他一大早就上山了,中午吃的自带干粮,这会儿刚从山下来,在桥上歇歇脚。他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哼花儿。没有惯常的曲调,含在嘴里打转转的词语,如同迷路的羊儿。一会儿他咬着一个字不放,时紧时松,像是成心逗这个字玩。拉长音时,也没见他怎么发力,一个字被他抻得很长,和他落在河里的影子差不多。

我有意离他两三步远,举起手机假装拍风景。估计他原以为我只是一个过路的人,没想到我走到他身边会停下来。他动了动腿,稍微调整了站姿,但还是靠在栏杆上。他不哼了,侧过脸悄悄看我,脸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目光相接,只是一个瞬间,他低下了头,我也有意扭开了目光。在临潭,尽管我的穿着并不异样,可哪怕不开口说话,许多乡亲都能看出我是外地人。有一次,我问过在路边摆摊的大爷,他说,你不像县上乡上的干部,也不像乡下人,那指定是外地人啊。我说,我跟你们没什么不同啊。大爷笑了,你的脸色就不像。我听明白了,长期在高原生活的人,皮肤确实和我不一样,我长得有些黑,而高原人许多肤色比我白。这是一种感觉,而感觉上的事,有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显然,现在这位中年汉子感觉到我不是本地人。我想打破这尴尬,掏出一根烟,向他借火。他看都没看我,说,我刚从山上下来,没火。这声音,这吐字,这腔调,这情绪,跟刚才哼花儿完全不一样了。

不放开嗓门唱,不按曲调唱,只是随意地哼哼,这样的人,在临潭不少。这样的哼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唱花儿,更多的是以自己的方式感受花儿的氛围,把自己带入花儿的境地里。多半时候,他们不在乎旋律唱腔,只关心歌词,有时还依着曲调,有时干脆就在说歌词。这样的话,还真有些自言自语的腔调。不需要做准备,有时与自己的状态和心情有关,有时没有缘由,就是想到了几句歌词,随意地念叨。我问他,会唱吗?他头一下抬得很高,大声地说,当然了,当然会唱。接着头又垂了下来,语气也软了,唱得不好,会的词也不多,只是偶尔扯上几句。

他说的这种情形,我也时常遇到。有次走在山谷中,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唱的拖腔,声音不是很响,但弯弯绕绕间又十分的悠长。这歌声,像一只鸟儿在空中时而盘旋,时而俯冲,时而从山坡滑过,向山顶的方向飞去。这声“哟”渐渐地远去,就像一个人从你眼前走过,慢慢地消失在丛林里。又一声“啊”起来后不久,我恰好拐过一个弯。还在山谷里,但眼前的开阔地让人顿生宽广之感。在山路上走得太久,整个人都像被挤成了窄窄的路一般,身心总算可以都舒展舒展。刚抽穗灌浆的青稞呈现与山不一样的翠绿,一位中年妇女就站在这翠绿之中,看打扮,应该是藏族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需要问,我在等她唱花儿。这里的海拔在3100米以上,但她的声音里丝毫没有缺氧的感觉。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她唱的是“花儿哟,两叶儿啊”,这是许多花儿都共用的尾声。据说这样的尾声,是洮州花儿所特有的。有时就是真正的结尾,有时则是两段之间的过渡。别小看就这几个字,花儿把式可以用不同的曲调注入不同的情感,唱出喜怒哀乐,唱出人间的幸福与痛苦。我有意放慢了脚步,在等她继续唱。她往地里走了一段,又唱起来了,这回我听得完整了,就是“花儿哟,两叶儿啊”。这一次唱的,明显比刚才激昂,像一匹野马在草原上狂奔,又像那高低起伏的吆喝。好嘛,她不唱别的,只唱这尾声啊。我不知道她这是在练声,还是就唱这句尾声自娱自乐。因为她的歌声,这山中显得更加的寂静。

不管会不会唱,临潭人喜欢听花儿,是出了名的。他们的说法也很朴素,三天不听花儿,比吃不上肉、喝不上酒还不得劲儿。他们不一定特意和你聊花儿,但手机铃声可能就是花儿。和你说着话,指不定就会冒出一两句花儿的歌词。这近乎本能的反应,不仅是花儿的魅力,一定也与潜于生命里的方言有关。县里有位干部普通话说得相当标准,几乎没有临潭方言的痕迹。他从小就爱说普通话,后来又喜欢朗诵和演讲,还在外地工作了一些年。回到家乡后,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对于他而言不是个事儿,只不过走村入户时,他觉得还是说家乡话好,至少也得是临潭普通话。对他来说,这需要语境的切换。只要是倒不过口时,他就默念几句花儿,舌头立马就能活泛在乡音里。

我也有类似的体验。自从有了手机后,我不像从前那样能心记许多电话号码,就像用上导航后,特别是现在手机导航如此方便,我不记路的毛病愈加严重。我到后来只能记得两个号码,一个是我的手机号,一个是父母的座机号。长年在外,人到中年后,我给父母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他们重病后,我一周至少要打一次电话。有一天,我晚上加班和几位同事统计一份报表,核对一组组数据。工作结束,我一看时间快到晚上八点了,母亲晚上八点是要睡觉的,而我好几天没和她通话了。我急忙拿起电话,要拨号,可怎么也想不起号码。折腾了至少有五分钟,我才想起来那一组我烂熟于心的数字。后来,我细细琢磨了一下才发现,我只有在家乡话的语境里才能记起父母的电话。

一位乡干部给我讲过他爷爷对花儿的“痴”,说他爷爷去世的那天下午,非得要听花儿,可他不会唱,只得从手机里翻出在庙会录的花儿放给爷爷听。花儿声响起,爷爷脸色似乎亮了些,因疼痛的呻吟,渐渐没了,原本半睁着的眼睛闭上了,表情渐渐平和。那天下午,他一直在为爷爷放花儿的录音。小小的屋子里,一首又一首的花儿里,穷尽人间的情绪和情感,歌词里的那些事儿,许多是他爷爷经历过的。情感、故事、场景,似乎是在回放他爷爷的一生。

花儿,是西部民歌的一种。据相关资料所述,花儿其实是学术界的一种叫法,当地人称作“漫花儿”,更准确地说叫“漫花”,由于当地发音多带儿化音,所以“漫花”外人听起来就是“漫花儿”了。到了“花儿会”这天,青年男女就会背上干粮,到附近的山中去“漫花儿”,类似其他地方的赶庙会或踏青。他们以歌会友,或单打独“唱”,或一问一答,互相对唱,总之不拘泥于任何形式,非常自由而“散漫”,所以叫作“漫花儿”。临潭的花儿,一般被归于洮州花儿。

花儿是临潭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日常生活的重要元素。在花儿会、庙会以及婚丧嫁娶等节会和生活仪式里,花儿是戏,回到周而复始的日常生活,花儿是亲朋好友,是左邻右舍,还可能是乡亲们的另一个自己。戏台在临潭的乡村比比皆是,但花儿不属于戏台,而在戏台下的任何地方。在大树下、小桥上,花儿像聚在一块聊天的乡亲们,也像地里的庄稼或野草,在天地间逍遥。民歌多以情歌为主,洮州花儿中的男欢女爱的内容也占很大的比例。略有不同的是,洮州花儿也青睐乡村生活的叙事。一首首精短的歌词,浓缩了乡村千百年的历史,让那些消失的人和事,重现于唇齿间。

每首花儿的歌词都不长,但密度相当大,以写实为基调,调动想象、夸张、跳跃等手法,说人、说事、说天地万物。山间的一块石头,草地上的一朵花,庄稼地里的一束青稞,屋檐下的一滴雨,都是实实在在的原生形象,又是亲切的生活修辞。那些日常生活的喜怒哀乐,劳作的场景和农活的操作方法,以及风俗人情都可以入歌,为你还原一个个朴素而又灵动的画面。

唱得好的,被十里八乡认可的,在庙会上受到追捧的,在比赛中得过名次拿过奖的,人们一般都称之为花儿把式。嗓子好,唱得多,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还能自己编词,编得好,编得多,即兴编唱的功夫高人一等,那才是花儿把式中的高手。

老一辈的花儿口口相传到如今,对花儿把式而言,记得多,是攒底。要出彩,得见到什么就能现编词唱出什么。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连,把身边人、身边事、身边的景物变成动听的花儿,花儿把式就这样成为生活同步在场的记录者、表达者和传播者。从远古神话到祖辈传奇,直至当下的脱贫攻坚、乡村振兴,花儿的乡村叙事是实时的、连续的。

花儿活跃在各大庙会上,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展开比拼,洮州花儿自然也不例外。大型的花儿会,有着固定的程式。由善于编词的“串班长”牵头,组成三人以上的演唱班子,用领唱、独唱、齐唱等形式相互赛唱。前两天,当地群众用马莲绳拦路求歌,歌手们则以响亮的声音和美好的语言获得通行。第三、第四天,游山对歌,昼夜不息地展开较量。第五天,围着篝火夜歌,有联欢的味道。最后一天,新朋旧友以歌互颂,敬酒道别,这才落下花儿会的帷幕。

以花儿作为日常交流沟通的方式,在其他民歌中,是不多见的。两个花儿把式遇到,彼此一笑,这就算是开场了。从形式上看,他们好像是在对唱,不,其实他们是在聊天拉呱。你一言我一语,变成了你唱罢我来唱。聊家长里短,聊所见所闻,打听个事儿,说个刚探得的消息。这是花儿把式最过瘾的时候,初拉开架势时,还有一决高下的冲动,你来我往地唱着唱着,真就成了两个好朋友间的交流。当地人都知道这其中的道道,但还是津津有味地当观众。不懂行的外地人,纯粹就认为人家是在表演,而且非得比个高低。

花儿为线,兄弟结拜的有,成了两口子的有。两个花把式成了夫妻,那还真有意思。用他们的话说,这一天到晚,唱花儿比说话的时候多。尤其是俩人闹别扭打冷战后,一方为了化解对立,但不知道话怎么出口时,那就不说话,唱花儿,内容里有服软的,更多的是些俏皮话,几句唱下来,对方扑哧一笑,算是有所接受,接下来,会用花儿数落一番。再后来,俩人的花儿越唱越和美。警报解除,夫妻和好如初。在邻里、朋友之间,遇上不好意思张嘴说的话,也会用花儿唱出来。有大家耳熟能详的,也有现编的,目的只有一个,把想说的话,用最贴切的花儿唱出来。

我见过一些临潭人唱洮州花儿时的照片,也在田间地头、比赛现场亲眼看过他们的表演。男人持扇,女人打伞,扇是画有花鸟山水的彩扇,伞是尽润江淮风情的油纸伞,这样的行头确实很养眼。在西部高原,因为巨大的反差,还有奇异之美。临潭人说,扇和伞不是为了好看,而是遮掩面目的。他们说,花儿的情啊爱啊之类,就跟乡村里那些故事一样,有不少粗俗的成分,有些人是不让自家孩子唱花儿的。自己爱听,却不让孩子碰,这样的事,好像不只是花儿,也不只是发生在临潭。深爱花儿的把式,就用扇和伞做掩护。在临潭新城镇,我也听过类似的说法。新城镇的洮州卫城,过去那是有皇家气息的城池,城里人自认为高人一等,在他们眼里,城墙外的那些人都是乡野俗夫。一位老者曾对我说,过去啊,也不算远,就是他小的时候,花儿是乡下人的把戏,比戏子还戏子,他们喜欢听,但不屑于唱。

不过,他们都说,那是先前,现在没人对花儿说三道四了,自家孩子能爱上花儿,能唱花儿,那是本事。如今的伞,更是地道的油纸伞和布伞。一身江淮风韵的穿着,在绾起的平鬓上插上簪、钗、钿等银器饰物,鬓饰金玉梅花一对(俗称“鬓花子”),耳戴银耳坠,腕饰银手镯,发髻上苫以略带装饰性的雪白布巾,身穿宝蓝过臀大襟上衣,内着白衬衣,外衣袖口饰以白色花边。如此这般的高原女子,有江淮的柔美婉约,又有几缕西部的炽烈和狂野。

我在临潭三年,在许多地方许多场合听过花儿,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年深秋的一天。这也是大山里的一个村子,只是四周的山都不高。村子里近百户人家,一半是汉族,藏族和回族占了另一半。村子的南头有块空地,站在这里,身后是庄子,左右和前面都是舒缓的山地,远处的山稍高些,但依然像中年男人那样的敦厚。不少人聚在这儿,男女老少都有,闲聊的,做针线活的,还有几个人在打牌,一些孩子则三五成群,跑的跑,追的追。如果忽略村子的海拔,这里很像我老家的晒场。三男三女在唱花儿,坐着围个半圆。一会儿唱,一会儿聊天,有时还相互评点一番。我这个外行人也听得出,有两个人很业余,不是花儿把式。其他人像在听,又像在顾着自己的事。他们在花儿里,又在花儿外。倒是有几个孩子动不动就窜到花儿把式中间,做鬼脸,或者扯上一句花儿。跟唱的不多,故意弄一句三五不着调的,头昂着像个小公鸡似的,以搞破坏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存在,典型的捣蛋分子。那边花儿刚唱了几句,打牌的一位青年朗声说道,嗨,唱错了,那事刚才你唱的反着呢。这话引起了众人的大笑,花儿把式倒是很淡定,走到那青年身边聊了几句,就在青年身旁又开唱了,边唱边往刚才坐的那地方走。

为了多感受这样自然的气氛,我站在一堵墙后。墙是石头垒起来的,石头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石头形状各异,没有经过打磨,却以巧妙的方式垒成墙。石头缝里的草枯了,但我知道明年春天,它们又会泛绿。传来的花儿声,如此之近,又是那样的远。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花儿把式中,有一位在许多比赛中斩获过大奖。比赛是证明自己,回到村里,和乡亲们在一起,花儿把式也就成了张家的叔或李家的娃。

临潭的汉族人多半是明朝初期从江淮而来,其风俗习惯、穿着打扮和言语里,仍然还有江淮风,而且是古老的江淮风。几百年来,不仅汲取本地方言的特色,还融合了藏回等民族的一些发音和特定的用语。来自江苏的我,听着花儿里那丝丝缕缕的乡音,会想起我远方的故乡,想起我回到故乡时,用家乡话与亲朋好友拉家常的情形。乡愁是有记忆的,不仅在内心深处,也在耳根和舌尖上。

花儿把式一直是让自己与花儿和生活同构于一个时空里,不需要在多重身份间切换。花儿把式从不认为自己是在唱戏,也很少动用肢体语言,常常以一种表情唱了一首又一首花儿。歌词是面上的内容,其里是方言的原汁原味和曲调的随情而变。方言的韵味,曲调的本土美,是包括花儿在内的民歌的迷人之处。

人的口音,总关乎大地山水之性情,内蕴天人合一之道。南方人的舌头比北方人的柔软,从南到北,我们的舌头随地理环境由柔到坚。南方人的舌头柔软擅长打卷儿,北方人的舌头似一把刚中有柔的钢尺。嗓音也似乎与地域的含水量有关,潮湿之地的嗓子很润,缺水、干燥之地的嗓子,总有嘶哑之息。江南小调与陕西秦腔,极致地体现这样的特征。听听那些民歌、歌谣,就能感受到大地的个性和山水的脾气。同样是南方,同样是山水秀美之地,飞出来的歌声是不一样的。山高林密,柔韧、悠长的歌声绕着山可以飞很远。江南山不高,丘陵与平地相间,歌声如小桥流水般。草原上,一马平川,歌声只有如野马狂奔,才能传得更远。在黄土地、大漠之上,歌声又多了些刚烈。

十一

那天,不是花儿会,也不是庙会,只是一次巧遇。各路花儿把式聚在一起,颇有以武会友的架势。他们几乎唱尽了花儿的各种曲令和一致公认的传统曲目。现编现唱,当然也少不了。说实话,歌词我是听不懂的,尽管我熟记过一些花儿,但仍与花儿把式唱的对不上号。好在我的兴趣也不在歌词,我偏爱放弃歌词的束缚,只将自己置身于由声音调和而成的情境中。花儿把式的歌声,在我的心里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真实的场景。

我坐在土城墙上,这是一道明代修建的边墙。不远处,有座村庄,我看不清是江淮风格的庭院,还是古朴的藏寨,抑或是门窗全是拱形回族式的农家屋。在我和村庄之间,一条弯弯的河,最窄处有座古式油坊。身后是庄稼地,一群人在割麦。远些的山脚下是牧场,有人在策马飞驰,几座帐篷散落其中。羊与牦牛在山坡上,一白一黑,像白天与黑夜手挽手、肩并肩。

梦在江南,在高原,在深山大漠,而我的肉身在临潭。

我爱和乡亲们聊天,特别是与几个藏族和回族的乡亲一起聊天。谈及风俗习惯、饮食美味,他们都会强调自己的民族特色,而一提及洮州花儿,他们说的都是“我们的花儿”。

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也记不住节奏和曲调。对洮州花儿,也是如此。三年的临潭生活,我听了无数的洮州花儿,也和许多人探讨过花儿的起源、发展和特点,但没能记住一首花儿的曲调和歌词。但洮州花儿给我留下的感觉一直印在心里,想起洮州花儿,我就想起了临潭的父老乡亲。

在乡村,在山中,在河边,他们就是一首首行走的洮州花儿。

【作者简介:北乔,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临潭的潭》《当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