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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2022年第9期|菡萏:少年游
来源:《朔方》2022年第9期 | 菡萏  2022年09月27日08:05

绿房子静悄悄的,窗外阳光一动不动。

低头翻微信,看见儿时同学,晒出春日图景,其中一张,一眼认出是处机关食堂。三十多年了,杂草丛生的院落,那棵硕大泡桐仍然活着。每至四月,一朵朵泡桐花开放,再一朵朵凋零。校园里如是,繁茂的花阴遮过走廊,伸手便可以摘到,朴素的花,朴素的香。

那时住校,我十一二岁,在食堂打饭吃。机关食堂,一份排骨两毛钱,有个条件好的女生一买三份。后来在我的散文《片片梨花白》里写到过。那年我读初一,觉得食堂特别大,现今看来门脸竟如此之小。两级水泥台阶,红瓦红砖,木头门窗,晒得不能再淡的淡蓝油漆,什么都没改变。

清整的房舍,依旧很有看相。

每次打饭排好长的队,后面的同学在我背上写字,我几乎都能猜到是什么字。他们惊讶、不信,再写再猜。伙食真的不错,馅饼、粽子、麻花、油条、米饭。菜,翻着花样,流水牌写着菜名菜价。黑木牌,彩色粉笔字,开饭时往窗口一挂。熘肉段、蚂蚁上树、什锦菜、酥白肉、豆腐脑。豆腐脑是咸的,不像沙市的豆腐脑以甜为主。师傅白衣白帽,油迹斑斑的工装泛着厨师特有的油腻味。舀一瓢,放饭盒里,浇上剁碎的榨菜码子。旁边摆着酱油醋,各色调料随意添加。长方形铝制饭盒,有些男生进来时,拿着勺子,迈着八字步,边走边敲,喇叭裤扫在地面;打好饭,边走边吃,一副倜傥风流、玩世不恭的样子。也有穿着吊腿裤和短上衣,小平头的老实男生。

有次打完饭,出食堂,碰见弟弟拿着饭盒上台阶。弟弟穿了件大翻领、束腰带的黑皮大衣,不由得令人眼前一亮,有点像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场景。弟弟绰号叫“英俊少年”,大衣不知穿谁的,是援助伊拉克的工作人员从国外免税店带回来的,折合人民币四十元钱,校园里不少学生穿。那些援伊人员很苦,五十多度高温,灰扑扑的路,短裤搓烂,没得穿。

父母每月给我们十元至十五元的生活费,大多家庭如此。不乱花,足够吃。铁路食堂,不赚钱,有补贴。

饭票红色、绿色、黄色,薄薄的长条纸,印着一两二两、一角两角的面值。用一张撕一张,一般塞在塑料小钱包里,有时夹进词典,然后忘掉。发现时,会有惊喜。

那时,父亲每月工资七十多元,母亲拿得多,计件,二百多元钱。矮小、秀气,能吃苦,不分昼夜地做,所以我们能过得较宽裕。现在回想,母亲都是最好的,因她的勤劳,又总是轻描淡写自己的付出。

母亲干的活,一般男人做不了,倒预制板,卸火车皮,拉架子车。我曾说,如果长大了,做她那样的工作,不如去死。说这话时,是20世纪80年代初,不知道当时以何种语调,轻而易举就说出了口。那日的余晖,把家属院染得通红,仓房的油毛毡顶晒着母亲用牛皮纸包好的大酱坯,还有给我们纳鞋底打的袼褙。母亲迎着光无言地站着,像尊雕像。刚洗完的头发,干净地沥着水。

朋友把照片裁剪放大,说,远处是学校,还记得吗?那栋矮一点的红楼房是咱们上课的位置,两排树还是原来的。她说之前,我已看到,学校已更名。

H形楼房,两排树当年很细,还是树苗。不知是什么树,有别于乌黑遒曲的泡桐。笔直的小树围了圈红砖,呈锯齿状。

阴凉的过道有黑板,我出过很多期,字并不好,总是斜斜地往上飘。一位语文老师站那儿看半天,说我喜欢画倒笔。自己并不知晓,包括自信,都是件迷茫空洞之事。

星期一,也会升国旗,掌握不好节奏,没有一次顺顺当当到顶的,不是快,就是慢。有时音乐停了,还差一大截,不得不嗖嗖地往上拉。众目睽睽,难免尴尬,幸好有人做伴,四人升旗,两人配合,两人拉。

有次,星期天起风,黄沙漫漫,地动天摇,吹得对面的人都看不清。龙卷风,每年春天好像都来那么一两次。寝室的床上蒙了层塑料布,塑料布上落了层黄沙。心里记挂着国旗,和几个同学跑去,迎着风连拉带扯拖回宿舍,塞在床下。国旗很大,像行李。

初三时,流行“神秘链”,不知哪个学校发起的,总之在校园里风行。下课后,大家急忙写。一封信,抄六份,寄给六位朋友。每个朋友给寄信的上线两元钱,再写六份发出去,等下面的下下线,给自己两元钱。如此循环,正常的话,每人得益七十六元,只需两元成本。与现在的传销类似,一种空手套白狼的金字塔融资方式。两元钱对一个小孩不是小数目,同学们纷纷往学校收发室跑,有信便迫不及待地拆开。收到过钱,也寄出去过。天南海北挖空心思寻觅能写信的人,最远的寄到了松花江。也可以给本地朋友,班上你给我,我给你,最后不了了之。信里说若不传下去,家里会遭殃,被汽车撞死云云。总之钱在作祟,那年是1983年。

也有不少学生集邮,集邮的钱,多半从口里省下来。放学后,几个人蜂拥去校外的小邮局。我有一本很大的集邮册,里面的邮票,有往来信件上的,也有同学给的,还有母亲从出国工作的邻居家要来的。故有许多外国邮票,可能面值不值钱,一长串一长串的,大部分是自己买的,有领袖头像、山水花鸟、开国大典等。翻检时,戴上白手套,用镊子一张张拈。从信封上取邮票,要先剪下来,放在水里荡一荡,慢慢把邮票和纸分开。再晾干,插进集邮册。也和同学们换,一张换一张,一张换两张等。弟弟比我集得多,饿得小腰精细,天天猫猫着。

二本集邮册一直由我保管。后来不集邮,遇到夫家一个聋哑孩子喜欢,便给了他。90年代,我偶尔得知被那孩子的哥哥拿出去随便换了两千元钱。那些邮票如果保留至今,一张都不止这个数目。当我听到这些时,很沉默,怅惘是有的。我们曾满怀着爱,极其认真去做一件事,并非为了利益,那是青春年少的生活。且对弟弟深深歉意,谁都有拮据的时候。

寝室里有个女生叫小宁,短发,齐刷刷的刘海搭到眉毛上。眉心有颗痣,头发柔顺,贴着精致的小脸。她不算好看,眼睛细长,皮色白净,平日轻手轻脚。放学后,喜欢抱着纸盒看她养的蚕宝宝。几条白蚕在绿叶间蠕动,沙沙吃着桑叶,叶子是放学后,在学校院墙外沟边的桑树上采的。

我们两家住一起,关系不错。她母亲很胖,生了四个姑娘,她老二。可能是想有个弟弟,始终没生到。邻里间有龌龊,常骂他们家“绝户”。儿女双全的,是像我妈这样的人,哪家有喜事,会被请去缝被子。

最后一次见小宁时,我已结婚,回娘家,碰见小宁也在。她从另一个城市来机关办事,好像要开一个证明。那几年,母亲家像转运站,接待天南地北一拨又一拨的旧时熟人。母亲人好,亲切,身上散发着本质上的热情与温和。晚上我和小宁睡大屋床上,她脱衣服时,露出雪白的肌肤,饱满的胸,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逼迫美。她好像还没正式工作,才结婚,准备去丈夫单位。我们聊到很晚,说了些啥,已忘记。第二天一早,我送她去火车站,在早春蒙蒙的细雨中分的手。

后来听说她生了一个男孩,再后来听说她跳了水库,是自杀。那水库清亮亮的,她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影集里,至今有她一张侧身黑白照,两个小拳头支撑在腮帮子底下,模样清秀。很多年,我想着她头发散开,漂浮在水面的情景,以及她孤独苦闷,视死如归的个性。她比我低一届,死在90年代,一个充满欲望、浮躁的年代。我甚至不知道她因何而死,对人世背负着怎样的绝望。

她的姐姐与我同届,也与我住同寝室,长得有点丰腴。穿喇叭裤,晚上睡觉前,喜欢用夹子把刘海卷起来,第二天打开成波浪形。也有女生用烧热的铁钳子烫发的。不知道谁回去说她变坏了,传进她母亲耳朵。星期天她回来,在寝室里骂。

寝室里,冬天烧蜂窝煤炉子,有的同学偷偷用电炉子取暖,烤馒头片。不用时,藏在铺下,用鞋子挡起。一千瓦的电量,常常造成电线短路,舍监经常来查。宿舍的门平时不锁,只晚上插起。星期天,谁第一个回来,去舍监那儿拿钥匙,黝黑锃亮的圆形木牌,转圈的孔洞里挂满叮叮当当的钥匙,上面贴着医用胶布,用蓝色圆珠笔标着几栋几门。

晚上排队到锅炉房灌热水袋,开最小的水流,水咕嘟咕嘟往下流。水淋淋的地面雾腾腾。夏天,寝室外的黑白电视,滋啦啦闪着雪花,看得最多是山口百惠主演的《血疑》。教室里有暖气,一到冬天嗞嗞地冒着白气。玻璃黑板,写字,发出落叶般好听的沙沙声。

铁路子弟学校,免学费。

80年代,港风吹拂,为社会主义好还是资本主义好,曾和同学在寝室里有过争论。认为资本主义每个毛孔都沾满鲜血,说,你们去资本主义国家好了,不做包身工,便当妓女。听说邓丽君唱的《何日君再来》有关某国,便不喜欢。这首歌最早源于周璇,后被李香君演绎成中日两版,再后来成为邓丽君的专利。

想一想,真是一段铿锵的岁月,幸好漫长的时间河流让自己柔软下来,重新审视一些事物。

高一时办报,每个人都要办,写上自己的作文,然后上交。

我作文的题目是《文明古国的美德》,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画上报头刊花。里面拉扯上谭嗣同、文天祥等人,用了许多排比句。我与另一名低年级男生到市里演讲,一位河南口音的语文老师带着我们坐公交车去的。挺大的礼堂,乌压压坐满了人,腿打没打抖已忘记。

紫红丝绒帷幕徐徐拉开,人站在刺眼晃幽幽的灯光下,时不时打着手势,实在渺小孤单。侧面和后台有穿着白衬衣,来回踱步温稿的学生。

去之前,班主任让把稿子拿到语文教研室给教研组组长看。一直记得他的名讳,姓奔,大脑门,有点像马克思,曾与父亲同事。他在稿纸上画掉一句我引用的话:“宁可做社会主义的草,也不做资本主义的花”。他沙哑着声音不知说了句什么,让我很惭愧。似一个高声讲话之人,一下子遇见了一个极有教养的低语者,站那儿窘半天,一句话都没得。后来听过这位老师的朗诵,声音绕过几道溪水,枯竭时又缓缓流出。似幽谷,一排排荡漾的林木;如秋风,闭目似海,抑或淋湿的往事,总之带入遥远的无人之境,又在语言艺术的掌控之中。不激情澎湃,也不抑扬顿挫,是骨髓里的好。方知道文学或者说文艺可以如此温柔,磁石般被演绎着。

前年,听说他去世了,是癌。

得了二等奖,一个书包。后来局里的领导来视察,我又被叫去演讲,和一些文工团的演员一起汇报演出。在处机关俱乐部,本单位的礼堂,能容纳许多人,平时放电影、开会两用。那些女演员很时髦,烫发,裤线笔挺,身上香喷喷的。他们在后台化妆,上油彩;也给我化妆,上油彩。演的是新疆歌曲《达坂城的姑娘》,“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再就是《天仙配》,一个人唱双声,一会儿男一会儿女。

我现在对演讲、表演、朗诵,已没多大兴趣。暗,其实是种很华贵的东西,宝石样闪烁于黑夜,是对思想最好的尊重与礼赞。后来在学校大会上演讲,我竟然卡了壳,脑袋一片空白。良久,学生会主席过来移话筒,算是遮了过去。结果丢了一大段。

还参加过全市的作文比赛,得过奖,题目是《我的老师》。写的是初三的班主任,开头便用了“风度翩翩”四个字。老师姓柴,外号“才大官”,抑或“财大官”还是“柴大官人”,真的不清楚,也不知道为何男生给起了一个这样的绰号。也许觉得不太符合劳动人民的审美气质,有点鹤立鸡群、气宇不凡的清高味道。很板的一位老师,骨子里有硬的部分,用风度翩翩这个词实在不准确。这样的人不随和,像个概念,身段放不下来。吝啬笑,笑起来似假的,却发自内心。

有一回,我从教室的窗口看见他踮着脚,扯着腰带上的钥匙,开教研室的门。咋都够不到,一次次失败,便有点扎我的心,这样的动作实在亵渎了老师的形象。

老师待我不错。一次,晚自习布置作文,他来来回回巡视,走到我身后停下,说,好!抬手想拍我的肩,可能意识到我是个女生,便戛然停在半空。我本子上的第一句便是“教室的白炽灯下……”正是当时之景。

高一时,柴老师继续教我们语文。课讲得生动干净,讲《孔乙己》时,画出曲尺形柜台。阔时,拍出大钱;落魄时用手爬进来,垫个蒲包,盘着腿。

很多年后,我在菜市场看见他蹲在一个摊位前选土豆。依旧是大背头,一尘不染的衣裤。后来他分了楼房,曾住我家楼下,鲜有来往。我父母的家,也是一搬再搬。

高中时,教历史的老师姓蒋。蒋老师个子很高,魁梧,南方口音,常穿件灰色的洗白了的中山装。两个指头夹着粉笔不用回身,便可以在黑板上弯弯曲曲画出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座城市的版图。莱茵河、尼罗河、阿尔卑斯山脉,同样弯曲的河流和三角形小山呈现在粉笔之下。他的南方口音并不好懂,但课好懂,简洁明了,人名地名,起因、发生、发展、结果,几个重点一串就完了。

清晨的校园,许多人陷在薄雾里嘟嘟囔囔背书。我不大背,每次考试,大多用自己的语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两个词用得最多。历史在一个框架里循环,打破,进步;再打破,再进步。淘汰不合理,是从矛盾到触点的一个过程,思想亦是。

一百分的卷子我常考九十八分或九十五分。记忆里,我没和蒋老师说过话,也没去过他的教研室。他的办公室在二楼,斜对着我们教室。考完试,许多同学跑去,围着老师办公桌看分数。回来发感慨,说蒋老师拿着我的试卷,用手掸着说,看看人家的卷子。

蒋老师十六岁上大学,中年后调入我们学校,年年参加高考阅卷。我离开学校后,再也不曾见他。他的女儿是我的微友,很优秀,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身材颀长,每天迎着朝霞跑步。一次我去深圳,她在微信里说,能否出来喝杯咖啡。很遗憾,我正忙乱,未能赴约。

后来得知蒋老师已不在人世,这样一个立在讲台像塔一样的人。在他手里,我知道了什么是历史。历史是活的,在时间里构筑着人性,尽量往良善的道路上靠,它的前方是文明的曙光,而非一本薄薄的书。

一部历史便是一部战争史、反抗史、发展史、思想史。教的是历史,更多的是认知和眼光,人类一直在艰辛地蠕动着。

教物理的老师姓张,很幽默的一个人。吹口哨,拉手风琴,弹钢琴,粉笔头能准确地弹出去,落在开小差同学的额头上,在大家没被这道美丽弧线吸引前,继续轻松授课。每次正式上课前,张老师出一道题,再进行新的知识点。每个同学把答案写在一张小纸条上,组长收上去,第二次上课再发下来。不是什么难题,只是概念,例如什么叫抛物线运动之类。每次我细心满满地答好,往往只得七八十分。概念便就是概念,严谨,不能有一字之误,这是在这位老师手里明白的。我的物理不错。他夫人教我们英语,很白,尖尖的脸,不爱笑,是个美人。也许自己英语不好的缘故,觉其不够亲切。因频繁转学,英语发不好音,窘迫而不自信,后来整个放弃。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杵着教鞭站在那儿。

教化学的女老师有点老,温和白净,走路慢,烫着短发,标准的知识分子形象。她是浙江人,住在校园里。她的先生很瘦,棱角分明的长方脸,凸颧骨,黄黑皮色,戴副黑边眼镜。每到九月,他们家的水泥外墙,便趴满漂亮的紫粉色牵牛花。

高一的班主任是那种矮小,但爆发力很强的人。他名牌大学毕业。走路带劲,课讲得有力,子集、并集、交集,奇函数、偶函数,一一讲来。且会作诗。学校组织诗歌比赛,他写,让我们朗诵。女生问,什么是幸福?男生答,不是餐桌上的杯盘狼藉、残羹冷炙;男生说,什么是幸福?女生答,不是身上的绫罗绸缎、华服美饰。

自己散漫,并没有活成老师想要的模样。但想一想,很多年来我是爱他们的。一个老师,便是学生心中的丰碑,才华智慧幽默的代表和体现。他们曾参与我的生命,我学到了父母身上欠缺的东西,算是社会意义上更广博的家长。

儿时朋友见我感慨,又给我拍来处机关大楼的图片。夕阳把楼宇涂上忧伤的红,我从来不知道它如此之美。咖啡色的墙体,粗大的圆柱,伟岸、坚固、肃穆,比现在的豪华场所所差无几。

那时抓腐败,哪个贪污,判了刑,在机关门口张贴告示。路过之人七嘴八舌,边看边议论。犯罪之人挂个牌子,站在敞篷车上游街。同学的父亲,关在某监狱喂蚊子,睡草袋子。

父亲因修桥梁去了另外的项目,一个工程的资金在他手里过,上亿是有的。办公室的黑板上每天有流水。放假时,我常去父亲办公室,学他签字,在黑板上写古诗词。回寝室,给父亲写信,他若贪污,我便断绝父女关系。写好后,贴上八分钱邮票,跑到球场边的小邮局,找个绿色邮筒投递出去。

有年寒假回家,有人找父亲办事,推来一辆女式飞鸽牌自行车。在那个年代,这算值钱之物。我推到马路上,还没来得及骑。母亲赶出来,把车推回来了,向别人道歉,让赶快推走。

现在母亲还对弟弟说,你姐多革命,别人送的烟酒,当着客人的面就让提回去。母亲说这话时,并无责怪之意。反而说,一家人好过赖过,有饭吃,平平安安就好。

那时,家里的钱,几乎都是母亲挣的。父亲只拿那点死工资,都知道他认真,一棵钉子都不往家里带。我们三姊妹结婚,家里没花什么钱,婚后也是自己勤劳,没用过父母的钱,反倒常给父母钱。

少年意气,迷茫刚硬也脆弱。

机关大楼临着马路,围着圈黑色铁艺雕花栅栏,对面是灯光球场。球场一侧是一级一级的石头看台,每到球赛,围得水泄不通。

多年后,一个比我低一届,长得非常漂亮一说话就脸红的女生,讲起她的初恋。读初中时,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灯光球场的石凳上,拄着下巴,呆呆看一个男青年打球。暗恋别人好多年,连姓名都不知道。她说这些时,已结婚,美得依旧像巴伦博伊姆演奏的《月光奏鸣曲》。

岁月是个好东西,粗粝地扎着人心,又绵软如绸。

【作者简介:菡萏,本名崔迎春,60后,湖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荆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见于《作品》《清明》《天津文学》《散文》等。出版《红楼漫谈》《菡萏说红楼》《空翅》《养一朵雪花》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