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册页（组诗）
甘肃•西域砍柴
葡萄园
它们隐藏风声和雨水
在秋天的心窝里
月光反哺出，青涩和嫣紫的乡愁
有些苍凉了，人间的蜜
就那么一点，来不及思量
龙勒村，就像一根藤架上
盘起来的家事
一串串葡萄聚拢起来
坐在炕头上拉家常
西湖吹来的风
阳光的颜色，细致地涂抹出
葡萄的酸和甜，汇合起来
一条党河说出了生活的味道
宕泉河
冬天，它孵在一窝卵石里
像冬眠的四脚蛇
天降大雪。看见西风
打着呼哨在河床上奔跑
沙沫和雪沫，混杂在一起
迷了眼睛
那时候洞窟里的画工
已经老了三代
从泥塑到彩绘，有人唱过老曲
有人未来得及喘息
下寺道士王圆禄，和斯坦因
握手换了雪花银，被切割的历史
被愚昧蒙蔽的命运
在洞窟里留下了漫长阴影
冬天，宕泉河闭紧了嘴唇
就听到一窝卵石，有时候冰冷
有时候碰撞，发出愤怒的火星
九色鹿
美女，你还在梳洗呢
——呃，请递给我胭脂
嘴角的颜色，好像浅了一些
美女，郊外的柳林里
能够遇见白马王子呢
——呃，谁遇见了，就是谁的
两个人寂寞，总比一个人寂寞好
柳林的泥沼地带，有人呼救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民间说：人是黑头苍蝇，救不得
不可迟疑。她拉出了那个
浑身污泥的失足人
美女，此人面相恶：长脸、高颧骨
而且两腮无肉
——呃，救命要紧。人命关天
美女，你被他出卖了！
你看，那个贪婪的国王，派来了
芦草一样稠密的弓箭手
——呃，善恶有报应
我们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九色鹿飞走了。弓箭纷纷弯折
那个出卖灵魂的人，被处以绞刑
西湖
芦苇举出火炬
逃跑的蜥蜴，被流沙追逐
西湖干涸了。太阳垂下弯刀
嚓嚓响。粉红的野麻花不打铃
和一盏气死风灯，没两样
酷热难耐。有一片盐碱湖
偏偏叫火烧湖。没水就罢了
红尘里留不住一滴雨
呼吸也急促起来，那个迷路的
骆驼客，说一截子缰绳都在呢
跑过了弯腰墩，感觉
那就是四脚朝天的骆驼
库木塔格沙漠归拢了战袍
骑着西风马，喊渴的时候
就让沙丘，抬起了头
西湖干涸了。敦煌的菩萨
抖动了一下。半夜里，布告说
从疏勒河引水的浪头
已经过了瓜州，过了新店台
我翻阅了资料，疏勒河原本
就是西湖的母亲，年轻的时候
她还有一个孩子，叫罗布泊
鸣沙山
走漏的风声，拾起了月光
遗落在人间的碎银子
在敦煌，一粒沙是通灵的
它搽拭掉尘埃，保留了云朵
飞翔的翅膀
有比早春二月，还浓郁的花瓣
就像眨动了眼睛的星星
在鸣沙山，一粒沙被遗忘过
也被拥抱过
有时候生命只有一个瞬间
而回音，却走得辽无边际
在敦煌，一粒沙其实有
虎背，和熊腰
一躬身，一抬头
都有雷音寺的万钧洪钟
净土，依旧有雷霆的轰鸣
过境。堆积起来的沙脊
有无声的犄角
挑破了苍穹
这座庞大的沙粒，其实不是山
只是月牙泉抽离了人间的灵魂
一路离开的模样，就像花瓣
在风中散开
月牙泉
沐浴的扉页上，月亮走过了
苇荡花絮缥缈
请饮下这杯天籁之音
请掂起夜来香，最后的重量
造访的尘埃，净洗灵魂
重新走上了山顶
一个女子在水面上，看到了今生
她捧起水，看见日月的光影
色彩斑斓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
像一根芦苇，那么轻
我来的黄昏，湖水澄澈。微风里
柳枝拉着月亮的衣袖
过了三层碧波，就像一块印花布
生动的针线，缝制了天上的宫阙
敦煌郡的肩甲上，这一匹柔软的丝绸
有乌孙人的梦驼铃，有粟特人的环佩
胡旋舞起来，有洒满了人间的花雨
红柳泉
古老敦煌的铜钟，经书说：
西北风里，有它惊世骇俗的回响
从三危山，到宕泉河消失的伊塘湖
只有兀鹰，鼓噪了下午的风言风语
骆驼，朝拜了从不开花的白刺
就别说落脚枝梢的云雀了
狂野的西风。过寺庙和佛塔
过了一群被赶往伊塘湖的牛羊
它不是花草帽，也不是遮阳伞
从市区反弹琵琶，到高老庄山梁
如果一场洪水平息了
那些被切割成危崖的山水沟
风头回旋，有没有铜钟血色的王冠呢
识途的老马，走出了红柳林
回头的地方，一眼泉水里太阳在晃荡
40年了，红柳泉的汲水人说
其实西北风，都在红柳林里
它们被红柳泉攥在手心里
掀不起一点风浪
古老敦煌的铜钟，据说：
在红柳泉里，回音清澈，有翅膀
莫高窟
我说过的，来生，就等在
你经过的花儿地，你喝茶的品茗轩
你不来，我不走。就等春风秋风
吹走我凌乱的一生
这一生，我许过的愿
不会再有荼蘼的花开了
这一生，我遇见的人
都没有守候落红的彼岸
春三月，冰天雪地的敦煌
西风依旧入了骨髓
但是莫高窟里散开的桃花
有琵琶行，有箜篌引
我听见供养人的祈愿
疼痛，就像一粒冰雪合于掌心
这一生，我放下了自己
月亮那么远，心里也装不下
清风和白云
雷音寺
鸣沙山下雷音寺，山门敞开
门廊里的金刚力士
据说有不同于一个时代的身份
比方我和女朋友商议，跨门槛的时候
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她跟我辩解，哪个是关公，哪个是秦琼
这些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大光明殿前
那一座释迦牟尼的足印
作为参拜者，这里需要一拜
而后，在大光明殿前的心愿柱上
各自许愿，挂上风中叮当作响的心愿牌
有些心愿是能够说出来的
有些心愿，只能埋在心里
就像心愿牌，不识字的清风
把我们的秘密读的那么响亮
雷音寺曲廊很长。尽头有一口铜钟
方丈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撞响了
我试了试，凭借一个人的力气
那根粗大的木杵，几乎纹丝不动
后来在侧殿里，见到了一本
《融照法师日记》，很认真的读了几页
大师的俗世生活，一尘不染
他是把一颗佛心，带到了人间
反弹琵琶
有多少逆行的姿态，在人间
称量了风雨沧桑的轻盈和重量
炫舞的精灵，仅仅是散花飞天
揭去了面纱的一瞬
翩翩起舞的一瞬
举足旋身，反弹琵琶，凝结了
游龙惊凤的动势，和摇曳生姿的曲臂
音弦和鸣，让花瓣，从春寒的莽原
有了向死而生的利刃
有了脱尽尘埃，自在而生的
飘逸流云
华年绽放。据说在丝路上
这是一支驼队，擦出火花的T形台
据说飞旋的音色，在背弓的疆场
有辽阔箭雨
俗世沉疴，不抵一抹水袖
嘈杂人间，静于弹指一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