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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文学》2022年第8期|巴音博罗:钢铁厂的美恰恰在于它的沉默之处(组诗)
来源:《广西文学》2022年第8期 | 巴音博罗  2022年08月30日09:04

 

那永不休歇的潮汐——我们。

——卡内蒂

《如果远方的白桦树就是故乡》

如果远方的白桦树就是故乡

风扬起的赞歌则来源于这炼钢厂

来源于八月的雨和一辆运输车——

货物太重了,十二轮的大卡车声嘶力竭地嘶吼

仍然不能把炼钢厂稍稍移动

 

我们生活在言辞如此稀少的时代

我们学习前人,学习老一辈的真诚

学习风,一个眼神,一种生活的态度

而炼钢厂则教育我们从两个世界观察一种起源

我们藏起忧伤是在于

我们从不是一个人在冶炼

 

我们也会触摸到大地坚硬的胸膛

以及烟囱——那沉默的舌头

我们的灯在整个八月一直都亮着

 

而九月的前额依然是潮湿的,十月是倔强

是对生命的另一种要求:该爱的一定一次

爱个够

我们以钢钎表达这态度

以十一月飘落的叶子发放奖金

到了十二月底,我们将关掉那灯,关掉相思

因为一月与十二月之间没有缝隙

 

 

《住在工人街上的人》

住在工人街上的人早出晚归,以黑夜为伴

眼睛和指尖上却星辰闪烁

 

他们是铁,也是矿渣

他们以工作的形式涌动

拂晓前他们不被看见

 

黄昏降临时也一样。蹒跚的脚步下

是火炉中遗落的灰

取消了这世间的一切事物

 

青草、山峦、河流和天空……

每一根钢钎上,都挑着一颗圆圆的太阳

每一炉铁水,都带来辽阔的欢呼

 

在火中取火,青铜的海水永不平息

住在工人街上的,是一群人

或一群铁,自街头缓慢流淌……

 

 

《工厂的亲戚》

一只流浪猫,两条脏狗,几粒麻雀和数朵闲云

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工厂的孩子

也是车间的亲戚

 

当然,还有铁横梁上的一家燕子

旧仓库中的几窝老鼠……

 

当工人们松开机器,旧烟囱松开烟岚

整个厂区会被夜色笼罩,寂静会蹑足而入

使捞渣棍独唱,推钢机沉默,蒸汽排放风

轮兀自空转

给猫和老鼠排练游戏大战的滑稽剧

 

而锤子省略下来叮当声

让站在院墙角落里的那棵树

斗胆敲响了铜锣——铁锈色的月亮

 

今晚的月光是用榔头敲出的

它使渣道沟里的阴影,重重叠叠……

 

 

《钢铁厂的美恰恰在于它的沉默之处》

那铿锵之地,火焰沉睡之地

夜的引申或雄鸡啼唤之所,是钢铁厂

是我燃烧至无声的毕剥,是灰

进入永久寂静的虚空

 

钢铁厂的美恰巧在于它的沉默之处

人们向着风述说,诗歌向着停顿

火车向着倒退——歉疚的倒退

我向着谦卑。我无名,因而寒冷

我向万物告别,但告别回到睡眠

 

世间早已善恶分明,英雄早已荣耀加身

我只好把烟保存在书页中

把脚,保持在黎明时分的小径上

天空如此高渺,像梦!

而广场上的旗帜早已和大海交换过了

 

城市喧闹如旧,它也不是我的

我要把曾有的一切通通遗弃

只留下城郊的钢铁厂——我的心脏

只把这低垂的头颅,镶嵌在微微颤抖的门柱上

 

 

《二舅的矿渣厂》

我所驾驶的车是灵魂休憩的疗养所

我去往的地方是矿渣厂

 

我死去的二舅曾是这儿的总工程师

如今,他是悬在厂房上空的一朵云

 

汽车在矿渣大道上飞驰而过

进入铁的暗处

 

作为老一代东北工学院高才生的二舅

他的脸上钟表滴答

 

他的翅膀耕耘这一片灰渣的原野

他说过的豪言壮语此刻正化作鸟羽

 

腐烂着,成为新的标本

一个男人从翻开的空页中走来

 

那是我,头发在阳光下起伏着

脸上的表情一定复制着二舅的表情

 

 

《夜晚的钢铁厂》

黄金在远方的白桦林里跌落

钢铁厂在轰隆声中操练它的交响乐队

鸟儿像惊慌的音符自巨大的厂房顶窜出

风在每一条传送带上寻找它的意中人

它寻到了一扇窗户,它打开、摔闭、再打开……

锻锤和窗牖噼噼啪啪击打着时间

 

现在马匹也悄然来到高炉的炉膛里

火苗在一个年轻工人的胸前生长

“我想成为一个光辉的旗手!”他叫喊着

他要向黑夜索取银色的宝石

 

而月亮照耀着这广漠的炼铁厂

群星在周边旋转,并使光充满劳动的额头

手与臂膀再度成为悬崖。而思想总是陡峭的

高耸的烟囱上升起悠悠长鸣的烟云

一个老工人矿石一样坚硬的骨架正闪烁其中

也照耀着厂区四周的河流、田埂

照耀着黑铁和我们

 

今夜,就在今夜,将有众多的人汇集在一起

使炼钢厂中的演奏彻夜不停

【作者简介:巴音博罗,满族,20世纪90年代起从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文学作品四百万字。著有诗集《悲怆四重奏》《龙的纪年》,油画散文合集《艺术是历史的乡愁》,小说集《鼠年月光》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