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新年的问候(诗三首)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范剑鸣  2022年08月18日12:03

1、风景:国旗的对话

1934年,“二苏大”在瑞金沙洲坝召开,确定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旗样式,成为五星红旗的前身。为渲染红色氛围,瑞金在国道和街道悬挂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旗,与五星红旗交相辉映,形成一道独特的红色风景。 ——题记

风吹过来 车水马龙的大道上

多少岁月变成尘土的微粒

从大地到苍穹 从灯光到星光

只有风 能够举起时空的坐标

只有旗帜 是一切风景的原点

黑夜到黎明 大风撕开我们的心跳

多少个日夜 我看着你 仿佛

开国元勋在深情看着回忆录的标题

只有这座南方的小城 我才可以

直观地注视我的前身——苏维埃国旗

只有这座安宁的小城 我才懂得

我的心跳 不只是始于1949年秋天

你托起一轮麦穗 绕着镰刀和铁锤

就可以骄傲地为一个年轻的国度命名

我必须接续你的气概 必须在风中

应和你的呼吸 继承你红色的纤维

党旗 军旗 国旗 我们一起构成

一个红色的谱系 一道民族攀登的阶梯

黑夜的星火 对于当年的祖国

十万分之一的版图 就是全部的希望

我们陆续从朝霞上走下来

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 掀动一片曙色

红日初升 其光大道 一座城市

在呼啦啦的旗帜中奔跑 行进

风吹过来 这是和平的风 安宁的风

沿着我的招引 当然也是你的招引

从旅游区到工业园 从沙洲坝到叶坪

从历史博物馆到红军烈士纪念塔

风吹过来 我们奔跑成蜿蜒的队伍

奔跑成大地的经纬 怀抱崛起的楼厦

风吹过来 车水马龙的大道上

多少岁月变成尘土的微粒

从大地到苍穹 从灯光到星光

我们一起举起了时空的坐标

风吹过来 我们相互聆听和凝望

交谈这座城市的昨天 今天 和明天

我只是史学家笔下一个怀旧的词

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闪电 而你不是

“横五尺 直三尺六寸 加国徽于其上”

我只是一个阶级暂时的图腾 而你不是

在“二苏大”礼堂 在毛泽东主席手上

我曾经是一个新生政权的出生证明

是春天最初的嫩芽 凤凰浴火的声带

是所有苏区歌谣的创作者和歌唱者

是红井里最初的波澜 苏维埃田园里

最初的犁铧 和第一批种子 汗水

是苏区干部夜访贫农的灯笼和曲径

是毛泽东选集第一卷里油灯的暗影

是送郎当红军时的泪水 和坚贞的守望

是瑞金三万名子弟长征时共同的姓名

——不 不是为了回忆 在这座城市

我复活 更是为了凝望你风中的接力

从山村的长征希望小学 到喧哗的广场

你的飞扬 正是我对后继者无边的敬意

我还记得 在奥运火炬传递线路上飞翔

奔跑的人群中 你拥有我未曾抵达的荣光

风吹过来 我们都是风留下的脚印

但你有着更加远大的前程和梦想

你号召了更多的炎黄子孙 从天安门城楼

到联合国大厦 你延伸着我的目光

相同的血缘 相同的肤色 相同的身姿

像父亲领着孩子 我们一起领着时光奔跑

风吹过来 在故都 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

我只是历史留下的风 而你是时代竖起的景

2、新年的问候

1930年元旦,一位诗人带兵从福建宁化过赣南石城,写下诗句“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如梦令•元旦》)。笔者来到武夷山下的小城石城参加诗会,遂想起那首诗,那声新年的问候。——题记

1

在导航的指引下,我们

去往一座石头命名的城市

四月有无可指责的繁华

四月有虚拟的理想国

武夷山下。一场谷雨的盛会

让大地显露诗歌的胎记

琴江之畔,“风乎舞雩,咏而归”

我们放下风尘,试图为春天而艺术

车轮在赣闽边际穿越,林深和苔滑

被雨后的阳光修改了面目

“一切,当它不是,然而它曾是”*

谁曾火把一样,在这奔放的山原呼吸

由于诗歌,我必须想到他

韵律并没有战争与和平的间隔

在烽烟中坐下来,灵感安顿在纸上

古老的词牌依然那么青春

他走过了1929年,而我迎来了2019年

既然相向而行,必定会相遇于某处

是的,山下的我们已经无法想象

在山上居然也能够写诗?

或许只能这样认为:这片石头命名的

国土,适合用诗歌向它致敬?

2

只有诗歌,能让万物保持时光的敏感

只有诗歌,能替新年保管久违的问候

我们理解那个年代,理解那条

深山中延伸的道路。但写诗意味着什么

从宁化到石城,客家人还紧握着农历

而他却感受到天地之间的新纪元

诗歌究竟隐含着什么魅力:雄心

预言,或一种脉博跳动的方式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人于奔波之中

淡定自如,完成词语与世界的交接

是的,有人怀抱太平天国一路逃亡

曾在这苍莽的石寨,梦断天涯

而什么样的力量,让他铺开纸笔

在最窄小的地方,写出最宽阔的诗歌

脚下是泥土,头上有星光——

道路自古如是,诗人又何以矜持

在季节的轮回中,这座南方的小城

召集一个省的诗人,为她注入新的血液

还有更多:北京,河南,四川——他们说

诗歌必须……诗歌还要……诗歌应该……

在葱茏的校园,年轻的学子发出探问:

对于诗歌,这是不是最好的时代?

词牌和古老的笔墨,简化字和键盘

谁更快抵达缪斯的山峰?

在那一刻,我多么想听到他的回答

那位过去的人,曾在石城山原写诗的人

3

当然,我们也轻易地来到山上:但

灵感,并不会轻易等候在哪一座山头

就算八卦脑上,杜鹃开到最抒情的程度

通天寨里,穿过生命之门深入母体

缪斯没有固定的行迹。有时候

在盛大的风景中必须忘掉诗歌的存在

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山。武夷山下

接天的莲叶传递着一支支火把

经过酒家,经过琴江边的公园

经过廊桥的商铺,和静静的古塔

在九寨的温泉,赣江源头的瀑布

流水走过人间,依然有伊甸园的羞怯

“也许我看到的有限,从我那低地

也许你看到的更多,从那高处”*

方向盘上的坦途,已没有疑问

时代呈现的方式,也没有悬念

青菜在高架上生长,人们在高楼中居住

城市谈论着生态,村镇谈论着深呼吸

一些事物以乡愁的名义复活

一些花朵以旅游的名义盛开

漂流,骑行,山野洒下了轻捷的汗水

采摘,收获,田园流转着休闲的云雾

从山上到山下,如此庞大的画卷

需要什么样的诗句为其点睛?

是的,有多少繁华,是来源于当年的

一首小令,一阵风,一面旗帜

4

一场盛会,让我在石城的山水间

再一次闻到诗歌的气息

我们一直在追寻:诗歌的张力

在于词语,还是词语间无形的顾盼

是啊,稻菽有千重,楼厦已新成

古老的语法将和新生的词语一起晕眩

但诗歌的内核究竟是什么呢?如果

只是赞美,锦绣大地又如何变得深沉

诗歌是指向内心,还是指向人间?或者

是两者之间激起的一个巨大的旋涡?

按照内心生活,还是按照内心来写作

帕斯捷尔纳克,又该如何理解这山上的吟哦

在一个城区,我们看着一支支新制的毛笔

比砚台和灯具更急切,向岁月索要新词

是啊,崛起的城市,也等待这样的诗行:

“新年好——新行星——世界——家”*

仅仅祝福是不够的。当我们转身

总有一道深深的目光,还留在山原

艺术的讨论并没有完成。就像这座城市

风姿和才华刚刚开始,美丽刚刚打开

“新空间好—新国度好”*,过去的江山

现在的江山,已不是一样的江山

“新眼睛好—新耳朵好”*,过去的诗篇

现在的诗篇,又怎能不是互相问候的诗篇

那么多人,在山上寻找鲜花和爱情

那么多人,在山下歌唱红旗和画卷

诗人们,我们是不是对茨维塔耶娃谈得太多

而是否想过,对山上的诗人有一声问候——

在武夷山下,穷天地之变:什么样的胸怀

才能问候大地?什么样的纸笔,才能不断延伸

是啊,在离开石城的路上,我多么想说

“这片大地,现在是一片朝向你的/星……”*

注:加*所引诗句,均自茨维塔耶娃《新年问候》。

3、斜阳下想起一名中国诗人

斜阳下想起一名诗人

他就站在 大柏地的斜阳下

用古老的词牌抒情

用外省的方言押韵

那时候的中国

还只有两种颜色

一种是白色 一种是红色

在大柏地一个村子的墙壁上

至今还有弹洞标记着

那两种颜色的交界

当井冈山的风云人物

以一名诗人的身份

站在苍翠的关山脚下

大柏地的斜阳就有些激动

从一朵积雨云里钻出来

用浪漫主义的手法

用汉语古老的平仄

展现 赤橙黄绿青蓝紫

装点一九三三年的中国

那一年 中国另一支正义的笔

在离大柏地很远的城市

在月光如水照缁衣的寓斋

在为了忘却的纪念里

忍看朋辈的笔杆被枪杆杀害

愤怒地吟诵刀丛里觅出的小诗

那一年 中国大城市的月光

都只能远远地看着

大柏地这轮雨后的斜阳

看着 农村走向城市的革命

踩在村庄墙壁的弹洞上

踏响起初的脚步

今天 斜阳下想起一名诗人

想起昌厦公路边那首《菩萨蛮》

当中国政区图上

那一条从故都瑞金 到首都北京的路线

像一条舞动的彩练

拴住 中国现代史上

大柏地那一轮湿润的斜阳

舞动着五色地图上 五彩的中国

就连我 一个普通的诗人

也能从古老的词牌里看出

大柏地的斜阳下

用枪杆子写诗的诗人

那雄奇的身姿和轩昂的气宇

就连骨头最硬的“且介亭杂文”

也应该为那种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意境

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