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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萃三友记
来源:长江日报 | 高洪波  2022年08月12日08:35

小引

舍人是个很有趣的名字。查资料,舍人有这样几个说法:一是官名,二是战国及汉初王公贵人的私门之官,三是宋元以来俗称显贵子弟为舍人,四是仆从或者差役。关于历史上最著名的舍人,我发现一个是李斯,曾经当过吕不韦的舍人,还有一个毛遂,当过平原君的舍人。

“林萃舍人”是我刻下的一方闲章,因为我居住的公寓叫“林萃公寓”。公寓、公寓,其实就是宿舍,宿舍居住者去掉“宿”字便剩下个“舍”,所以居住在林萃的我便刻了一枚闲章:林萃舍人。其实很简单,就是居住在林萃公寓宿舍的闲人,毕竟一个七十岁的退休人员自称闲人也不为过。

闲人的好处是时间充足富裕,不必匆匆忙忙、早出晚归、上班下班,没有那么多应酬和迎来送往,也没有那么多拜访、拜会或者拜见,所以我很为自己所取的“林萃舍人”的名头而自得,并且在十数年间观察周围的人、物、景等等得笔记三则:一是绿友,二是狗友,三是球友。

一、绿友

绿友者,绿色的朋友。何为绿色的朋友?植物们。

我身边绿色的朋友,院子里有诸多大大小小的树,从国槐、玉兰、海棠到枣树、石榴树、桃树、杏树、柿子树、法国梧桐、雪松,还有迎春、牡丹、连翘,虽然不是树,但是也可以列入绿友之列。家中绿友也不少,既有发财树、幸福树、富贵竹、绿萝、琴叶榕、散尾葵、吊兰等等,我还种植过赫赫有名的红豆杉和地涌金莲。这些绿色的朋友装饰着我的客厅,也装饰着我生活的空间,把绿色的气息无偿地散发出来赠送给我,让我感到身心久久的轻松。

我家最早的绿友,或者说年纪最大的绿友是两棵树,一个是发财树,一个是富贵竹,它们从2004年进入我家,转眼已经十八年了。发财树曾经开过很多次花,发财树的花大多开在七月间,花期很短,大约一昼夜的时间,但是花朵灿烂如夜空里的烟火,几十公分长的金黄色花蕊散发着一种特殊的色泽,还有隐约的香气。发财树开花的时候我跟很多朋友说过,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上发财树可以开花,前提是我用黄豆煮熟之后放在一个大瓶子里发酵成肥水,浇上去,它便开心地结出了大朵大朵的花。

幸福树也可以开花。有一年冬天,我曾经在楼门口救助过一株身上有很多小腻虫的幸福树,它被主人遗弃在门口,叶子还是绿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和妻子把它移入家来,用酒精棉球细心地搽去附在叶子上的细小的虫卵和小虫子。每天进行这样的操作之后,这棵幸福树当年就开出了绿色的花朵,是我平生所见过的特别美丽的一种花,花朵还很多,不像发财树开得那么吝啬,顶多三两朵花,这株幸福树开出了几十朵嫩绿色的花,所以那一年冬天我的幸福感满满。

而富贵竹和发财树同年进入我家后,就坦然地肆无忌惮地生长着,越长越高,越长越茂盛,我不断地修剪它的枝条,但是它无怨无悔,继续开心地显示着一个富贵竹固有的姿态。

后来,我家里又进驻了琴叶榕和散尾葵。琴叶榕有大片的像小提琴一样的叶子,而散尾葵更像是一座云南凤尾竹林的化身,它让我想起南方,想起遥远的云南瑞丽,想起西双版纳。

这里我要说到另外一种绿友:地涌金莲。地涌金莲又名“千瓣莲花”和“地金莲”,还有一个怪怪的名字叫“不倒金钢”。它是中国云南的特产花卉,产自于金沙江干热的河谷。我在一个朋友家见过一株地涌金莲,大瓣的花朵灿烂得让我惊喜,娇嫩的黄绿色、淡淡的清香让我入迷,于是我买了一株地涌金莲陪了我好几年。这是我所见到的最大的一种花朵,光它的四个名字就充满着一种佛教的气息,“地涌金莲”意味着天降祥瑞吧。

有一年出差去天水,一位在林场的朋友还赠我两株红豆杉,这是一种珍贵的树种。养在室内的时候我努力地给它浇水、通风、通空气,但还是没能养活,我只好把两株奄奄一息的红豆杉移植到院子里的一个小山坡上,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小山坡上长着几株不知什么人移植的红豆杉,我相信它们可能也来自天水,当然红豆杉在中国很多地方都有。在室外,红豆杉们不经意间长成了一座小小的丛林,我希望我的两株红豆杉移植过去之后,和它的伙伴们在林萃公寓这个小山坡上共同扎根成长。它们不适合在室内生存,这是我结交绿友的一个沉痛的教训。

今年春节女儿在微信上告诉我,为我买了一盆兰花。接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午睡起来推开门,门口果然有一盆枝叶干枯的兰花。我很诧异,为什么女儿会买这样一盆兰花?细弱干枯的叶片好像久久没有人照料一样,我把这盆兰花搬进家里,清理掉干枯的枝叶,上水又施了点花肥。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我楼上的近邻,手里还捧着一盆兰花,这位邻居说:“我要和爱人回湖北过年,我的两盆兰花寄养在你们家,请你们适时地浇点水。”哦,我才明白,原来门口这盆细弱的兰花不是我女儿买的那盆兰花。这位邻居还很认真地告诉我:“我这两盆兰花是从大别山革命老区采到的野兰,对于我们湖北人来说,有一种特别的意义,所以我把它们暂时寄养在你们家。”于是我接纳了这两个临时居住的绿色朋友。

第二天女儿买的兰花也到家了,三盆兰花和我的琴叶榕、富贵竹并排地站在一起,我给它们浇水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滋味,因为我是平生第一次代别人管理绿色的朋友。大别山的野兰慢慢变得清新茁壮,它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用花来展示自己独特的韵味,但是我相信从遥远的大别山一路走来,居然走到林萃公寓,成为林萃舍人笔下一个绿色的朋友,这本身就显得非常有趣。

绿友,是植物,但植物有生命,会呼吸,甚至我还知道,竹子会有公竹和母竹,砀山梨也有公梨和母梨,说明植物也有性别区分。我曾经看过一篇研究植物的文章,上面说到植物对悲伤或者喜悦的音乐会有自己独特的领悟方式,从这个意义来说,所有植物都是我们生命中重要的绿友。

请珍惜你的绿色朋友,无论它在你家里还是在室外,因为人生不能缺少绿友。

二、狗友

关于狗友,中国有很多成语,大部分都有贬义,比如“狐朋狗友”,基本上和“獐头鼠目”“狼狈为奸”等成语是一家。但如果我们去掉“狐朋”,仅就“狗友”而言,就不是一个贬义词了。

在我的理解中,共同走过西藏的叫藏友,一起登山的叫山友,当过兵的叫战友,共同当过工人的叫工友,同学叫学友,共同旅行的则更有意思,互称“驴友”,我觉得这个“驴”是把毛驴和旅行的“旅”谐音的结果吧。狗友呢,自然是养狗的朋友,或者更简单地说,狗和狗之间交往最密切的朋友也可称之为“狗友”。

我写过一本关于我曾经养过的宠物犬谷子的小书,书中写到谷子作为一只小狗,在我从前居住的小区里有两个狗友,一个是小黑,是一只凶悍的小狗王,还有一个是金毛犬巴特,它的主人是一位内蒙古籍的老汉,个子很高,胸前老挂着一块漂亮的白玉,我们都叫他“大老王”。这只金毛的名字巴特是蒙古话,所以我们叫这只狗小巴。小巴和小黑都是我家谷子很密切的狗友,由于狗和狗之间社交圈的密切,也成就了狗主人之间的密切接触,大老王后来成了我的好朋友,我们一起研究古玩,一起谈论军旅,还一起下象棋。

后来搬出了原来居住的潘家园,这个地方和最有名的古玩市场一墙之隔,所以在十几年间逛潘家园古玩市场是我非常重要的生活内容。而搬到林萃公寓,成为林萃舍人,谷子的狗友就没有潘家园那么多了,因为这是一个崭新的小区,养狗的人比较少。但是有一只穿梭在我们不同小区间的瘦得像只狐狸的流浪犬,一直在追逐着我们家的小狗谷子,它远远地影影绰绰地追随着牧羊犬谷子,以至于我错以为它是一只不存在的“幽灵犬”。后来这只流浪犬消失了,再后来谷子也走了。

谷子生前在林萃公寓真正的狗友有两个,一个是贵宾犬江森,一个是牧羊犬尼奥,这两只都是公狗,对美女犬谷子非常倾心,尤其是牧羊犬尼奥,它对拉布拉多犬充满了一种威慑力和敌意。所以后来我家养的拉布拉多犬小新,每次出门见到尼奥的时候,远远地就避开,像一个胆怯的小姑娘避开凶悍的街头小霸王。而谷子恰恰相反,尼奥对它的喜欢是真心的,可能它们的血缘中有相近的地方,每当谷子出现的时候,尼奥肯定要远远地过来,没到谷子面前的时候就开始伏在地上,用这种狗族的礼节向谷子表示一种尊敬。

江森是只活泼的贵宾犬,它有金黄色的毛,看起来像一只小羊羔,个子虽然小,但是性格还具有所有雄性狗的暴躁和骄傲。因此就在我的眼前,我目睹了江森和尼奥的一次搏斗,是公狗之间毫不客气地搏斗。在它们搏斗时,两边的主人拉都拉不住,最后尼奥的女主人的脚后跟被江森咬了一口。这期间谷子一直在里面劝架、拉架,它很着急,不希望两个狗友为它翻脸,可是狗群之间的规矩大概就是这样,一定要确定谁才是老大,尤其是在美女犬面前,这是一种必要的程序和不可缺少的仪式吧。我目睹了这样一场决斗,可以说是两只小公狗在谷子面前的一次决斗,胜负虽然没有分出来,但是这次突发的“狗咬狗”事件让我非常警惕,以后我在遛狗的时候,尽可能不让我家的美女犬谷子和两只小公狗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碰面,以免发生不可控的流血事件。

狗友,包含着狗和狗之间的友谊,也包含着狗主人之间的友谊。

后来我家领进了一只拉布拉多犬小新。小新具有拉布拉多犬极其温和的性格,温和到几乎不发出吠叫,永远沉默着、悄悄生活着的一只可爱的小狗。等到小新当了妈妈,它一口气生了八只小的拉布拉多犬,八只里面有七只都是纯黑色的毛,像煤炭一样黑,和它们父亲的颜色一样,只有一只是咖啡色的小狗,这只狗我留了下来,取名大咖。大咖现在转眼已经六岁了,它的兄弟姐妹们也都陆续成为不同家庭的宠物犬,为许多家庭带来拉布拉多犬特有的温顺和欢乐。大咖在我家曾经由于一次走丢引起我和女儿很大的恐慌,当然最后寻找回来了,那还是大咖很小的时候。现在大咖在我们小区已经成为小朋友们的宠物,每当我牵出大咖的时候,小区的孩子们会开心地叫着喊着,大咖快乐地摇着自己的大尾巴,而我家另外一只小狗法国斗牛犬牛妞却没有尾巴,胖胖的、圆滚滚的,像一只小型的虎仔。

现在小区里的狗越来越少了,我却发现有一家邻居突然牵出了六只狗,是六只贵宾犬,有两只显然是狗爸爸和狗妈妈,由男主人牵着,女主人牵着四只毛色一模一样的棕黄色的小狗。我便过去打听一问,果然这是一个狗家庭,狗爸爸和妈妈刚生了一窝四只小狗。我问这些小狗几个月了,女主人说:“每只狗都像我的孩子一样,我太喜欢它们了,它们已经三个多月了。”一听这话,我认真地告诉女主人:“应该尽快把它们送给你信任的朋友,因为小狗两个月之前送出去是最好的驯养期,否则要是再过几个月,就很难被人接受了。”

有六只小狗的家庭肯定是快乐温馨的家庭,更巧的是,这个家庭跟我不在一栋楼,但我们的楼道房号却是一模一样的,因此有好几次快递员把一些快递物件误送到我家里,每到这时,我就会想起这个饲养小狗的快乐家庭。后来他们真的听了我的话,留下一只小公狗,另外三只小母狗全部送给了女主人最好的朋友们,他们留下的这只小狗叫小弟。每次我带着我家的狗和这窝小狗的主人碰面的时候,我们都会兴致勃勃地聊起各自的狗的生活习性特点,这是狗友之间发自内心的纯粹而温暖的交流。当我说起自己写过两本关于小狗的书,邻居立刻很认真地向我索取我的著作,于是我把一年前出版的纪实散文集《好狗高气鼓》和儿童诗集《一根狗毛一首诗》签上名,庄重地送给了我的狗友。他们拿到书之后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讲述自己的阅读感受,讲述一只小狗在他们生命中的重要意义。这一刻我觉得狗和狗之间有它们种族之间的默契,而狗友和狗友之间,尤其作为狗主人,这样的情感交流和精神交流也是必不可少的。

小区里的狗还有几只,有的叫小白,有的叫糖果,有的叫撸撸,有的是柴犬,有的是约克夏,有的是贵宾,还有一只个头很小很小的狗叫查理,它个头虽然小,却是我们小区年龄最大的狗。小狗大气场,有时体型的大小并不能决定地位的高下,这可能是狗族中一种特有的规矩。每当我遛狗的时候,见到这些牵着小狗散步的邻居们,我的内心都会产生一种温暖,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对狗这样的动物有一种特殊情感的人。这一切使我想起当年在遥远的云南军营遇到的那几只狗,苗族村寨那只叫黑豹的狗,边防哨所那只聪明机警的老狗,还有在国境线上见到的和边防战士巡逻边境的军犬。

是啊,狗友,狗友,如果没有“狐朋”,“狗友”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褒义词。

三、球友

球友自然是打球结识的朋友。打球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一种体育模式,所以我说体育是人类的伟大发明,比如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让中国以一个冬季体育运动大国的形象屹立在世界的中心。

体育不仅是人类的伟大发明,发明了诸多体育的人类,同时也借助于体育发现了自己。

在游泳中,人们发现自己是鱼类的伙伴,碧池如潮水如镜,映出的是耐力与速度的竞技。

在田径场,人们发现自己是骏马、猎豹、羚羊的朋友。

在迎风疾驰的瞬间,运动员们的身姿矫健潇洒,冲刺的胸脯,起伏着的是向体能极限的挑战。

在溜冰场,人们发现自己是无翼的天鹅,踩着音乐悠然滑出一道道冰上的音符,而速滑运动员左右摆动的双臂,又让人们想起南极地带奔赴海滩的企鹅群落,唯一不同的是企鹅们奔向的目标是食物,人类运动员奔向的目标是荣誉。

拳击让人想起两头猛虎的厮拼;击剑让人想起仙鹤的争斗;高低杠上的女运动员,让我想到悬于树枝的长臂猿;而自由体操表演,又使人联想到大海上的飞鱼……

发明体育的人们同时发明了想象和联想,娱乐自己的同时也娱乐了别人。丰富的世界,因为体育的存在更加丰富,不能设想人类生活中一旦消失了体育,会是一种何等的凄凉与苍白?

各种各样的会议、不同工种的劳动、频繁的战争,以及政治、经济,直到股票的指数……这些或重要或不重要、或时髦或不时髦的东西,我认为永远不可能取代——体育。

不可取代的东西,不正是像真理如空气般朴实的属于人类自身的么?

体育可以超越民族,跨越国界,流贯时空和历史,成为人类进化史中的特殊标志。

体育几乎涵盖了人类一切的活动,象征和隐喻了人类所有的行为方式。体育从劳动中、生活中诞生,体育又从劳动和生活里升华,故而体育的本质是劳动和竞争,当然更重要的还有两个字:游戏。

若忽略了体育的游戏精神,就忽略了体育滋生的土壤。游戏难道不是人类的天性之一吗?

热爱体育,正是人类热爱游戏、热爱并回归童年的表现。而热爱体育的人,往往具有乐天的性格。热爱体育使他拥有了健康的躯体,这躯体同时寄寓着一个健旺的灵魂,所以只要你用心观察一下,便可发现体育与性格成长之间互为因果的奇妙关系。

爱游泳者富有朝气;爱打乒乓球者机智敏感;喜爱足球者剽悍合群;喜欢跑步者思路缜密;喜欢杠上运动者长于平衡,这也包括了冰上运动爱好者;拳击爱好者的好胜心强;掷铁饼者性格憨厚;举重爱好者敢于任事;击剑高手则注定目光犀利,这一性格同样适用于射击运动员……

回到球友这一话题。

作为一个资深的体育爱好者,我对用网子隔开的运动形式一直努力地热爱着,比如排球、羽毛球以及直到现在还不能舍弃的乒乓球。当然网球是后来兴起的一项运动,我之所以回避开的原因是想避免得一种特殊的病:网球肘。

我曾经是我们师里排球队的主力,也是羽毛球队的主要得分手,还是我们团里的乒乓球冠军,这三种资格和身份使我对这三项运动无法不充满着喜爱和自豪。排球有场地的限制和队友的特殊规定,打一场排球至少有十二个人,当然沙滩排球不必这么多人。羽毛球的场地限制更严,因为一阵轻微的风就可以使一场比赛中断,还有羽毛球这种球类本身比较脆弱昂贵。所以到最后,这两项运动由于各种原因我都放弃了,唯一没有放弃的是乒乓球。

乒乓球我是从小学开始打起的,当时我家住在科尔沁草原深处的一座县城,小城不大,不大的小城一共有几张乒乓球台可供我们享用。

县委大院内有一张球台,可以偶尔去打。县防疫站的过道里也有一张球台,能去蹭几场比赛。县粮食局里还有一张比较破旧的球台,不过打球需要在夜晚,灯光不亮,球台质量很差,乒乓球落上去,常常弹不起来。最好、最标准、最气派的球台在县体委,可它属于被遴选入少年体校的孩子,我们没有资格成为少体校的成员,只能隔着窗户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教练培训和我们年龄一样大的幸运儿们。

那个时期我对乒乓球迷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一拍在手,万忧皆忘,什么功课、作业,统统先不管它!人虽比球台高不了多少,大将风度却早已显示出来,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击败过昔日学打乒乓球时调侃我的长辈们,让他们脸色绯红地败下阵,好不尴尬。乒乓球,成为我童年记忆中非常快乐的一种资源。

出于这种对乒乓球的热爱,我曾经特别崇拜庄则栋,其次是李富荣、徐寅生和怪球手张燮林,觉得他们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都令人着迷,这绝对是20世纪60年代举国上下的一种时尚。

要不怎么管乒乓球叫“国球”呢!我更相信把乒乓球运动普及到这样广泛的程度,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也做不到的!这是一种空前绝后的中国乒乓球现象,它属于浪漫主义加现实主义的结合,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普及与提高的特殊国情。

由于热爱乒乓球,便有了一茬又一茬的球友。我的球友里著名的作家和评论家比较多,因为我本身就是这个圈子里的高手之一。以前出差的时候行囊里必带的是一个球拍、一双球鞋,每到一地住定,工作完毕,唯一的消遣就是和球友们会见厮杀,然后开怀痛饮。

我的球友里,评论家雷达是非常有个性的一位。后来在中央党校住校,又有一批党校的同学球友,有好几位都是党的高级干部,和这些朋友们打球心态放松,打球本身也是一种聊天、开玩笑、敞开心扉的过程。我记得雷达好几部作品的评论都源于我在阅读之后提供给他的线索,这样雷达每次和我打球,输赢倒不再计较,而关注的是我提供的文学信息。

我的球友里还曾经有过中央党校的同学蔡振华,不过他是顶尖高手,他的任务不是和我们打球,而是对我们的球技基本功进行培训,然后把他的徒子徒孙们叫来与我们轻松地对垒,比如刘国梁、孔令辉、王励勤、王楠,都曾经是我偶尔相逢终身难忘的球友。我请他们在我的球拍包装上签名,之后和其他朋友打球时会让他们猜测这个签名是谁,那个签名是谁,借此展现我对球友的一种特殊资源性的自豪。

打球打了几十年,但是在2016年偶发的一场疾病使我终止了乒乓球运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时身体健康情况突变,心中打球的欲望也顿然消失,这一消失就是六年的时光。

2021年国庆节,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我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见到了昔日的球友老朱,他兴冲冲地告诉我:“来和我们打乒乓球吧!小区里重新布置了球室,铺上了地板和地板胶,还重新设置了赛灯。”这一说唤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国庆假期10月2日这一天,我拿起搁置了六年的球拍,发现球拍上的胶皮已经有些老化,但我毕竟重新披挂上了乒乓球台,开始了中断六年的乒乓球运动。我在网上买到胶皮,自己重新更换粘贴好。每到周六,老朱和他的一帮球友们就会兴冲冲地来到小区,我们一起打球,球友们有的是横板,有的是直板,球拍上的胶皮有的是长胶,有的是生胶,更多的是反胶,而且现在所打的球已经是40+。这是国际乒联为了遏制中国乒乓球的强盛而不断把球增大的结果,但不断更改的规则丝毫不影响中国乒乓球在世界上无法撼动的地位。打球的时候,全神贯注,汗如雨下,输球未免沮丧,赢球难免亢奋,但是这一切对于我已经是久违了,和这帮新的球友们重新聚首,在打球的过程中,大家聊着中国国情,聊着网上不断出现的新闻,这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生活当中。

生活中有一项体育爱好真好,小区里有一群球友更好。所以我向我的球友老朱衷心地说一声:“谢谢,我们随时挥拍大战!”

【作者简介:高洪波,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七、八、九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曾任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中华文学基金会理事长、《诗刊》主编等职。代表作有散文集《悄悄话》、诗歌《我想》、《高洪波文集》(八卷本)及《高洪波文存》(九卷本)等,作品曾获中国出版政府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