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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2022年第8期|洛风:至近至远,至亲至疏(节选)
来源:《啄木鸟》2022年第8期 | 洛风  2022年08月10日12:20

小编说

豪商巨贾在这边大宴宾客嫁女儿,那边准女婿却在和情人依依不舍、海誓山盟。婚礼隆重豪华,参与这场庆典的人,不论宾主,个个都仿佛人生赢家,金钱、爱情、肆意宣泄的欲望,都是他们游戏人生的战利品。然而,一场精心策划的连环谋杀却在狂欢中悄然上演,撕破了所有人的伪装,裸露出“至近至远,至亲至疏”的冰冷面孔。

至近至远,至亲至疏

文/洛风

好大一片园子,据说是清末某个富商的别院。新中国成立后辗转成为市政府的文化馆、招待所,改革开放后被私企承包,成了一家高级的休闲娱乐会所,如今专门承接大型婚庆典礼。

园子南侧是个不小的荷塘,塘边假山高耸、怪石峻嶒,带着股倨傲的神态纵横拱立。怪石上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荷塘四周铺满小径和栈道,空地上辟了两个网球场和一个儿童游乐场,最外侧是条红色的橡胶跑道,将整个园子包起来。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深得客人们的喜爱。

古典家具商贺殿臣,明天将在这个园子里嫁女儿。

贺殿臣在业内小有名气,为人仗义、诚信,无论朋友、客户有什么样的请求,他不会空作许诺,也不会怠慢任何人,总是能提出彼此都好接受的建议,也因此收获了许多尊重和友谊。

今晚,已有不少宾客提前入住。当然了,大部分都带着明确目的,比如拉关系、谈生意,也有的纯粹为了享受这里奢华的设施。

歌舞表演在山坡前的空地上,四人小乐队吹吹打打,不同的舞者变换不同服饰,绕着宾客们翩翩起舞。小孩子最喜欢这种游戏,嘻嘻哈哈在舞者中间穿梭打闹。不少人或站或坐在长长的餐桌旁,兴高采烈地看着、吃着。餐桌上是冷拼、水果、各色小蛋糕,还有鲜榨果汁、可乐、香槟、红葡萄酒。

一个容色俊美的青年走进舞场,人群中立即发出尖叫:“凉泽——哦!凉泽——”女孩子们迅速把他包围起来,抢着跟他握手、拥抱,凉泽释放着迷人的魅力,大大方方地向她们致意。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给我们唱支歌,怎么样?”

“唱歌——唱歌——唱歌——”

见经纪人点头示意,凉泽跳上舞台,一只手抓起立柱上的话筒:“这支歌献给在场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的爱!”接着,他一面踢踢踏踏地跺着脚,一面热烈地唱起一支情歌,舞池里的人们也跟着舞动、唱和起来。唱完了,他们不停高喊“再来一首”,直到凉泽清清嗓子,又唱起另一支温柔的情歌,脸上的表情像是把千万女人的心握在手中,台下的女人们也都沉醉其中……

客人中有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没有加入跳舞的人群,只是端着杯葡萄酒,静静靠着餐桌。

年轻人叫毕连城,三十五六岁,高大健壮,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漂亮的眼睛,配上唇红齿白的笑容,可以瞬间让女人们失去抵抗力。

十几年的网球运动员生涯,几乎没给毕连城带来什么光辉时刻。然而,当他退役成为一名网球教练时,颜值成为重要的加分项,他的身后开始跟随着无数疯狂的粉丝。但是他对任何人的喜爱都持续不了多久,有时甚至同时跟四五个女人交往,这些人的年龄或大或小,或可爱或迷人,或性感或淡雅,或富有或极富有……他与她们交往,索取昂贵的礼物,不久就离她们而去。一旦离去,就绝不回头。

可惜的是,毕连城很早就结婚了。妻子阮碧萝跟他同岁,是一名酒店侍应生,曾经追了他好几个赛区,终于成功滚进床单里。那时的毕连城接连被赛事打击,教练对他也非常冷淡,身边有个红粉佳人时时用仰慕的目光包裹着他,自然非常受用。赛事一结束,两人就登记了。

现在看来,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弟弟毕连涛就劝过他:“你已经不缺钱了,难道还要再娶一个阔小姐?有谁会像嫂子这么好说话?处处受拘束,玩得不痛快,要钱做什么?”

毕连涛原是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后来凭着对法律知识的熟稔和在律所积攒下的人脉,帮助哥哥投资理财。以毕连城大手大脚的生活习惯,和凡事想了就做、做了再说的少爷脾气,确实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他打理财务。毕连涛慢慢成了哥哥的参谋、顾问、左右手,也是哥哥最亲密的业务伙伴。

有重要客户见面,他给哥哥开车;在会谈中,他负责谈条件,哥哥负责签字;在某些问题上,他会以较为公开的方式代表哥哥办事,别人也都认可他。毕连涛几乎知道哥哥的一切。

一席话说得哥哥心悦诚服。

时间长了,毕连城果然发现“已婚”的好处来。如果哪位女士过于殷勤想要“包”下他,他就可以掏出结婚戒指,含情脉脉地说:“亲爱的,跟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但我的内心深处正在承受道德的煎熬,我不能离婚,爱不爱是一回事,但我不能用离婚羞辱她……忘了我吧。”

作为同道中人,这园子明天的男主角,新郎韩旭就是另一番操作了。

韩旭跟毕连城的友谊可以往前追溯十几年,俩人都爱玩、会玩,对女孩子都很得心应手。与毕连城的短视不同,韩旭的目标要远大得多,他想攀进豪门。

然而,即便对外传出婚讯,老丈人贺殿臣始终拒绝在公司里给他任何重要位置——只有一个闲职,维持小两口的富裕生活。更可气的是,贺殿臣根本没让他参与任何家族事务。

当然了,韩旭在商业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日复一日的业务工作他不仅没什么成绩,而且每况愈下。没有哪个男人肯承认自己“不行”,所以韩旭对贺家牢骚满腹,不止一次地跟毕连城抱怨受到了排挤。越临近婚礼,韩旭感觉压力越大,头上乌云盖顶又无可奈何……

毕连城对昔日好友除了表示同情,别无他法。既然他还选择走下去,只能说明这未来对韩旭而言,仍旧利大于弊。物质生活比自尊来得更实在。

有得必有失嘛,这是万物永恒的定理。比如现在,毕连城也准备要失去一点儿东西了。

一个看上去四十几岁的女人正在不远处打量毕连城,那双沉甸甸的黑眼睛,碾碎了太阳光,黑里面揉了金。

毕连城款款走过去,慢慢凑近女人的耳朵,说:“你就像个移动的打火机,简直是个火灾隐患。”

女人斜睨了毕连城一眼:“我想我们才刚见面。”

“是嘛,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几个世纪了。”

“难道,你是几个世纪前的拿破仑,而我是约瑟芬?”

“呵,难住我了……也许更像是至尊宝和紫霞,如果非要在你我之间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女人深情地盯了他一眼,放下酒杯,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毕连城也漫不经心地离开了。

舞场里的人还在继续他们的狂欢,浑然不觉地快乐着,只有一双冷冷的眼睛望着他俩离去的方向。

小山坡上,女人提着自己酒红色的晚礼服,以装出来的天真神态微笑着,用轻快的步子跑上石梯。月色下,毕连城一把搂住她,把她拽向旁边的竹林。

“哦,你是个莽撞的小家伙。”

“时不我待啊,夫人。”还没说完,毕连城的嘴就轻轻印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她已经不年轻了,至少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皮肤松弛,手感粗糙,身材还算丰满,臀部大了些,腰部还能保持匀称的比例。

就这么拥着抱着,女人带毕连城走进一栋日式别墅。

荷塘边一座豪华的别墅里,贺殿臣正站在窗边望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舞池,秘书站在门口,等候他的吩咐。这房间不大,在别墅的顶层角落里,贺殿臣进来之前,秘书带人检查了房间的各个角落,确认没有窃听器、针孔摄像机一类的东西。做这些事时,秘书就明白,什么婚礼不婚礼,事务还是照常处理。

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贺殿臣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份手写的名单,问:“第几个了?叫他进来吧。”

秘书回答:“第六个。”

进来的是个胖高个儿,虽然是个大肚皮,由于衣服剪裁得体,倒也看着顺眼。他头发很黑,在前额上垂得很低,甚至盖住了眉毛,特别是那一头漆黑油亮的头发和那刻在脸上的皱纹极不相称,不由得使人怀疑那是假发。贺殿臣也花了许多钱让自己变得年轻些,两者相较,胖高个儿的钱显然没有花对地方。

胖高个儿冲进来与贺殿臣热情地握手,颇有谄媚之嫌,贺殿臣笑眯眯地与之寒暄。两人倒也没啰唆太久,对方转入正题,推销起一套明清家具,以及几个价值不菲的青花瓷。

“你愿意进入古典家具市场,我当然举双手欢迎。”贺殿臣说,“可是我听说你的影视公司最近出了点儿麻烦,一个小有名气的男星,唱情歌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那个,原来吸大麻,现在换成‘冰’了,有几个记者正苍蝇似的盯着他转吧?”

胖高个儿明显愣了一下:“哦,您,您已经知道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其实我想,我想……”

“需要我怎么帮你?”他递给对方一根雪茄。

“哦,贺先生,谢谢您肯伸出援手,我确实面临巨大的危机,我希望能有一笔钱,帮我渡过难关。”

贺殿臣的目光越过胖高个儿,凝视着远方,不带感情地说:“你需要我投入一大笔钱,给一个有人吸毒、面临倒闭的公司?我为什么不把这笔钱投给医院或者孤儿院,或许更值得。”

胖高个儿脸色发红:“我,我会让他从此不碰‘冰’……”眼前这个家伙对贺殿臣的话,还没有领会其中的真正含义。

贺殿臣凝视着他:“你的公司人浮于事,需要一次大刀阔斧的改革啊。”

胖高个儿的脸变白了,心想,我就知道,你个卑鄙的老杂种,你想吞掉我的公司!

贺殿臣似乎听见了对方的心里话,平心静气地说:“别把我想成敲诈勒索犯,我们是在互惠互利、礼尚往来。”

胖高个儿那双染得乌黑的浓眉紧锁起来,上方出现了一道很粗的皱纹,他声音发颤:“那是我的公司、我的心血……我花了多大的代价,给那些年轻人上课、训练,让他们学唱歌、学跳舞、学表演……已经花了几千万,我不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激烈的口气简直是绝望的悲鸣。

这话却让贺殿臣诧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有了产业、上了年纪的商人竟会让区区小事影响关乎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事的判断。

“乌先生,你来寻求我的帮助,而我也确实想帮忙,跟你一起扛起拯救公司的责任啊,你不要感情用事。”

“我……”

贺殿臣一面叹气,一面站起身走近对方:“你已经找了很多人,他们肯帮你吗?想想看,如果你的公司倒闭了,银行派人到你公司清算资产的时候,你得像个犯人一样,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等待对方的审判。”

胖高个儿被这样一番话彻底压垮了,低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用压抑的声音说:“好吧,我,我接受……”

“太好了,”贺殿臣说,“我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你拥有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会失去,你只会得到更多。”

胖高个儿听闻眼泪立即下来了,几乎要扑进贺殿臣怀里痛哭一场。贺殿臣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轻拍了几下,亲自送他到门口。随手关上门后,他回头对秘书说:“得找时间谢谢人家平先生,他的情报很准。”

秘书脸上露出微笑:“我会的。只不过,平先生的原则性太强了些。”

贺殿臣不以为意:“有能力的人,难免骄傲,有时也会不招人喜欢。在我们的圈子里,平先生这样的人还是独一份。他来了吗?”

“请柬已经发了,明天观礼时会到。”

“嗯,跟咱们的人都交代一下,谁都不要惹平先生不高兴,要是被我知道了,决不轻饶。”

“是。”

从楼下的舞池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秘书走过去朝窗外望:“哦,又来了两个小鲜肉。”

贺殿臣笑道:“老乌做生意不成,调理人倒是有一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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