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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文论 | 叶菲列莫夫:科学与科幻
来源:《科幻研究通讯》 | 叶菲列莫夫  2022年08月09日08:48

译者按

伊万·叶菲列莫夫(Иван Ефремов,1908-1972)是苏联20世纪50-60年代时期最有影响的科幻作家。作品以讲求科学性著称,也是极负盛名的古生物学家,对地质、历史和哲学亦有研究,因此被称为“院士作家”。由于叶菲列莫夫在科学研究领域有较为雄厚的基础,对于科学史又具有渊博的知识,他创作出了一批科学性很高的科幻作品。叶菲列莫夫的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曾荣获苏联国家奖。

叶菲列莫夫的集大成之作是“巨环”(Великое Кольцо)三部曲(1954-1969)——《仙女座星云》《巨蛇座之心》和《牛时》。《仙女座星云》讲述在未来世界人类实现共产主义以后,在探索外太空时发生的故事。这种社会主义科幻小说创作风格与当代美国科幻小说形成鲜明对照,成为苏联科幻的里程碑式的作品。另一部作品名为《剃刀之刃》(Лезвие бритвы),这个形象概括了他对辩证法的理解: 辩证法指的不仅仅是历史的三段论式递演,还有道德的理想状态,即在永恒的矛盾中保持微妙的平衡与和谐,仿若在刀刃上行走而不堕入两旁的深渊。[1] 叶菲列莫夫的科幻观,也代表了苏联时期社会主义科幻小说的创作特色:哲理故事与浪漫主义的蓝图规划,经典的社会学乌托邦主义和现代的宇宙学乌托邦主义。

《科学与科幻》是伊万·叶菲列莫夫科幻观的集中表达,最初发表于1961年《自然》杂志[2],1962年收录于А.安德烈耶夫主编的《苏联科幻精选集》中[3],自此作为“社会主义科幻论”引起广泛的讨论。针对文章《科学与科幻》的写作目的,伊万·叶菲列莫夫写道:

大众普遍对科幻文学感兴趣,科幻类读物得到广泛的出版与发行,图书馆和出版商对科幻类图书具有稳定的需求,以上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显著特点。一直以来,不管科幻文学再怎么让其他类型的小说黯然失色,再怎么吸引读者,也都被认为是二流文学,批评家和文学家并未对其进行过认真研究。科幻文学没能在浩如烟海的杂志中找到一席之地。

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明显在于科技所取得的成就。科技在现代社会中的作用与必要性毋庸置疑已得到证实。科学发展成为人类生产力的组成部分。凭借科学有望解决全球几十亿人口最迫切的需求。因此,自然而然地科学也会反映在文学中,并使人们的心理以及世界观发生相应的变化。得益于科学而欣欣向荣的科幻文学体裁分化为各式各样打着科学幌子的“分支”或向其他体裁作品“过渡的流派”。科幻的主要问题之一是它与科学的关系以及科学在该体裁文学中的地位。最近,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知名科学家和作家就该问题进行了几番讨论。今年春天在莫斯科举行的青年科幻作家研讨会上也热烈地讨论了类似的问题。激烈亦或是混乱的辩论表明,科学与科幻的关系问题尚未被充分解决。甚至在界定该文学类型的边界与判断其潜力方面仍然朦胧不清。

《自然》杂志的编辑找到了我,希望我以科学家和作家的身份对该问题发表评论。本文试图界定科学和科幻文学之间的关系,但绝非是以比较或批评的方式对此进行阐释。[4]

以下是И.А.叶菲列莫夫《科学与科幻》全文翻译:

“纯粹的”和“不纯粹的”的科幻

科幻繁荣通常是所有科技发达国家的共同特征,在这些国家,科技发展是生产力提高的基础。科幻在英美文学中得到长足发展。在本世纪三十年代以及二战后的头几年,英美两国出版了几十种(多达60种!)专门针对科幻的杂志,印制了成千上万的故事集、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甚至还成立了专门的出版社。在其他任何国家都不存在这样一股奔腾不息的(尽管是浑浊的)科幻流。有趣的是,尽管德国以前在科学方面占据优势,但却鲜有科幻作品。而这显然是由于在法西斯政权下科学与文化的普遍衰落造成的。

在国外,科幻是多样化的。美国人将科幻分为基于科学的“纯粹”科幻和另外一种更“自由”的类型,在这种类型的作品中,作者将狼人和机甲、吸血鬼和宇宙飞船、幽灵和化学成就融合在一起。有很多所谓的科幻小说甚至缺乏应有的科技基础。这种牵强附会的小说往往具有宗教神秘主义色彩,描写重点转移到其他星球或遥远的未来,以达到娱乐的目的。有时,善与恶之间永恒斗争的场地设置在疯子科学家的实验室之中。

读者本身对这样的文学作品嗤之以鼻,称其为“BEM文学”(Bug and Monster,虫怪文学)[5],强调不断有怪物或巨型昆虫从外太空入侵地球,或在其他星体的行星上与宇航员相遇。这类作品的另一个嘲讽名称是“疯狂科学家”小说 (Mad Scientist),即一个天才的独行侠,发现了灭绝人类或冲击整个地球的可怕之极的方法,这是英美科幻中非常常见的情节。最后,第三个称谓也恰如其分地定义了这类文学作品。 “U.L.”(Upheaval Literature,动荡文学),即灾难文学,这些灾难必然会发生在不幸的地球或其他星球上。核战争摧毁文明,使人类变异为吸血鬼、老鼠精,大多情况是成为野蛮的暴徒。亦或是超新星爆炸,往往是太阳焚烧了所有的生命。近来还有一种情况是太阳与反物质星的碰撞,即使是著名的科幻小说家也会使用这些为人熟知的套路。有不少作家还利用科幻小说进行公开的宗教宣传。典型的例子是英国知名作家刘易斯的三部小说,讲述了上帝和魔鬼在三个星球——金星、地球和火星上的斗争。最近,沃尔特·米勒(Walter Miller)的杰作《莱博维茨的赞歌》问世,该作品描述了在核战争导致的文化崩溃和普遍野蛮化之后,罗马天主教会在全世界的复兴。在该作品中,教会虽然具有某种怪诞的意味,但它是战前科学知识的唯一收集者和保管者。大多时候,科幻小说变成了侦探小说,黑帮分子和侦探都披着科学的外衣,用太空飞行或其他星球的景观来点缀一连串的谋杀与迫害。这种形式是最常见的。甚至科幻与纯侦探文学相融合,有时与探险文学,主要是儿童文学(其中遥远星球光怪陆离的世界取代了非洲或西藏的深幽神秘之地)交织。而有些也与心理情色文学糅合,而这使得弗洛伊德的拥趸在科幻小说的“保护伞”下怡然自得。

即使是美国最杰出科幻作家代表,比如声名远扬、学识渊博的生物化学家艾萨克·阿西莫夫,也曾向科幻侦探小说致敬。他写了十几部关于人造机器人充当太空侦探的小说。

还有一个稀奇的现象值得一提,以便表明科幻文学的伪装是如此多样化。才华横溢的作家雷·布拉德伯里被列为美国十大科幻小说家之一。然而,这位作家的所有作品都充满了对科学的憎恶和恐惧,他对此甚至不加掩饰。布拉德伯里的作品也许是文学史上第一次将对科学的仇恨性作品视为“科幻作品”的杰出范例。这也表明人们对科幻这一体裁、对其边界和意义的概念是如此之模糊。

值得称赞的是,英美读者比批评家和文学家更早开始对这个问题进行探究。

近年来,美国的科幻文学状况便是典型的例证。读者已经厌倦了空洞的,尽管是设计精巧的太空间谍和疯狂科学家的小说。谋杀和侦探故事让他们感到乏味,而心理变态故事同样令其厌恶。读者们很清楚,对地球或全银河系可怕灾难的描写,不过是一种文学手段而已。小说本身尚可,给浅薄的文学作品带来了外在的魅力,但这种手段经过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已经成为一种廉价的文学俗套。读者越来越了解科学,相信科学,对科学感兴趣,并能轻易地揭开先前“逍遥法外”的各种科学伪装。

这样一来,所有科幻作品的衍生品渐渐地都退居二线,让位于“纯粹”的科幻作品,而后者获得越来越广泛的受众。而这一转变过程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近年来,英美大量知名作家已经脱离了以往科幻的传统形式,倒向美国人所说的“主流文学”的传统和要求,或者用我们公认的术语来说,是“大文学”。正是读者对“纯粹”科幻文学的一贯偏爱导致这一现象的产生。专业的科幻杂志和文选正在走向破产,并相继消失。仅在1958年,科幻杂志的数量就从21家减少到10家,1959年又有三种文选“破产”,而1958-1959年重新开办的四种新杂志中到了1960年没有一种能够存活下来。而与此同时,科幻作品又出现在大量文学杂志和电视专题节目中,且呈逐年上涨的趋势。越来越多的出版商热衷于出版科幻主题的书籍。

大批图书编辑和科幻作家对这一矛盾进行分析。

1958年,在对英美科幻作品的评论中,著名编辑和业内专家安东尼·鲍彻写道:“我们过去与科幻相联的许多合乎情理的想象,现在失去了科幻的外衣。”

朱迪斯·梅里尔作为许多科幻小说选集的作家和编辑,她对科幻这一类型的现状有着正确的认知。在为1959年科幻小说集撰写的结论一章中,梅里尔认为该类型正在摆脱它以往的形式,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科学研究的快速发展促使奇妙的假设与猜想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每一个新的想法,尽管还是推测(也就是说,未经研究,没有必要的科学观察、经验和事实作为支持)都会被立即锁定并进行研究。艾萨克·阿西莫夫在给梅里尔的信中说:“即使是最疯狂的或者几年前完全不科学的想法,现在都被科学家们仔细研究,而且,在出版物中奇迹般地、不带任何讽刺与玩笑意味地被报道出来。无论科学进步有多快,它都不会也不可能影响科幻小说。尽管,这话不可外传,但科学的进步可以影响科幻小说的读者,科学进步可以满足他们,使他们不再需要阅读科幻小说。”

梅里尔完全同意阿西莫夫的观点(下面我会讲到,我认为他说科学的进步不影响科幻发展是错误的),他说:“合乎情理的想象和科学进步不再是神秘的(秘密的)、值得崇拜的事。逻辑思考类文学正在失去其独立性,融入‘大’文学之中。”“科幻作为一个类别,如果还未消亡,将来也是注定要消亡的,所以只能为科幻文学(大文学与思维方式)祝好了!”梅里尔在总结时感叹道。

上述思考虽然还不是很清晰,但却反映出最重要的一点。我想说的就是阿西莫夫令人诧异地否认了科学进步对科幻文学产生的巨大影响。

约翰·坎贝尔在20年间一直担任《惊异科幻》的编辑,《惊异科幻》被认为是英美科幻最主要和最权威的杂志。约翰·坎贝尔发出号召,呼吁他的读者加入新的“绅士—科学爱好者协会”,协会将出版自己的杂志,专门讨论科技相关的“远距离理论”与幻想。这就是明确回答目前困扰英美科幻理论家的矛盾和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我们国家,科幻正处于崛起之际。到目前为止,其繁荣发展更多是取决于读者强烈的需求,而非是其主题、书籍和思想的丰富程度。

然而,由于对文学质量严谨的态度,我们避开了形形色色的污秽——神秘主义、恶魔、狼人、太空匪帮和可怕的谋杀,而所有这些都彻底浸染了国外的科幻作品,我们对此也抱有警惕之心。用美国人的话来说,我们的科幻作品都是“纯粹”的。科幻作品建立在相对坚实的科学基础之上。在我的认知中,只有这样的科幻作品才是真正的并有权存在于科幻体裁之中的。其他一切,即使是有用的、有思想性的、质量好的文学作品,如讽刺性的幻想作品,都不属于这一体裁。

关于科学著作准确性的探讨难免会出现在每次对于科幻作品的辩论中,虽然这肯定是正确的,但也许已经过时了。不论在科幻作品中,还是在“日常”文学中,科学谬误和失真都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正如很久以前,自现实主义以来,在主流作品中不可能编造不存在的生活细节或歪曲其真相一样,如今在现代现实主义中,任何对科学的无知和不准确都是不被接受的。但就科幻作品而言,在这方面无需多说,这听起来像是要求写的书没有拼写错误一样。

在我们过去关于科幻作品的讨论中,最重要的问题是科学和幻想之间的关系。捍卫作家享有无限幻想自由权利的决心度丝毫不亚于将作家的想象力严格限制在现代科学精确的数据范围内的力度。当然,双方都是片面地而非辩证地看待自己的观点,都是错误的。

对于维护作家“自由”的正统支持者来说,在科幻作品中,幻想必须要高于科学,这还远远不够。科幻应该引领科学,为它指明新的方向,用天马行空的想象点亮进入未知世界的道路。“极限理论”的支持者则极端地要求每一部科幻作品都必须由各自专业的科学家进行检查。

科学在科幻作品中的实际作用是什么?

现代科学已经深入到社会的各个方面,成为生产力发展的一个决定性因素。它的成功与人类发展的其他方面路径相同,都是一个历史性的社会进程。科学不再遵循在安静的书房里或在僻静庄园的菩提树下思考的天才独行者突然顿悟的道路。得益于丰富的经验以及强大的技术实力,科学已经质变,上升到一个新的不同于以往的水平。这一点反映在人们的意识中,也决定了人们对科幻文学体裁的兴趣和它的发展成就。

正是在科学中,已经摆脱了世界宗教观念的当代人找到了唯一真实的支撑,既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公正的社会,也是为了内在“灵魂”,为了理解他在生活中的位置和意义。但是,可能不是所有的科学家和作家都意识到人类积累的科学经验是如此丰富,科学研究是如此深入,其发展速度是如此迅猛!在这个无限变化的人类探索和反思的宝库中,几乎所有的科幻作品都有源头,无数的科幻作品都等待着被人发现。

事实上,在观察到的自然界的现象、事实和迹象中,只有一小部分是通过科学研究有条不紊而系统地发展起来的。大部分还未被开发,也许,其中蕴藏着引人入胜的科学高峰。而引起人们对这些未开发的或被遗忘部分所蕴含的科学可能性的关注是科幻文学最严峻的任务之一。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撇开科学研究的主线,我们才能通过科幻来理解科学的“进步”。

然而,让作家们失望的是为了以这种方式进入科幻文学的创作之中,必须成为处于研究前沿的科学家,要精通科学史和以往的科学现象。因此,一个人必须同时在两个领域有所涉猎,而在我们这个有所局限的专业化时代,这会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地位。

现在,我们已经更清楚地了解大脑的结构、思维和记忆的运作,已熟知物质是不依赖人的意识并能为人的意识所反映的客观实在,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法所揭示的规律。当然,同样的规律也适用于“幻想”的过程。因此,如果作家以其远见卓识领先于科学,他只能在某些领域做到这一点。为了避免重复天才性的发现,比如本世纪初敖德萨鞋匠对微分学的二次发现,作家的知识应该处于现代科学的前沿水平。换句话说,作者本身是科学家的话,便可以实现这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科幻和幻想在解释和掌握自然和社会的规律方面无法与科学媲美。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科学高于幻想。

科学发展进程的双重性

科学是复杂的,是一个过程,就像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事物一样,是矛盾发展的。

一部分科学家具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在科学中发挥“幻想”,飞跃般地前进。另一部分保守多虑的科学家,在所开发的领域中踽踽前行,但坚定地从自然界获取未知的东西。后者约束和制衡着前者那些富有想象力的“快速前行者”。如果两部分科学家的比例平衡,我们就能平衡矛盾、快速进步。然而,科学家中保守的部分要多得多,特别是在描述性科学中,想象力的意义比物理学或数学要小。

与遗传机制相类比,如果科学不是未成形的理论猜测,而是保留其本质——对经验的检验,对自然过程的人工再现和对它们的掌握,那么在科学中遏制幻想是绝对必要的。

但在一定程度上(这就是科学发展的辩证法),科学幻想决定着科学进步的速度。但只有当科学家的“具有想象力”的活跃部分与“带有抑制性”的保守部分一样具有较高(更高,甚至还要高)强度“严苛”的训练和较高的思想纪律时,才会如此。

然而,到目前为止,在任何科学领域这样的科学家的数量都很少,这就联想到了爱因斯坦的名言“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 应该纠正爱因斯坦的话,尽管他的想象力促使其发现了质量和能量之间关系的基本规律,但局部运用这一规律需要数百万人的巨大劳动和极高的物质成本,直到后来我们发明了核电。

在科学快速成长的过程中,还有一个与自然过程的类比,即有机体进化的过程。地球上的生命发展史揭示了有机体在普遍改善和适应我们星球生物圈的物理和相位条件的道路上分化为无数的不同分支。在进化的一般过程中,每一种分支都逐渐陷入不同的“死胡同”,由于适应当地特殊的生存条件而延迟了一般的进程。换句话说,当初解决生命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无数矛盾,是通过在特定地点和时间的部分适应。在一般的发展进程中,新的进展是通过一种新的方式实现的,就像绕道而行一般,不是去适应而是去克服局部的、暂时的条件。然而,即使是在进一步的发展中,它也注定是一个新的“死胡同”,直到重新出现另一个解决矛盾的方法。

生命发展的“参天大树”揭示了辩证法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是通过大量偶然性表现出来的。这里的必然性是普遍改善机体,增加其作为生物机器的能量,加强其防御能力,并增加其寿命。偶然性是个别的适应性(对于漫长的历史之路来说是个别的)。在其发展过程中,科学也遇到了无数的“僵局”,通过形式逻辑、演绎的思维方法无法解决这些僵局。借助于辩证思维,我们以迂回的、常常是相当出人意料的方式打破僵局。但我们往往把这种方达与归纳法混淆。绕过一个僵局后,新兴的思想、理论、方法就会成为主流,直到在逻辑上继承和发展,这样才不至于走进一个新的僵局。通常情况下,克服一个新的僵局是通过一个旧的、被遗弃的方法或假设来实现的,在新的科学水平上,这些方法或假设又变得领先,直到下一个僵局的到来。上述科学的发展过程完全符合辩证法的规律。我详细介绍了这一点,只是为了说明在相关的知识领域中“螺旋”上升或通过以前认为不可能的道路对科学的进步有多大意义。

这一过程与科学和科学教育的局限专业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科学家的局限专业化促进了部分问题的快速解决,但同时也阻碍了对更广泛问题的归纳总结。因此,这种“僵局”有增加的趋势,特别是研究战线的扩大引发了更广泛的问题,这些问题的范围和内容变得非常复杂,只有在许多相关知识的帮助下才能解决。

这也不难理解为何我们和美国的相关组织中有大量专业化程度极高的科学家,并且两者都在加强对科学家的教育。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科学家听起来很矛盾,但这只是因为我们被灌输了科学家是百科全书式的知识携带者的旧观念。然而,这是一个非常真实的时代写照,必须认真对待,这使得支持遏制科幻的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将验证科幻作品中科学“准确性”任务委托给局限的专家,有害而无益。专家只能在自己狭窄的领域内判断事态的发展,不可避免地导致未来的另一个僵局,而无法看到科幻从相关知识领域带来的新的积极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科幻虽然不能领导科学,但也不能交给有局限性的科学家,必须拓宽科学家的视野,从而对科学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这就是对科学和幻想之间关系问题的辩证解答。

空想文学和科学进步

但这远远超出了科学和科幻文学之间的关系,我认为其中还有一点是极为重要的。绝大多数科幻文学的爱好者和支持者,以及作家本身,都认为科幻是空想文学。有人反对说,任何小说作品都存在空想,社会的空想成为乌托邦和许多历史作品的基础,通常科幻小说中的空想是一种遥远的梦想,这也是它与其他类型小说的不同之处。这些定义显然是不准确的。当然,在科幻文学中,空想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但是什么样的空想呢?它是否一定是长期的?而你如何确定是长期还是短期?在我看来,将科学成就应用于人,改造自然、社会和人本身的空想是科幻文学的本质。展示科学对社会和人的发展的影响,反映科学的进步,在心理、情感生活中认识自然和了解世界是科幻文学主要的意义和目的。

在这里,对科学的“反馈”具有重大意义,因为在这样的文学作品中,科学家会看到一些他们自己有时难以理解的东西,他们的发现和经验对人类及其生活,不仅带来积极的影响,有时也会酿成悲剧。

毫无疑问,科幻以这种方式直接触及社会问题。科幻逐渐成为社会的,不断汇合并走出其体裁的界限,成为宏大的文学作品,但这完全不是美国科幻理论家所认为的科幻应去的方向。

小说《仙女座星云》不仅在国内,而且在国外众多国家受到了极大的关注,我的理解是,这部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公众的需求。

在我看来,美国的科幻文学和科普文学混为一谈的理论并不正确。科学的成功及其惊人的发现本身就非常有趣,不需要用艺术来装饰。事实上,好的科普读物具有很强的可读性,比其他艺术文学更能够吸引读者。建议图书销售商和出版商应考虑到对科普作品需求的增加,重新规划印刷量。

多年来,我一直在为科学的普及而奋斗,我衷心欢迎达宁、瓦西里耶夫(赫瓦斯图诺夫)等人发表的优秀科普书籍,这些书籍在全世界巨大的发行量与众多译本充分地诠释了广大读者的兴趣转向了“纯粹的科学”,并对那些为“纯粹的幻想”、写琐事的权利而欢愉的(即使是以伟大的创作技巧完成)科幻作家发出警告。

但科普故事并非科幻文学的发展路径,科幻应该仍然是虚构的,不管它多么接近科普作品,也不管科学家的大胆假设多么神奇,比如天体物理学家伊戈尔.什克洛夫斯基关于火星卫星性质的说法。类似的“幻想科学家”的说法总是会吸引无数人,激起其对此的狂热兴趣,并为科幻文学提供素材。

科学普及的成功单靠强调用游记、冒险或侦探来宣传科学知识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从其所包含的知识及效用来看,科学本身就很有趣。科幻小说的科普作用几乎化为乌有,而冒险故事与科普的结合,也就是以前所说的科学冒险文学(我以前也曾尝试写过),现在已经过时了,未能获得长足发展。目前科幻小说的本质不是普及科学,而是展现科学对人们生活与内心的社会心理作用。随着知识的日益传播以及科学在社会生活中的渗透,它在任何一种文学中的作用都逐渐加强。这之后,科幻小说将真正消亡,作为其中一种类别(甚至没有太明确的界限),但不是作为一个特殊体裁汇入在大文学的主流中。

 

译者简介

阎美萍,文学博士,博士后,中国石油大学(华东)俄语教师,科幻译者。

注释及参考文献

1.张晖:《陌生化的两极——叶夫列莫夫小说〈丑时〉中的世界构建与历史观》,《中国俄语教学》,2021.40 (01),,第63页。

2.Журнал «Природа», 1961, № 12, с.41-47.

3.Фантастика, 1962 год: Сб. / Сост. К. Андреев.- М.: Мол. гвардия, 1962.- С. 467-480.

4.http://www.i-efremov.ru/Publicism/SF.htm

5.译者注:叶菲列莫夫在《科学与科幻》中写道:называя ее «БЕМ»-литературой («Bug and Monster»), 翻译过来即:称其为 “BEM文学”(Bug and Monster,虫怪文学)。但在日本科幻作家小松左京(1913-2011)对本文的回应文章《致伊万・叶菲列莫夫》中,将BEM理解为Big Eye Monster(大眼怪),此处按照叶氏俄语原文直译为虫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