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李浩的诗
农历日
夜口紧闭,柱形的影子
立在路灯的视觉里:雾或气,
向上拉开天体。网,
湿漉漉的,某个日期里,
先知的尿液,再次经历雨刷器。
电风扇切近海芋,体操
运动一群海豚:色即是空。
我在寺庙里梦见过神:鱼从秋天的
东湖,爬进了山里。肉体里
漏风的窗口,努力压缩着
初夏的风。早上吹散的烟灰和扯掉的
昆虫翅膀,在百合树的
根上阴阳交汇。悲伤的物质,
犹如趾间的缝隙。三尺高的灵魂,
限入三尺高的皇帝。
时间在星空里,如同会飞的
钥匙。月亮精密,我用刀削去变坏的
法律,并告诉一群女儿。
诗 章
站在楼顶上,我找不到一朵下坠的云。
裂开的世界,从来都不是,你的身体。
你明白黄昏总是比黎明来得快烂得快。
如果我把男人的时间从女人的时间里
抽出来后,我们的童年就像一把闭合的
剪刀。蝙蝠升起手中的竹棍杀死真相。
成长仍然让你,捕捉幻想、迷恋蝴蝶,
以及光里的手影,一直让你钟情于光。
也许你忽略了,光或梦,是坚果之误。
书看多了,也许渗透内心的邪念就多,
也许在永恒轮回中命运一直具有邪恶的
暴力元素。谁都不能做出绝对的抉择。
你抉择,你同时需要鹤顶红和可卡因,
至少睡在街上的酒徒测量过这种认为,
而红灯区永远是最有活力的精神病人。
可是处女成了狱中生铁,骗子成了人
道德上的博喻;恐怖分子在迎娶天使,
继续的继续,静止的静止,永无端倪。
芭提雅的普罗米修斯一日
(给黛画)
公交彗星驶入小行星环带的混沌中,
太阳光里冲撞的陨石,已经穿过
木星的拉链,瞄准赫拉克勒斯得到
不死之身的田野。我用手中的鹤心,
打开地图,海蛇升腾海水,狮群
布雨。汪洋这边浮荡的潘多拉之盒,
从地平线上开启。在魔盒上打坐的
皇帝、债主和魑魅分子,伸出猩红的舌头,
撬转地库的拉奥孔,抵制崇高的知识。
他们在痛苦和虚静中,长出的
第八颗脑袋,喂养着一只眼睛里
每天都在流淌熔岩的猫头鹰。他们在贪婪和谬论中,
在毁灭中,长出的第九颗脑袋
和新上任的路西法足癣言和。路西法
和路西法的汉文子孙,德文子孙,俄文子孙,
以及阿拉伯文子孙,将囚禁在宙斯口中的
灯塔,跌宕于人民的雾。逃亡的生灵,
有时候像君士坦丁一世从罗马搬运的大理石雕。
2015—2018年7月15日,曼谷,北京
空 山
地上的钉子,在三十三月的
房价里:利贞乾坤。
道家的翠微山,卢师山,翁山,以及雾中的
重金属,如同蜻蜓骑士,
都在木叶的群峰上飞舞。人造的
江山,铁丝栅栏,乘气即变。上上下下的灶司命,
从古自今,偏爱榴莲。万物,从泥沼里,
出生的手,一双又一双的,
压在我的后心上:我从蚊子从空无
从安全出口从电梯从地下
从心脏从动物与人类的入口从望京西园的物业
到管委会里女人身上分层的党性
窗户,从木板上的细孔到大大小小的囊肿,偿还着
炸裂的繁星,和月晕时的光明。
2018年5月15日,北京
雨 中
钟在地中,船只反雾。南北朝的
石基上,往返的牛鬼蛇神,
在寺院的青莲外,被竹风,吹得发亮。
我仰望,射入墙内的金光如玉。
古树伸出的枝干,抱住庭院里的罗汉
向起雾的大运河:震怒的魂灵
和绳锁诵经、焚香。耸立在丛林中的巨石在这里
长期研磨着,泉眼里的月宫。
我们的历史在瓦砾上,种花、种草、建造家国。
山上的荣光背后,禁锢的森林里,
松树和桂树,向上缭绕甜香。那低下了头的大理石,
弥撒的精气,正在腾挪世纪之椎。
2018年6月4日,无锡,北京
撒拉弗之歌
海洋、运河、陆地和城市,
转向铁丝网中的九龙山,被雨中的
绳索捆绑的星群 泄露的
异象之光击倒。正以奇异之火书写手稿的
奥斯定,面对身前凋谢的杏花
进入他另一个我的哀泣。来自星辰中
所有的光,在白天人类的晚期
流淌成河。沙、雾中的彗星
和无尽的山区,在一首悲伤的歌里,
好像九种乐器,又像众多雅典娜手中剪断的
布匹。我的世纪,寒冷胜过绝望,
恐惧胜过新生,我祝福榛子口中的白玉,
在交集的炭火上:无光的心脏,
无人的身躯,和树枝中起起伏伏的嗓音,紧贴僵硬的,
结冰的石子路面,而地下的鸟类,
张开羽翼,地心中的春日,吸入行星,
好像万物盛开的婚姻。昆虫一般运动的风轮,
自大地上驮起围鹤之城切碎的
喉骨。疯癫的轸宿,像一个南方的喀耳刻,
坐在树上咀嚼男人的额头。浪涛上的鬼怪跳进船舷,
想跟对岸的人们问好,钩住河心的
船锚知道,时间一旦进入人心,世界就开始
崩溃。我神经我狂于高空的酒精。
2018年11月10—25日,北京
惠新东桥之战
两夜禅心,好像冈察洛夫的
灯光,弯曲的太平天国,
被珠宝大楼上的钢架拉直。
斗篷里的犹大,如同伞骨,
护佑东方。我站在十一楼,
雨中,微凉的金针菇,
长满我的舌头。
太阳中心:气中的力学,
永恒—轮回,从我身后,
从我身后的门,从我身后的
一室一厅 隔断的
彩虹之约,被闪电和雷鸣突围。
世界的审判中,一个瞬间,
窗口的对面,北四环的环路上,
成群的卡车队,让我悲痛。
没有神的土地,屠杀更加汹涌。
没有人是同路人,
直到圣洗完成也不会停止。
圣西门,在恒星上,相信我。
公交挤压,我摇晃,无法翻身。
2018年8月—9月12日,北京
灵空有山
赤色的云,在太岳山上,好像两把
匕首,反复重叠。漫游的
飞禽,被风吹入看不见的光里。
三方的孤峰突起,太阳与山鸡,
在同一棵红色的古树上集成。那从汾河,从霍山大断层,
从仙桥上,静息而行的水虿群,
阻碍半空,直饮我
身后的河沟。松林间的禅钟,在盛夏的香火
和滚滚上帝的恩泽中左右穿行。
我们去往坎特伯雷的故事之路,
让树上的果实,让蹲坐在山坳中的牛羊,必须途经
灵石、霍州、沁源、古县,以及安泽、浮山、沁水与晚春,
直至绛县的横岭与中条山脉,
而高原上的风脊,借助它的幽明,
转动着山腹中生长出的一节既能升降,又能回旋的梯子,
让我走向山巅仰视生灵:村庄里的白烟繁衍的
沙漠已经成形,沼泽内
升腾的寺院,挤满我黏稠的觉魂。
落木圣心,如同正午的黄昏。在我们回家的中途,
我看着窗外三头犬在省道旁劳改营门口
疯狂地追赶驼鹿。夜晚和大地,从此不再孤独。
在花中,奥西里斯之日
绵山之路,如同雨丝,在你的锁骨上
内陷。谷坡里横斜的朝暮,使反光的地表,
继续分布沁河上游的烈性金属。
新世界:被撑开的正午,在无尽的
草叶上停留。我扛起肩上多年耕耘的
万株青松,任由瞳孔里净过身的
野史,被写成山猪翻来覆去,让它在空气里,
先奔向山顶,让它转过身来,
成为剥了皮的百眼巨人,让它看着我,将我看成一个无道的
古人,让它飞进我的余光:
斑斓的蝴蝶,静止的血月。那些飞入
我眼芒内的蚁虫,也钻进了我的
鼻孔,在起伏的山路上,我一直都在惦记丛林里
绝迹的老虎,但是褐马鸡、豹子,
山羊和土狼还在。我们
摇摇晃晃地走到山巅,这花神的
栖身之所。天象、多变,风神交错。流动的祥云后,
太阳总是时隐时现,我躺在花丛中
直视太阳,让它照射我的肺腑,当你走进强光之中,
你会发现它的光里悬着一把金剑,在所有的
草,被割断的根茎上:孤单耀眼。
当你将你的耳朵集中在花柄上,潜伏在地下的
迷走神经,便会发出绿色妖精
磨刀的沙沙声。我禁不住悲伤流泪,而落在我眉心上轻舞的
金斑喙凤蝶,好像是金光中的某种启示,
我还会再来,花仙子的酒是喝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