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罗伟章非虚构作品《凉山叙事》出版 写自大凉山的长信,是“最难的一次写作”
来源:华西都市报 | 张杰  郑好  2022年07月29日08:21

《凉山叙事》

2019年9月,中国作协与国务院扶贫办合作,策划开展“脱贫攻坚题材报告文学创作工程”,组织遴选25位优秀作家奔赴全国20多个省区市的扶贫点深入生活、实地采访,创作反映脱贫攻坚工作进展和成就的报告文学作品。罗伟章是入选的25位作家之一。

为了写好凉山,罗伟章深潜大凉山腹地的昭觉、喜德,驻扎深入采访两个多月。他采访当地行政干部,省内驻地干部,外省来的扶贫干部,医院的院长、医生,也跟学校的师生、田间的农民、支教老师深聊。“白天采访,晚上整理,阅读,做笔记。看了很多书,人文历史社科,做了30多万字的笔记。虽然凉山属于四川,但跟我以前写老家四川大巴山最大的不同在于,我听不懂当地语言,交流需要借助翻译。语言很重要。但因为我听不懂,就没法捕捉语言里的很多微妙信息,它们容易在翻译中溜走。”他说。

但罗伟章还是克服了种种困难,写出了20多万字的非虚构作品《凉山叙事》,2020年先由一流纯文学刊物《十月》杂志刊发,2022年7月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

除了眼睛所见

还要写出更深的真

从事文学写作几十年,出版近20种作品的作家罗伟章,谈到《凉山叙事》这次写作,直言“还真是最难的一次”。虽然此前他对凉山有一定了解,但不得不说,生长于大巴山的罗伟章,对大凉山的印象曾长时间停留在20年前看的电影《彝海结盟》以及一些相关的新闻报道中。

其次,与罗伟章最得心应手的虚构作品不同,写纪实题材,不能像写小说那样打破边界,而是需要尊重纪实题材的边界,“这对我也是一次挑战。”此外,非虚构写的人和事,都是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你的写作会有很多眼睛在看。看你写的是不是真的。对此,罗伟章给自己提了更高的要求,“不能只写眼睛看到的真,长在表面上的真,还要写出更深的真,埋起来的那种种子的真。”

在本次出版成书之前,罗伟章又把书稿看了一遍,“真的有点感动。当时在昭觉的场景,又回忆起来了。那些日子,每天都是夜里一两点才睡。看资料啊,记笔记啊,想怎么把这些素材组织起来啊。尤其是采访的那些人,尽管面对各种各样的艰难,但一股向上的生命力很感人。”

我不光审视别人

也审视自己

在《凉山叙事》的书封上,有“以审视之眼,迎进光明”的字眼。罗伟章特别解释了“审视”这个词,“我想要做的不是简单的歌颂,也不是粗暴的批评。审视的意思是,冷静地观察,思考其中的逻辑和可能性,梳理迎向光明的路径。”罗伟章还不忘强调,“我不光审视别人,也会反过来审视自己。通过这场写作,我有一个感触:表面上看起来差别很大,但其实内核,并没有一些人比另一些人高明多少。这也提醒我,谦逊不仅是品德,还是自我生长的可靠空间。”

罗伟章写了20多年小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成熟小说家。去昭觉后,他原本想着蹲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越小越好,比如一条街道、一家工厂、一个餐馆、一个家庭,甚至小到只关注某一个与主题有关的人,然后写出这个人的前世今生,小溪汇入大河,脱贫攻坚的局部和整体都可呈现。这也是一个小说作者最熟悉的路径。然而,当他真正深入大凉山,来到昭觉县,阅读了彝族的历史,目睹了他们的现状,觉得那种写法虽然可行,却不能完成真正的表达。

所以这次表达凉山,他决定,不再像以前写小说那样,从一个人或几个人的生活以小见大,而是把面铺开,沉下心来,深入思考一个现象形成的深层原因、解决的途径。“我希望走到这个民族的深处去。对他们为什么有那样的传统,为什么有这样的今天,从历史积淀、意识形态和文化观念的角度做系统梳理。把导致贫穷背后深层的原因,从观念的层面尽可能深入地挖掘出来,写成一部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我认为,这样的写作,才能帮助外界更能理解凉山脱贫攻坚的巨大意义和艰辛不易。而且,也让读者真正理解这块神秘的土地。”

给你写一封长信

用深情的语气

素材有了,想法有了,怎么把它们巧妙地串起来?罗伟章琢磨了很久,决定以书信体的形式来完成这次写作。“我这里下雪了。夜里10点过,听见窗外细响,以为是蚊虫或风声,结果是落雪的声音。雪花干爽,结实,坠地后竟能弹跳,可待我洗漱过来,窗台上的积雪已能陷一个指节。由此我相信了古书对凉山的描述:群峰嵯峨,四时多寒。”

“单说凉山,无法理解真正的凉山。西昌作为凉山首府,昨天我从那里过,可谓秋色宜人,城郊的尔舞山,苍松翠柏,日光透林,停车观景台,回头看邛海,海面如太极图的那条阳鱼,在蓝天白云下闪着银光,渐次低垂的黛青色山脊,颔首两岸,层层远去,与天相接。感觉天里天外,都被太阳照耀着,尽管有风从北面吹来,穿一件薄薄的抓绒外套,还是嫌热。然而,浅浅地打个盹,翻山过去,到解放沟,气温便陡然跌落。解放沟是西昌和昭觉的温差带。过了七里坪,一路东行,只见苍灰色的山体和悄无声息的河面,愈来愈深地横着冬日光景。”

这是他以舒缓温情的写信口吻开篇。诗意,流畅,带领读者一步步走进凉山。跟着他观察,思考,悲喜。虽然写信涉及到的现实、地名、人名全部是真实可查的,但罗伟章说,收信人是虚拟的存在,“这是艺术的一个结构设置,让记录和表达不那么呆板,而是有一定的弹性和灵动。而且,我在凉山倾听了太多信息,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让输入与输出达成平衡。同时,在叙事上我也能获得更多的自由。”

作为一部与现实对照的非虚构作品,光有诗意肯定是不行的。罗伟章为《凉山叙事》掏心挖肺,动用了缜密的逻辑思考和知识储备,从哲学到人类学,可谓上下求索。每一步的书写,能看出他都经过细细的琢磨。尤其是涉及一些判断的时候,都是翻来覆去地斟酌。他会非常坚定,偶尔也有困惑、纠结的时刻。“很多时候,在凉山,遇到一些事物,可以有比较清晰的判断,但有的时候,的确不容易找到一个非此即彼、斩钉截铁的粗暴结论。很多事情是复杂、丰富、多样的。所以,我会非常非常谨慎,小心,尽最大可能避免偏见,尽量写出复杂性、丰富性。”罗伟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