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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高质量原创科普图书的实现之路
来源:文艺报 |   2022年07月25日07:52
关键词:科普图书

杨虚杰: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原副总编辑,科普出版人

何龙:长江少儿出版集团董事长、社长,湖北省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

刘华杰: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物学者,博物作家

王立铭:浙江大学生命科学研究院教授、著名科普作家

陈玲:中国科普研究所科普创作研究室研究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秘书长

要提升全社会对科普的有效需求

杨虚杰:我国目前科普读物的基本生态是怎样的?科普创作和出版的重要性在哪里?

何 龙:中国科学院科学传播研究中心组织编写的《中国科学传播报告(2021)》显示,我国仅在2020年度内,就出版了科普图书9853.6万册。科普图书出版数量越来越多,精品不断涌现,选题越来越精细化、个性化,题材和内容日趋丰富。从市场端来看,引进版图书仍然占比可观,以少儿科普畅销书TOP50为例,当当引进版占比75%,京东占比30%。我们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的“你好!数学”系列也位列其中。出版人非常关注这样的榜单,从图书主题类型上看,畅销的少儿科普书多为科普图画书、科普百科两类,还有少量的科普人文类。畅销科普书多为大套系品种,但也不乏单本精装书,体现为高品质、高定价的特征。总体而言,我国原创科普图书在品牌化、美誉度方面的积累任重道远。

刘华杰:理论上讲,所有年龄段的公民对科普都有需求。但其“需求”不是所谓的“刚需”,因而对科普地位的认知、对科普的实际操作,都会带来些棘手的问题。在中国,多数人对科普还存在片面认知,购买科普图书、参加科普活动,基本都以孩子为核心,忽略了社会其他大部分主体。这是有问题的。年轻人要科普,这没问题,但是其他人呢?如果科普对象与科普受众没搞清楚,做科普就会有相当的盲目性。这一问题影响到科普的范围、科普作品特别是科普图书的选材。因此,不能只盯着孩子,要用相当的精力考虑成年人的科普。

杨虚杰:疫情以来,图书出版的生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你认为,目前原创科普出版的市场情况如何?

何 龙:虽然疫情以来读者购书行为有一些变化,但其实这几年国家对科普的大力扶持以及我国在科技领域不断取得领先世界的突破,投身科普出版的单位和作者越来越多,原创科普图书市场一路向好。而且原创科普出版与教育出版、大众出版、科普活动、新媒体融合的趋势明显。

突出的表现是少儿科普规模相对较大,近年来呈明显增长趋势,目前市场占有率已超少儿文学,位居第一。其中,少儿科普百科类图书动销品种数远超成人科普图书,主要聚焦在历史、地理、物理、动物等人文与自然科普领域,且码洋规模持续扩大,尤其是2020年以来,少儿科普百科在整体市场中的码洋比重超过6%。国内作者原创的《半小时漫画科学史》《海错图笔记》等冲进了科普图书零售市场排名前20名。科普图书作品内容和形式更加多元和丰富。这些作品能够以青少年读者更加喜闻乐见的形式,引领孩子们走入科学世界的大门。

科普作品也需提供深刻的思考和洞察

杨虚杰:这几年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扶持原创科普的举措,我们也看到了很大变化。但问题依然在于,好作者难觅。请从科普创作的上游谈谈,好的科普作者为何如此难以挖掘?作为科普作者,对于科普创作的困惑又有哪些?

王立铭:我想用我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回答这个问题。我从2015年前后开始在国内发表科普方面的文章,发布平台包括微信微博知乎等社交媒体、得到APP等线上知识服务平台、传统出版商等等,至今出版的科普书也接近10本了。这些书的销量整体还不错,也拿过不少出版行业的奖,豆瓣评分也挺高,所以我自己还是能感受到非常温暖的支持的。但困惑和问题也不是没有,我觉得有这么几点:

一个是读者的阅读习惯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培育。国内读者对科学类书籍有一个刻板印象:最好的一批科学读物肯定是海外引进的、国外著名科学家或者科学作家创作的。在我的作品的豆瓣评论区,相当常见的评价是“没想到国内也有这么好的科普书”“一点不比国外作者的差”。我理解这是读者赞扬我的一种方式,但也能部分反映出读者普遍还是不太信任或者接受国内作者的原创科普书。当然,读者这个印象是有强大的历史证据支持的:比如《时间简史》《从一到无穷大》《最初的三分钟》等经典科普读物确实来自国外引进作品。所以,中国的科普作家、出版人需要想办法更好地宣传和支持国内的原创科普作者和作品,让其能更好地进入读者们的关注视野,慢慢扭转读者的固有印象。

另一方面,确实需要支持更多国内作者进入科普创作领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科普创作领域的作者是已退出一线科研工作的科学前辈发挥余热的阵地。在果壳等科学新媒体诞生以后,一批以年轻学生为主的科普创作者进入这个领域,让科普作品更年轻化、更接地气,更容易流行。我认为,需要更好地动员和支持还在一线从事科研工作、特别是在自己的研究领域内享有重要学术地位的科学家参与进来。这些科学家的独特优势是能够真正讲出科学发现背后的历史沿革、前因后果,以及科学发现事实背后的更深入的洞察。

当然,想要动员这批人参与科普创作难度很大。首先是所谓“不务正业”的固有偏见,许多人认为科学家就应该老老实实专攻科学难题,面向大众输出是“当网红”“不务正业”。这个问题需要引起重视,科学家往往是非常爱惜羽毛的一群专业人士,如果做科普反而会损害其专业形象,那很多人可能连尝试的兴趣都没有。另外,毕竟术业有专攻,也不能奢望一流科学家同时也善于文字输出。一个可能的模式是,有科普意愿的一流科学家和具备基本科学素养的写作者,联起手来进行内容生产。

最后是科普作品的定位问题。我一直觉得“科普”的概念是有一点点误导性的,它强调的是把高深的科学技术向外行、向大众、向青少年普及。现代科学技术越来越专门化和高门槛化,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让更多人了解科技前沿是重要且必须的。但大众科学读物不应该仅仅是从专家到群众、大人到孩子的普及,它的输出对象更多时候是“高级外行”:那些在其他行业也有自身的技能积累,在智识水平上和科技专家没有差异,同时对科学发展有好奇的人。对这群人而言,大众科学读物除了介绍通俗易懂的知识,也需要提供深刻的思考和洞察,也需要让科学成为更多人认知世界的思想工具。从这个角度说,国内作者、出版人和读者对科普读物的定位还是太狭窄了,如此定位带来的问题就是,当大众读者希望汲取思想和认知方面的智慧时,往往会选择读哲学、历史、经济学,而不一定会马上想到科学读物其实也有(甚至是最有)这方面的价值。需要让更多人意识到,科普创作、阅读、推广,不能仅仅把科学知识自上而下地“普及”下去。

刘华杰:我个人觉得科普在有效需求、有效竞争方面还需要努力。目前科普出版策划、作者寻觅、市场开拓和国家扶持之间有不少“缺环”。接触了科普大链条的各个环节,我发现,中国并不缺少少年读者,但缺少成年读者。这个很特别的现象,似乎极少有讨论。所以,要考虑到如何提升“有效需求”,从商品和市场的视角考虑问题。

中国这么大,理论上各类人才“供应链”是完整、齐全的,实际上也如此,关键是找得到、对得上、磨合起来。出版方要多下功夫,要有洞察力,有伯乐的眼光和耐力,而且应当尝试向更大范围的社会公开征集科普创作,鼓励创新。

陈 玲: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周忠和院士曾指出,科研人员做科普存在“四不”窘态,其中,“不愿、不屑、不敢”是认识问题,“不擅长”则是能力问题。前几年,我们专门做了一个课题,调研科研人员参与科普创作的状况、问题及需求。研究发现,受兴趣和社会责任感驱动,科研人员普遍认为有必要参与科普创作,但从整体上看,科研人员开展科普创作存在发力不足问题。从“想做”到“能做”,再到真正付出实际行动去做,会受到很多因素影响,除了时间精力不足和考评激励不够外,科普创作在表达上的门槛很高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很多科研人员表示难以胜任。

培育具备科学家潜质的青少年群体

杨虚杰:许多少儿科普工作者、作家深感中国孩子小时候应该有中国文化背景的科普读物,但许多家长难逃脱实用主义的藩篱,希望科普可以对升学以及考试有好处。你认为少儿科普应该写什么?怎么写?

刘华杰:我认为,要加强地方性科普图书的写作和出版。每个地方成长起来的人,首先要了解自己的家乡,成为家乡的合格公民。地方性知识没掌握好,学了一堆所谓全球通用的“普遍性知识”,其实是有问题的。不了解家乡,怎么热爱家乡?地方性知识包括的范围很广,如地理、地质、生态、环境、物产、植物、动物、历史、文化等等。要加强这些地方性科普图书的出版。

王立铭:很多人会有一种默认:相比给成人写科普书,给孩子做科普门槛更低,毕竟不需要那么多的专业科学知识积累,很多人都能做,而且销量又特别好,所以是个很好的商业机会。我个人非常不同意这个看法。

当然,给孩子的科普书确实对科学知识密度的要求会低一些。但这绝不意味着把给大人的那一套拿过来,删减掉一部分知识,字放大,配上图,加几个角色,就是一本好的科普童书了。我觉得,在降低知识密度的时候尽可能地保留科学的思考方式、探究方式,是一件门槛更高、更需要创作者对科学有透彻理解、对科学内核有独特把握的事情。同时如何把科学内容和图案、人物、故事匹配起来,也需要创作者更理解孩子的心智和兴趣点,绝不是随便找些插图就能解决的问题。国内不少科普童书的生产态度可以用“敷衍”来形容,它们也许能用标题打动为孩子的学业焦虑的家长,但无法打动孩子。

我确实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有成人科普创作经验的作者,和有童书创作经验的作者,联合在一起创作科普童书?前者提供基本的科学框架和具体科学知识,并且通过和后者反复的讨论和相互激发,找到适合孩子的逻辑线和故事线,再由后者用孩子喜欢的方式呈现出来。比如霍金父女(一位是科学家,一位是儿童小说作家)联合创作的《乔治的宇宙》,我非常喜欢。这种创作模式可能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何 龙:科普图书是少年儿童认识科学、探索科学的桥梁性读物和学校科学教育的有益补充,对于少年儿童科学素养的提升和创新思维的培养具有重要作用。今年的高考语文试卷中选取了许多非连续性科普类文章阅读,更是引发了科普阅读的热潮。例如新高考Ⅱ卷选取了“天宫课堂”的素材和中国探月工程首任总指挥栾恩杰的事迹,全国乙卷中关于杨振宁的《对称与物理》、尹传红《由雪引发的科学实验》等,人文领域与科学领域的进一步结合,对于孩子的科学人文素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推动着科普阅读的兴盛。因此,原创少儿科普图书应打破传统,从阅读力、信息技术与数理能力、适应力与探索力、分析力与创造力、团队合作能力、心智习惯、品格养成等角度出发,培育具备科学家潜质的青少年群体,让下一代成为我国向创新型国家转变的中坚力量。若从这些角度策划原创科普选题,不仅可以与引进版差异化,也可避免陷入同质化竞争。

杨虚杰:能否结合自己熟悉的出版案例,分享在内容设计、出版流程和宣传推介等方面都比较优秀的科普图书代表,为中国本土原创科普读物的未来把脉。

陈 玲:2021年3月,中国科普研究所创作研究室和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王浩院士团队共同完成了科普图书《水利民生》。通过这本书的创作实践,我们认识到科学家和科学作家共同创作科普图书或许是未来的一种方向。

科学家做科普,最常见的问题是“科”多“普”少,而非专业领域人士创作的作品突出问题是“普”多“科”少。如果这两个方面能够深入融合,相互取长补短,或许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国外科学家和科学作家合作完成科普作品有案例可借鉴。如《不自私的基因:破译衰老密码,重新审视生命和死亡的界限》一书,一作乔希·米特尔多夫是理论生物学家,二作多里昂·萨根是一位畅销科普作家。目前,国内尚未形成科学家和科学作家合作的普遍模式。《水利民生》是一次创新的尝试。创作者既包括科学家群体,共有来自中国南水北调集团有限公司、中国长江三峡集团有限公司、长江勘测规划设计研究院等单位的60余位科技工作者参与创作,也包括科学写作者群体,由懂科普、写作功底好、沟通能力较强的编辑、记者以及科普创作研究人员组成。在整个过程中,各个团队都发挥出自己的优势,图书成果也最大化地体现了双方的长处。

何 龙: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在推出立足本土的、有影响力的原创少儿科普作品方面,一直比较有特色。《少儿科普名人名著书系》《李毓佩数学故事系列》《刘兴诗爷爷讲述系列》是具有代表性的三条产品线。以《少儿科普名人名著书系》为例,这套书由潘家铮、王梓坤、张景中、杨叔子、刘嘉麒院士任顾问,作家叶永烈担任书系编辑委员会主任并作总序,编辑委员会由 20位著名科学家、科普作家组成。书系出版后,成为中国原创科普出版标志性工程,荣获第二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等诸多奖项,被认为是“青少年科学课外阅读的世纪长城”。销售码洋超过1.5亿元。可以说,这套书是一套意义深远的培养中国孩子想象力与创造力的传世名著。长少社强化名家科普品牌的打造,完成了科普出版从经营作品到经营作家的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