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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别拉”应该怎么读
来源:北京晚报 | 徐德亮  2022年07月13日08:12

北京的文化博大精深,有好多地方不加注意时稀松平常,稍一研究就大有门道。最近我在录制《徐徐道来话北京》时,有一期节目挺有意思的,是讲紫禁城里的原始警报器“石别拉”。

拿到这期节目的演播稿,我录了几句就停下了,赶忙拿起手机给编辑打电话:“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这回你算是把我给难住了。”

编辑吓了一跳:“怎么难住您了?”

我说:“这个‘石别拉’应该怎么读?总不能按普通话的原声调读吧?”

编辑也有点不知所措:“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

我接着说:“这个词大概是少数民族语言的音译,不能瞎读,万一读错,让人家专家学者一听,那就丢人现眼了。”

编辑赶忙查了查,说:“我看了看网上那种带人游览故宫的小视频,都是按普通话的原声调念的。”

我觉得还是谨慎一些好:“咱们节目说北京文化是比较权威的,不能等闲视之。暂时不录了,先找个明白人问清楚再说。”

说了半天,这个“石别拉”到底是什么?在古代,一旦紫禁城里出现险情,光靠肉嗓子喊肯定是不行的。就像在长城的烽火台上用“狼烟”传递信息那样,紫禁城里也有一种用“石别拉”传递信息的方式。

“石别拉”是由紫禁城里常见的汉白玉望柱的柱头改造而成的;栏板与栏板之间的短柱就是“望柱”,紫禁城的望柱柱头呈莲花瓣状。普通的柱头是实心的,而用于传递信息的“石别拉”,要把柱头内部挖空,形如空心葫芦,里边还有一个小石球;柱头上有孔,有的是在顶部,有的是在底部,有的是在中间。

据说当年在紫禁城里值勤的禁军,随身带着一种铜制的小牛角,中空,能吹响,相当于小号或者小喇叭。一旦遭遇险情,比如有敌人入侵或者突发火灾,军士就把小牛角插到柱头的孔里用力吹,中空的柱头因振动发出频率很低但传得很远的声音。这些柱头的分布有讲究,一个柱头吹响,会传到特定几个地方,在那几个地方驻守的军士便接着吹柱头往下传,用不了多久,整个紫禁城就都知道了。

这个装置很好玩,故事也挺抓人,但“石别拉”到底应该怎么读?

我向故宫的几位老师请教,很可惜,他们也不太清楚。有热心的老师帮我问了图书馆和建筑部的专家,有人知道这个词,但没听老辈人读过;还有老师帮我问了满文专家,结论是满语中确实有一个词和“别拉”非常相近,那个词是“喇叭、哨子”的意思。看来这“石别拉”就是石头喇叭,但读音不好确定。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评书,一说到“北地番邦”的兵马出战,不是像汉家兵马那样“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而是要吹“牛角瘪咧(biělie)”,也就是大牛角;“哞儿”地一吹,兵马就出动了。老评书家说的时候,还要用嘴学“牛角瘪咧”发出的那缓慢而悠长的“哞儿”。后来看历史题材的电视剧,表现北方民族行军打仗的场景时,也是吹大牛角。记得有评书家还专门解释过:“什么叫牛角瘪咧?就是牛角的号角。”

这种“牛角号”现在还有,“瘪咧”的叫法在北方也大量存在。继续往下“挖”,果然,清末民初的学人李鼎超在1921年编著的《陇右方言·释器》里说:“今呼牛角之可吹者为‘别列’,即‘觱篥’之转。《说文》:‘觱,羌人所吹角屠觱,以惊马也。’凉州地边羌,是古者羌人之遗器也。”这就是说,李鼎超认为兰银官话里的“别列”就是可吹的牛角,是“觱篥”这个词的读音在后来发生音变的结果。这个“别列”,显然就是“瘪咧”。

至于“别列”或“瘪咧”是从满语里来的,还是从蒙古语来的,抑或是从古汉语的“觱篥”来的,暂且不用讨论,毕竟连“觱篥”这个词也是西域语言的汉语音译。千百年的流传与演变,留下了太多难以解开的谜团。

所以,“石别拉”和旧小说中“铁笛”“铜筝”的词语结构一样,是石头号角的意思,“别拉”应当读作biělie。至于为什么要写成这两个字,或许因为这个词在汉语里都是“有音无字”的,便用两个声音相近的字来记录一下。

由此,我又想到老北京话里的“虎不拉”。单把这三个字写出来,谁都搞不清是什么意思,要是把它念出来——hùbu lǎ,大家就明白了,是伯劳鸟。伯劳鸟长得美,很花哨,所以北京人形容一个人穿得太花叫“跟花‘虎不拉’似的”;这种鸟的体型不大,却非常凶猛,能用喙啄死蜥蜴、老鼠甚至小鸟,还会将它们的尸体穿挂在树枝和荆刺上,所以北京人形容一个人态度不好、很凶,就会说他“跟‘虎不拉’似的”。

这种外来词在音译过程中用声近字代替,进而改变了这个字的读音的例子,还有不少。比如“列巴”(liěba)这个词,“列巴”就是俄语面包的音译。二十世纪初,伴随中东铁路通车,在以哈尔滨为中心的铁路沿线生活的沙俄侨民增至三万人以上,他们把日常的饮食也带到了哈尔滨,久而久之,“土著”也逐渐习惯了“列巴”的叫法。

语言习惯终究是会改变的,老北京人越来越少,“虎不拉”已经快没人说了;把“列巴”的“列”读成liè的人,也大有人在。如果在日常生活中都不存在这种读法,自然也就没人较这个真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