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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2022年第4期|西阔:山、水、万物和你(组诗)
来源:《草原》2022年第4期 | 西阔  2022年06月24日08:37

编辑荐语:

来自阿拉善或者说内蒙古西部疆域的这组诗,给人一种冷峭孤绝的精神力量。它的峻拔、它的凌空蹈险,使读者耽于习惯审美的眼睛,为之一振。西阔以另一番面貌出现了......是期待的那样么?不敢肯定。总之他又从形式到内容脱胎换骨了一次。至少丰富了内蒙古诗坛的风格。懒洋洋的牛马群里,忽然出现一匹狼,空气陡然紧张起来。

—— 温古

《入山记》

草木萧条,大雪败退

我有尘世所有的俗念

空山寂寂,万物不具回音

顺手折下枯枝,会听到

断处,藏着春天的伤

流水、山谷、鸟鸣和风

展开一幅流动的画

独自山里,我们都有形而上的悲欢,随人间起伏

想起心爱女子,蒙古高原就开始大片地绿

马蹄嗒嗒

书信永远走在路上

 

 

《看到猎豹》

不止一次在黑暗中看到猎豹

带着寒冷的锋芒。肉身战栗

短暂停顿后,隐入黑夜巨大的经幡里

 

我怀疑它沾染过人类的所有恶习

自私,贪婪,恐惧,好色

有着密集的弹孔

有着挥霍过的情色眼睛

 

夜,翻了下臃肿的身体

月亮滑进墙角

 

群山瑟瑟,像被诅咒的人

过完的,毫无意义的一生

 

 

《午后书》

杯水已在桌上置了许久。我怀疑

它缭绕的热气,是在等一个熟睡的人醒来

她梦里的抽屉,码着暖胃的茶

熨好的衬衫和一个女子的小心思

窗外,群山在一群飞鸟的翅膀里

喜极而泣。而在水边

站着一个孤寂的人。他在计算时差

好赶在她醒来前,把刚从山坳里采到的花

递到她的窗前。玫瑰,牡丹,茉莉

还有不知名的野花

他在百度上理解了这些花的含义

现在,他把一束火红的玫瑰

放在刚买的地图上,花瓣刚好压住她居住的城市

爱就是山,水,万物和你

 

 

《牧羊人》

风赶丢几只零散的羊

再翻一座山,就是翻越过一段历史

一截兽骨被牧羊人制成喊羊的哨子

整整一个晚上,月光被越吹越薄

整整一个晚上,牧羊人的烟锅忽明忽暗

整整一个晚上,羊栅的门吱吱嘎嘎

整整一个晚上,牧羊人把自己

像一枚钉子般钉进夜晚

像是要把时间、疾病和死亡

钉进墙里

 

 

《苍凉帖》

在草原,牧人比羊群抗寒

冷风比乌鸦悲壮

比夜黑的是苍凉

比苍凉更苍凉的

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更苍凉的在蒙古高原,在草原深处

岩羊被猎枪指着头,自刎于悬崖

危机四伏啊

一块巨石旁,鹰

抓起受惊的雪兔,向天空撤退

空荡荡的大地身后

是白茫茫的雪

 

 

《广觉寺所想》

往里走几步,红尘就是身后的事了

佛前站定,人间就是前生的事了

雾起了,诵经声也跟着起了

大殿的回声足够旷远,足够孤独

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也像是刚剃度完的僧人

沉默,忧郁

落日在隐约的人声里淡定,如一位高僧

打进墙壁的余光就是一道圣洁的经文

念一遍,就是一次惆怅

念一遍,就是一次战栗

 

 

《走沟记》

一声一声,风一吹

河床里就会响起干涸的水声

一棵长进石缝的榆树

就是一只峭壁生存的岩羊

一片一片的云朵,从缝隙中泄出光

一个独自走沟的人,走着走着

就被苍天镀上了金身

一定还有一队忙碌的蚂蚁,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搬运着伤疤,疲惫和时间的秘密

时间就是那轮被脚步磨碎的月牙

反复地圆缺,像度劫。一匹马

不知被谁解开了笼头,好像它是山谷的主人

又或者是一个古老的牧人,把一声又一声的

马蹄声和驼铃声

埋进苍茫的洞穴,我听见了

那是来自尘世之外的

靡靡之音

 

 

《拉骆驼》

要从一个熟睡的人梦里偷走梦境

就必须让月亮关闭偷听的耳朵

就得让雪落得比纸还轻

就得让一个在异地生存的人,听见故乡的水声

听见一条通往沙漠腹地的小路

沿途有一声比一声急的心跳

和一声高过一声的“信天游”

还有一潭湖水,一峰骆驼

和一个拉骆驼的人,从一粒粒沙子堆起的大漠深处

把一场神秘的仪式

把一个女子的爱,恨,情,仇

把一个女子体内的水和火焰

把一个女子掌心的月亮和湖

把一个女子汹涌的潮

从梦境里拉了出来

 

 

《锻造师》

我要反复写下这汹涌的水

如反复走过的街道

酒馆,胡杨林和郊外

如我反复地提到一场大雪

多年前,曾把一封情书埋进雪里

好吧,我承认,这不过是一次抒情

把一场雪压进炉膛,把一场雪走成白头

把一场雪紧贴心脏

也不过是一次虚张声势

现在,我用力锻打

试图把它锤成爱的形状

要摁住这突来的情欲,摁住这小小的窃喜

按理说,一块冰被反复锤打,早该裂了,碎了

却偏偏带着铁的韧度

按理说,一块冰被捂进怀里,早该融了,化了

却偏偏带着火焰的温度

 

 

《岩羊歌》

有时候,我会爬上峭壁

不停地凿刻

凿出流水,孤岛和另一个自己

 

像一场盛大的晚宴

像和自己的一场激烈对抗

像陷入巨石堆的岩羊,一次绝望的突围

 

有时候在戈壁,会看到一只秃角岩羊

追着辉煌的落日

迎着漫天风沙悲壮地流泪

 

 

《白纸说》

桌子上放久了,就会问笔

研墨的童子去了哪里?

笔有时答有时沉默

三月了,他去山外放起了纸鸢

他要给进山修行的苦行僧送去斋饭

有时笔会忍不住抖抖身子

墨渍溅在白纸身上

有时像梅点,有时像雪花

有时因为什么都不像

纸就会莫名地羞愧,悲伤

 

 

《夜宿阿马脑苏》

落日还未沉下,夜就开始汹涌起来

鹰的翎羽被摆上祭祀用的供桌

一只又一只的石羊在走进阿马脑苏就全部丢失了

也许它们更适合豢养

紧接着是巫师,咒语

于是,一个部落也这样走丢了

有的走进石壁,成为石头的一部分

有的翻过山梁,闯入武将军的私人领地

我也在深夜翻过梦境

在哪里见过走丢的一部分

它们沮丧,失落,绝望

像地图上被割裂的一角

 

 

《人间事》

久走山中,就会觉得人间更像悬崖

风光再好,也有它陡峭的一面

 

梅落了不要紧,还有虚空的流水

花枯了不要紧,还有崩裂的伤口

习惯了沉默,耳朵就会觉得累赘

任由孤决的水在石头内部,流出悬而未决的命运

 

一个人坐着,听风,雨和谎言

像另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望向夜空

只有烟仿佛一截坐禅的骨头

洞悉人间所有

 

【作者简介:西阔,80后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