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2年5月号上半月刊｜于坚：便条集（节选）
773
怎么写诗？用最快的笔和随便什么纸
有一次在街上 忽然出现了一行
必须记下 找人借一支 个个都不带笔
拎着塑料袋 拿好手机 有什么要帮忙的？
听到我的请求 吃了一惊
774
失去了树叶的冬天
鸦巢一个个露出来
另一种黎明
775
将晚的天空起雾
有个灰头发的老婆婆
在缠绕她的旧线团
777
朗诵者 我的诗现在变成了你的声音
关于乌鸦之白 关于生命之烦
总是在沼泽上跳舞 踉跄而行
语词中藏着无数陷阱 你咬文
嚼字 发音标准 念得十分清楚
哑巴镇的播音员 上班时
总是闪闪发光 把小轿车开到楼底下
挡着那些靠墙的自行车
778
（童年之夜）
失去下颚的军舰在世界边上停着
雾在大街上纺织它的灰烟丝
木头大象钻进桌布 蟑螂在厨房里搬运幕布
卡车在大海上卸着白轮子 怀着家族的
不解之谜 我做梦 父亲的象牙烟斗
担在火柴盒上 秋天他一般都彻夜不眠
779
春天中……前所未有的宫殿在一棵
榕树上竣工 星星在新的帘子间闪烁
鸟群纷纷带着推刨凿子跳上来 唧唧
喳喳 雕梁画栋 布置它们的小房间
盛事吸引了我 走去树下看热闹
有点东西落在头上 像是石灰
790
天空来了一场雨 没有落到地上
也没流进草原 那些铅灰色的云
忧郁的 悲哀的 不下雨的
十九世纪的云 来自俄国
屠格涅夫早已不在那儿
791
那只候鸟代表地主来探访小区
看我们还在不在占着它们的飞地
它代表豹子 鱼 孔雀和蝴蝶
代表沼泽地和铃兰花 代表樱桃园
它以诗的方式载重 身份证藏在
洁白无瑕的羽毛下 看上去像一种
易碎的瓷器 在窗子外面尖叫
整夜地叫着 脸色苍白的女巫
故国神游 从来不看月亮
794
雨后 花园的门关不紧了
牵牛花乘虚而入
而在附近的银行
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795
气象台说 明天有暴风雨
母亲的抵抗是美丽的 趁大军未至
将洗净的床单晾在院子里
她祈祷天黑前干透
830
（一封回信）
好的 谢谢 星期天你去了巴黎
书终于交给了她的丈夫 你们一起吃了饭
用大盘子和小勺 好的 谢谢
那是个老掉的好人吧 养着一条狗
还有几副新旧不一老花眼镜 皮鞋是旧的
没系领带 说一口面包坊里的法语
喜欢比利时 也喜欢大象 从来没骑过
他一边骑自行车 一边想象自己是在亚洲
天冷了 世界在落叶 你要多吃肉
不要吃素 要用大盘子 少放盐
要把柴堆垒好 把门关紧 上楼
打开灯 扔掉书 用旧毯子裹紧你的爱人
1033
玫瑰枯萎了
瓶中水未干
也无鱼
1034
要用时，老花眼镜不在手
找到后
鹿已不见
1035
在松赞林寺打个电话
问此称 飞在大雄宝殿金顶上的
是什么鸟 乌鸦
我们小时候就飞着的
1037
雨后 蝴蝶洗劫了一家珠宝店
不是它价值连城的实物 是黄金之光
翡翠之光 和田玉之光 琥珀之光
花园瞬间灿烂
1038
天空荒凉 流星在东方写字
如僧人怀素疾书自叙帖 瞬间
了无痕迹 就像少年时在教室跟着老师
书空 手指第一次触及了虚无
1039
挂念着大海 它的辽阔
它的深远 它的咸 它的伟岸
它排列在沙滩上的空座位 神呵
谢了 不仅赐予我们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