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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问故里行记
来源:中国文化报 | 陈巨锁  2022年06月01日08:42

山头佛屋五三间,山势相连石岭关。

名字不经从我改,便称元子读书山。

读金代礼部尚书赵秉文这首诗,便引起了我对读书山的游兴。一个夏雨初晴的早晨,登“晋北锁钥”的忻县城楼,望西南诸峰,山峦挺秀,林壑优美,更见云排浪涌,奇景幻化,这就是名闻三晋的系舟山。传说大禹治水时,曾系舟于此,故有其名。山麓有福田寺,青松翠柏间,殿宇掩映,山溪叮咚,境极清幽,正是“苍岩云霁梵宫出,翠麓泉通瀑布悬”。我国文学史上杰出的诗人元好问的父亲元德明,曾隐居其间,以诗酒自适。只因赵秉文写了前面那首诗,系舟山从此又名读书山。

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公元1190年生于太原容县(今山西忻州)。好问出生七个月,因叔父元格无子,便过继其门。这个世宦子弟,从小蒙受文化熏染,常随父读书于福田寺,7岁时便会作诗,太原王汤臣称其为神童。14岁跟随身为陵川令的叔父到上党从郝天挺学,淹贯经传百家,6年业成。随后下太行,渡黄河,作《箕山》《琴台》等诗,为赵秉文激赏,以为近代无此佳作,便以书而招,目为才子,于是名震京师。兴定五年(1221年)登进士第,历内乡令、南阳令、尚书省掾、左司都事、尚书省左司员外郎等职。金亡不仕,以著作自任,其所作《壬辰杂编》,为一代鸿笔;所作诗篇,就我们今天仅能看到的尚有1000余首,仍是震古烁今,洋洋大观。

漫步于福田寺中,清风徐来,白云偎依,使我思绪纷纭,不能自已。元好问的雄词壮句一时涌向心头——“剑歌夜半激悲壮”“沧海横流要此身”“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幽并之气,千古不绝,慷慨激昂,雄风万里。

短暂的金代,战争频繁,先是金源进攻赵宋,后是蒙古攻灭金源,又加上连年干旱,粮食极度紧张,各族人民生活处在深重的灾难之中。关心民瘼的诗人元遗山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奔走四方,所见颇多,感情激越,皆成诗作。因而在他的诗篇中,流露着强烈的反对战争、反对压迫的情绪以及同情人民疾苦的情感。“惨淡龙蛇日斗争,干戈直欲尽生灵。高原水出山河改,战地风来草木腥”“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这不是那些战争以及战后景况的真实写照吗?“一旱近两月,河洛东连淮。骄阳佐大火,南风卷黄埃。草树青欲干,四望令人哀。”久旱得雨,他便为农事高兴:“桑条沾润麦沟青,轧轧耕车闹晓晴。老眼不随花柳转,一犁春事最关情。”这对于一个世宦的知识分子来说,是多么难得啊!

“书生如老农,苦乐与之偕。”诗人同情人民的疾苦,人民也是十分尊敬他、爱护他。元好问晚年还读书山,山中父老是“东家西家百壶酒,主人捧觞客长寿”。诗人乐于“粝食粗衣”,甘与“牧童田父为邻”。这就不难理解他能够写出那么多富有人民性的诗章来。

元遗山每归乡里,都登读书山;每登读书山,必居福田寺的“丈室”,即“留月轩”,亦称“小两间”。今寺院早已是面目全非,“小两间”也不复存在了。而元遗山的名号,却与系舟山永存。前人有诗赞道:

左司高节世争攀,乔梓幽栖小两间。

胜迹争看传异代,嘉名早与易灵山。

(王锡纶诗)

曾读公书两三函,愧居公乡隔仙凡。

访得野史亭何在?苍茫烟村望韩岩。

(张文蔚诗)

盛夏晨起,相约数人,出忻县城南门,向东南而去,一路清风习习,夹道杨柳依依,四望田畴如画,满眼禾稼葳蕤。漫谈间,不觉已行10华里,到达元遗山的故里韩岩村。

韩岩村北,在苍松、古柏、丁香、文杏之中,有亭翼然临于高台之上,那就是驰名遐迩的“野史亭”。元遗山45岁时,金朝灭亡,文献沦丧,诗人深感亡国之痛,又恐一代之迹,泯而不传,便以国史自任。而当时,金国实录在顺天张万户家,遗山愿为整理撰述,不料为武安乐夔所阻而止。不得已,遗山构亭于家,名之为“野史亭”,著述其间,夜以继日。遇有疑虑,则奔走四方,造访耆旧,寸纸细字,详为记录,于是金源君臣遗言往行,累百余万言,捆束委积,充塞亭中,这便是元遗山近30年,“湿薪烟满眼,破砚冰生髭”,含辛茹苦、呕心沥血写成的《中州集》《壬辰杂编》等著作。后来,元人修《金史》,多本其说。野史亭也随之而闻名于天下。

古亭历元明两代,早已湮没,至清代乾隆年间,忻州牧汪古愚重修元墓时,访野史亭故址,未得其所,便于元墓东侧建屋一楹,重题“野史亭”匾额,悬挂其上。又经百年,斯亭又渐倾坏,到民国十三年,又在该处筑新亭,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野史亭。在宽绰的院落中,中垒一台,高约六尺,亭建台上,作六角攒尖顶,亭壁中央嵌元遗山石刻画像,左右为诗人手迹6种,因几经翻刻,讹误颇多。观其笔法,楷书传薛舍人、柳少师法度,清挺遒健;行草得米南宫、苏东坡精髓,苍老疏宕,难怪清代书法家翁方纲极为宝赏。亭北有大厅3间,叫做“青来轩”,厅壁间嵌满历代凭吊诗文。厅和大门两侧各有房数间,今为韩岩学校作教室用。

徜徉于乔木扶疏、花草交辉的野史亭院,耳闻琅琅书声,更觉幽静之中充满了生气。这和当年诗人“秋兔一寸毫,尽力不易举。衰迟私自惜,忧畏当谁语”“百年遗稿天留在,抱向空山掩泪看”的悲凉境界形成何等鲜明的对照!诗人倘生今日,那该会有多少瑰丽的诗篇涌现啊!忽然清脆的铃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小学生下课了,一个个生动活泼、天真烂漫的学生向我们围来。问起学生们有关元好问的历史,不少人能对答如流,有的人还讲了些故事和传说。我问一位小同学:“你会背元好问的诗句吗?”小姑娘机灵的大眼珠一转,如数家珍,一口气念出好几首。问起他们的志向,有的人要做科学家,有的人立志继承元遗山的事业,决心做一个诗人。热闹的场面,又使我想起了元好问的两句诗:“遗山老子未老在,见汝吐焰如长虹。”

遗山不可作,古冢尚依然。

骚雅雄当代,风流仰后贤。

颓垣低宿草,断础没寒烟。

寂寞坟前月,盈虚自岁年。

(王治诗)

野史亭西,有元氏墓群,四周围墙培以土墙,门上镌有“元墓”匾额。公元1257年,68岁的元遗山,卒于获鹿寓舍,以马舁之,归葬韩岩祖茔。元遗山墓,以石甃之,正对大门,墓前有元十九年五月所立三尺墓碑,上书“诗人元遗山之墓”,其碑已断为两截,上截狼藉于荒烟蔓草之间。墓前东侧有遗山门人郝经(郝天挺之孙)所撰“元遗山先生墓志铭”丰碑一通,字虽漫漶,尚可辨读。其中评介了元遗山的生平事迹和诗文著述,皆中肯翔实,很有参考价值。墓前有享堂3间,为汪古愚重修元墓时所建,并将元氏世系考及墓图等勒石,嵌诸壁间。享堂前有石翁仲、石羊、石虎各两件,都是元代雕刻,各具形态,形象生动。

元遗山归葬之日,四方之士,咸来祭奠,墓前垒土五方,各为一色,张棚于上,画花为记,所以元墓又称“五花坟”。今天,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这处文物古迹,为迎接中外的来访者,正在兴工动土,大门和围墙已经重新落成,墓地、碑碣、石雕、享堂也将得到整修。

“百年国事存笥稿,一代才华著典型。”(顾颢诗)墓碑可断亦可立,诗魂诗作永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