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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学》汉文版2022年第5期|一苇:在无量山腹地(节选)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2年第5期 | 一苇  2022年05月17日09:00

一苇,原名杨义龙,白族,1971年生于云南大理。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发表和出版《洱海祭》等长篇小说7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暮色中的马群》。在《民族文学》《人民文学》《边疆文学》《大家》《人民日报》《文艺报》等国家级和省级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若干。长篇小说《喜鹊窝的秋天》获全国政协和六部委第四届“关注森林”文化艺术奖一等奖,长篇小说《洱海祭》获2015年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

 

在无量山腹地(节选)

◎一 苇(白族)

在雨中

我伫立山巅

遥望冬樱成海

万顷云雾

吞噬了隐仙的石屋

还有

茶山跳菜的声声唢呐

——题记

1

在雨雾弥漫的深冬,我们进入了无量山腹地。

此刻,群峰扑面而至,我们钻入密林,瞬间便被浓雾吞噬。

无量之峰,藏着无量之谷。我们登上山峰,转瞬又淹没于深谷。云隙间显露的蓝天触手可及,转瞬又是层云叠嶂。如牛乳般流淌的晨雾在我们周围游走,使人陷于孤寂无助。幸而石径若隐若现,伸向不可知的山巅。我们拾级而上,两旁茂盛林木的枝条虬曲缠绕,在浓雾中如群蛇伸颈。偶有雨珠从树尖滴落,在十二月的山间,冷凝如霜。吸入的空气,却甚为清爽,纯净、舒畅、润泽中带着微寒,全然不似北方那种刀刮般的干冷。

这是无量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一部分,名灵宝山国家级森林公园。

盘旋的石阶将我们带到石屋前,准确地说,是用石头砌成的庙宇。在这山间方圆几亩的平地上,矗立着这座建筑,有种凛然之气。庙宇通体为石,石顶、石柱、石栏、石阶、石坊、石雕、石香炉、石神像,如坚固的城堡。除了这座庙宇,方圆数里的山中还藏着数十座大小不同的庙宇,全是石屋。这些来自宋代大理国时期的石建筑群,默默承受着千年的凄风苦雨,也享受着世人的顶礼膜拜。我们在此稍歇,谈论着这些庙宇久远的历史,这些建筑的风格,还有供奉神仙的灵验程度,以及这里的民间庙会。这些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因为有了庙宇,更添庄严神秘;因为有了庙会,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无量山史称蒙乐山,是南诏王异牟寻封禅的“南岳”。这位偏居南疆的王者对汉文化有仰慕之心,便仿上古的黄帝封了“五岳四渎”。故千年之前,无量山便已声名显赫。金庸在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则将云遮雾罩的无量山写得剑气森森,这里藏着武功卓绝的“神仙姐姐”,还有武林各派无休止的争斗。在这灵宝山巅的巨岩上,不知有没有高人修炼“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谈笑间,守庙的妇人拎出滚沸的开水,给我们泡茶。水是灵宝山中的源头活水,茶也是灵宝山下的茶园所产。茶叶在甘泉中翻滚舒展,瞬间茶香盈溢。送至舌尖,滋味清新隽永,迥异于之前喝过的绿茶、普洱茶、红茶、白茶,这里的茶有森林的气息。有人说,水好,茶味便好。也是,此中清泉,吸天地之气,通古今之变,以之沏茶,顿生智慧。两盅热茶下肚,疲乏与寒湿瞬间驱散。同时驱散的,还有人心的隔膜与戒备。

“啊嗬嗬——唉——”或许是为了缓解众人的疲乏,人群中的南涧彝族歌手付怀敏唱起了原生态小调。她的声音,初听细柔,却悠缓绵长,似在山峰间绕行。她的曲调,虽然没有复杂的旋律,却与山野相融,时如清流激湍,时如飞鸟投林,时如清风朗月。虽然冷凉的雨珠不时从云层中跌落,但因了这歌声,我们兴味盎然。

云南的山峰总是绵延起伏的。当你爬至山巅,会看到更高的山峰,无量山也不例外。我们离开庙宇继续向另一座山峰进发,天空中依然布满阴霾,使对面的山脊与远天纠缠不休。上山的道路陡峭,两边皆是绝壁,好在仍有石阶,两旁加固了粗如紫竹的铁链。我们拉着铁链攀缘而上,呼出的粗气在眼前凝成白雾。好在两边虽是深壑,却长着密实的树木,看不见底,故不心虚;更好在山虽陡峭,路不甚远,几十分钟后我们已站在狭窄的峰顶。

俯瞰山间,无边无际的绿向远处铺展,如海浪般层层叠叠与云天相接。这里树木种类繁多,元江栲、香樟、高山榕、栎树、杉树、马樱、杜鹃、山茶、金竹,还有上千年的野核桃。当然,芭蕉、凤仙花等草本植物,也是俯拾皆是。正因为如此庞杂的植物系统,使得南涧女子茶龙芬骄傲地将此地称为“森林氧吧”,她说,这里的空气负氧离子浓度为每立方厘米9400个。我嘀咕,这可是个令人神清气爽的数字。此刻,冷天、微雨、浓雾,山峰如此寂静,既无山风肆虐,亦无鸟语啁啾,人们小声的交流也瞬间消散在空中。在峰顶停留太久,终是难以气定神闲,该下山了。

下山前,我远眺片刻。2021年5月,我曾在此驻足。于是掏出手机,翻出那时的照片,天空湛蓝,几缕细云在山巅游荡,碧绿的山峰似一群四处逃逸的大象。记得那时,我听见了数声猿啼。是的,如果所料不错,那应当是灰叶猴的呼唤。那时我循声而去,却被石径尽头的栎树挡住了去路。没有向导终不敢贸然进入密林,只好作罢。有新闻报道,灵宝山中发现了五个蜘蛛新种,其中无量山合跳蛛和灵宝山拟态蛛直接以栖息地命名。蜘蛛虽小,面目却狰狞,我有些毛骨悚然,且不去想它。那些高一声低一声的鸟语,将树树马缨花催红,像出嫁的新娘。那时的灵宝山,舒朗、热烈、奔放,如同唱着跳着的山地女子。

灵宝山是澜沧江和把边江的分水岭,登临峰顶可以北眺苍山雪、东观哀牢山,还可南望澜沧江上小湾电站的“高峡出平湖”。我登临三次,却分不清哪座是哀牢,哪座是苍山,目光被无边无际的山峰挡住。

至于南涧境内的澜沧江,我倒去过。2009年,我从南涧县城出发,沿途经过碧溪乡和公郎镇,翻越无量山,经过无数的爬坡弯道,大约70公里后到达了小湾东镇。爬坡结束,眼前豁然开朗。山下的峡谷里,高达292米的小湾大坝将澜沧江水拦腰斩断,在此积聚成绿玉般的湖泊。蓦然间见到号称全球最高的混凝土大坝,那种扑面而至的科技感令我惊诧。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电站,几百米高的大坝更没见过。

“小湾”本是澜沧江与黑潓江的交汇点,原名岔江。我更为欣悦的是见到了黑潓江的末端,到小湾之前从未想到。我出生于黑潓江上游的炼铁乡,那里水瘦山寒。冬春季节的峡谷里,江流如一条纤细的带子,蜿蜒向西南。流到漾濞的时候,它被人称为漾濞江,江水围着县城划了个半圆,博南古道上的云龙桥就在江面上晃动,这座铁索桥的年代可以追溯到明朝弘治年间。我常常驾车从滇西重镇下关出发,逆流而上回到我的老家。继续走,就是剑川境内的沙溪。黑潓江从寺登街旁悠悠缓缓淌过,古老的玉津桥像驼背的老人,茫然立在河流之上。水面倒映着弧形的桥身,还有桥上走过的行人和骡马。继续往上便是剑湖,发源于老君山的黑潓江先汇聚于此,再从剑湖流出。这段河流的中上游,我都走过。

我知道黑潓江最终汇入澜沧江,并梦想着找到它与澜沧江的交汇点,却在那个不设防的5月,闯入了这片陌生的水域。我住潓江头,君住潓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原谅我模仿了宋词。那时我想,在潓江之尾,在无量山中,定有“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的伊人吧!

澜沧江和黑潓江,还有现在置身其间的无量山,唐朝南诏时期都被列入异牟寻封的“五岳四渎”,能与点苍山、高黎贡山、乌蒙山、玉龙雪山并称五岳,可知无量山在南诏疆域中的高度。而澜沧江、黑潓江与金沙江、怒江并称“四渎”,也证明了这两条河流的重要,它们如动脉血管,将新鲜的养分日日输送给这片古老的土地。

2

樱花如红色的浪潮涌动在无量山谷。

从灵宝山一路下行,转几个大弯,便至樱花谷,在无量山镇德安村境内。

樱花谷其实是茶园,原名蛇腰箐。其实我更喜欢“蛇腰箐”这个名字,似乎隐藏着某个古老的传说。来自台湾的谢姓茶商在此植冬樱树,本是为茶树遮阴。岂知无心之举,却为无量山营造了精品旅游景区。近几年,樱花谷声名鹊起,原名便隐去了。华庆茶厂还在,谢姓茶商也还在,但已难窥其真容。从灵宝山到樱花谷,早已饥肠辘辘,我们直奔茶厂,享受“跳菜宴”,安抚慌乱的五脏庙。

南涧跳菜,早已声名远扬,与它结缘,是在2005年。

那时我刚调到大理州文联不久,每天上班都看着他们排演“跳菜”,准备赴东莞参加广场舞大赛。这群南涧汉子将门厅的地板跳得“咚咚”响。剃光头、披黑羊皮、穿大裆裤、迈着大步左右摇摆,他们吼着节奏感极强的山歌,其中有豪迈粗犷的歌词:“哪里有酒哪里醉,哪里有铺哪里睡!”他们边唱边舞,举着染成红黑两色的长方形木托盘,托盘里是大如拳头的方形“坨坨肉”。他们手中的托盘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伴随着向前、向后的转身,托盘在他们手中,不再是“奉盘”,不再是“抬菜”,而是与野兽搏斗的利器,是打歌场上的芦笙,是迎亲的唢呐,是八角鼓和霸王鞭,是卷起漫天黄尘的安塞腰鼓。他们铿锵的步伐、大幅度的摇摆、近乎狂野的歌唱,酣畅淋漓地诠释着高原汉子热情奔放的生命,彰显着雄性的魅力。最后的亮相如杂耍:一名健硕的汉子被几名汉子抬到肩头,而他的头上还骑着略瘦的少年,少年头上顶着满托盘的菜。汉子口中还吹着芦笙,别的跳菜汉子拥着他们跳着舞着。当然,这种“跳起黄灰做得药”式的“跳菜”,托盘中的菜蔬是假的,而且牢牢地绑在托盘上,否则早就汤汁四溅了,哪还吃得成。这便是经过改编的“跳菜舞”。此舞乍出,惊动四方,那年8月,《跳菜舞》在广东东莞夺得第七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民间艺术表演奖。

2015年10月21日,“南涧跳菜”跳进英国皇宫。我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样子,野逸恣肆的跳菜舞以古典的大不列颠皇宫为背景,定是强烈的对比。也就是那年,我在无量山中见识到了原汁原味的跳菜。不论原名是“奉盘舞”还是“抬菜舞”,意思都相同,无非雅俗之分。同去的外地诗人说,原来,他们是跳着上菜。我理解这话的潜台词,他原以为“跳菜”是一种菜,实际上,没有接触过“南涧跳菜”的人,也大多将之理解为菜名。

那天,也是在樱花谷。长柄、粗壮的彝族唢呐迎客,轻巧、便携的芦笙引路,原汁原味的“跳着上菜”开始,勾引着我们的食欲。彝族唢呐的形制奇大,比长号还长,黄铜做成的唢呐口浑圆而开阔,吹出的声音饱满浑厚,山鸣谷应。吹唢呐的汉子,也是腮帮高鼓,肺活量丰沛,臂力超乎常人。他们将唢呐高举,鼓起腮帮吹奏。“呜……呜……呜……”数声长鸣之后,方缓缓放下唢呐。吹芦笙者,则相对自由灵活,其调式简单,可边吹边跳。不过吹笙者也是领舞者,芦笙的乐句要与舞蹈节奏相应和,节奏时快时慢,想拿捏得准,自然也难。我曾多次见过巍山和南涧彝族的打歌,无论男女,节奏均简洁明快,没有过多花哨的修饰,但很有力量,每步都是与土地的碰撞与交流,有野性之美。

在芦笙的引导下,几名跳菜汉子闪展腾挪,单手托着长方形的木托盘,里面盛满彝家“八大碗”(实实在在的菜肴),边舞边跳。我注意到不管跳菜者的腿脚如何变化,上盘必须持续平稳,方能使菜肴中的汤汁不溢出碗口,不会溅到宾客身上。跳菜者前边还有彝家女甩着方巾,扭腰碎步,不时回头招呼跳菜的汉子,以便将菜肴准确“跳”至需要上菜的桌前。这便是“席间跳菜”,腿脚变换步伐,而上盘必须始终挺直,否则会“人仰菜翻”。才感慨间,又有蓄络腮胡的矮壮汉子跳来。他头顶大托盘,嘴咬两把长柄圆形铝饭勺,饭勺的前端伸向左右两侧,勺上架两碗菜,左右勺柄中间再平举两碗。头上顶着,手上托着,嘴里还叼着,太悬!我觉得“席间跳菜”比“舞台跳菜”更难,舞台表演中,盘和碗中的菜都是道具,没有压力,也没分量,跳错几步也可忽略不计。但在宴席上跳,满满当当的八大碗,不翻不泼不洒,难!

风景常在于险远,“跳菜”也是险中求。吹芦笙的汉子吹着舞着,壮汉骑在吹笙者肩上,满托盘的菜顶在骑者头上。这于吹笙者而言,是硬功。芦笙与舞步交融,必须保证气息不乱。肩上还要扛着一条汉子八碗菜,不仅重,还要保持平衡。我真担心,他稍不小心就会使头上的汉子连人带菜跌落尘埃,那就特惨!“砸饭碗”的事当然不能发生。我们在惊讶万分中抢光了那些菜肴,那些貌不惊人的肉菜被赋予了某种神力,令我们大快朵颐。然而压轴戏更胜一筹,跳菜者直接用嘴咬住八仙桌的一只脚,直接连桌带菜送到了宾客面前,那蹲踞的姿势,像黑虎叼着山羊。这得经过多少训练,才具有如此强的咬合力?看着他那排坚硬挺拔的牙齿,我感到自卑,稀疏、参差、摇晃,是我牙齿的特质,在这名以牙抬桌的汉子面前,唯有敬佩和艳羡。

如果说当初“跳菜”的目的是为了烘托气氛,喜上加喜,那么现在的跳菜,除实用性之外,已经具有娱乐和表演的成分,原生态的宴席跳菜,也能让宾客赏心悦目。在跳菜流程中,如同马缨花般的女子起到的主要是引导和陪衬,这种组合将健与美、刚与柔搭配得恰到好处。现在有些村寨玩起了反串,以男子陪衬,用女性跳菜,颇有别开生面的意味。据南涧的高文华介绍,以前跳菜是没有女性参与的,即便是男性,在村人眼里都是游手好闲之徒,遇到红白喜事来凑凑热闹。直到“南涧跳菜”作为非遗项目传承后,跳菜艺人才有了地位。

这次在无量山樱花谷,又遇到阿本枝,他正向记者介绍“跳菜”。阿本枝是“南涧跳菜”的代言人,被称为“跳菜王子”。提起南涧跳菜,很多人眼前就会浮出阿本枝的样子,圆脸、光头、大胡子、披羊皮,笑起来像尊弥勒佛,还有人戏称他为南涧的“阿凡提”。在我看来,阿本枝既有彝家汉子的粗犷豪放之气,也有读书人的祥和之相。当年正是他和杨一忠将“跳菜”拉上了舞台,成为“表演跳菜”的创始人。之后,南涧跳菜跳到省城、跳到广东,夺得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跳入英国皇宫,与歌手萨顶顶同台演出;还跳上中央电视台“春晚”。南涧“跳菜名人”迭出,跳菜俨然成为南涧文化的“招牌菜”。

其实,跳菜并非南涧独有,彝族聚居区的巍山、景东诸县均有跳菜传承,而云龙县民建乡的白族至今还有宴席跳菜的习俗。当年徐霞客到洱源时,凤羽尹土司为他设宴置酒,吹鼓乐助兴,还请他共同观赏舞蹈“紧急鼓”。由此可知,吹吹打打、跳着唱着吃喝,乃是古风。“跳菜”也非南涧专属,却在此光大,成为南涧国家级“非遗”,南涧人有智慧!

民以食为天。饿殍遍野在史籍中常有记载。今天,在地球上仍有很多人挨饿。因此,面对食物的欣喜若狂、顶礼膜拜,应是“跳菜”生生不息的理由。此时此刻,在寒冷的冬月,面前有丰盛的宴席,可称之为幸福。

有资料载,南涧跳菜起源于母系氏族社会,将猎获的食物献给母亲的场景;又有说起源于古代彝族先民敬奉帝王的表演,这便是“奉盘舞”说法的源头;还有说起源于古老战争中的庆功仪式。此三说皆有可能。《九隆神话》中有“哀牢夷沙壹母”,可知,哀牢山一带确实经历了漫长的母系氏族社会,无量山亦属此区域。后来南诏在众多部落中崛起,南诏王饮宴之时,应有舞乐助兴,这也说得过去。南涧处于莽莽苍苍的无量山中,先民们“以猎为命”,可知原初的生存状态应当以狩猎为主,因此,第一种说法似乎更有可信性。

如今,南涧已成为“跳菜之乡”,舞台跳菜与宴席跳菜并行不悖,互为补充,相得益彰,这是值得欣慰的。由此,跳菜传承人将会源源不绝,这也得益于“跳菜”植根民间。

沉吟间,“土八碗”已上桌。那就开吃吧,在冬月的芦笙与唢呐中,在跳菜汉子豪野的舞步中,在树树樱花绽放的山谷里,享受来自舌尖的幸福!

3

无尽的绿,在无量山中绵延。森林、茶园、河流,冬日的无量山,没有水瘦山寒,没有荒芜的枯黄、黝黑、赭褐,此时的樱花谷,却捧出了簇簇火苗,将整个山谷点燃。本为茶园遮阴的冬樱,在12月,成了无量山的主角。吸引了纷至沓来的游人。

倘若盛开在春夏,还能如此动人心扉吗?

那时,无量山中桃花红、李花白,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像待嫁的新娘;那时,马缨花像擎天的火把。

偏偏就是冬樱,在众芳萎落的季节,绽放在无量山中。她们纵情狂欢,她们奔放热烈,她们酣畅淋漓,她们如同无数的火炬,照亮了山谷。在她们的脚下,茶园默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春天吐出嫩芽。茶树挨挨挤挤、株株相连,向山谷延伸。这种红与绿的奇妙组合,本为人工,却宛若天成,使整个樱花谷如梦如幻。连周围的山岭,都显得葱郁而生动。

在摄影师的航拍作品里,樱花谷宛如童话世界。万顷的绿搭配耀眼的红,如同电脑后期制作的片子,但的确不是。干净的蓝天和白色云朵,碧绿的山峰起伏跌宕,翠色欲流的茶园,明艳粉红的簇簇樱花,这般美景直接在取景框中定格就是佳片。众多摄影师直接在路旁搭起帐篷,守住朝朝暮暮的六时天光。跟风的媒体纷纷涌来,樱花谷的图片、视频见于网络、影视和纸媒,使得樱花谷成为人们寒冬里的打卡点。花潮催着人潮,如赶集般熙熙攘攘。以樱为衬的情侣,显得温婉可爱。各种姿势的摆拍,也与山谷相映成趣。我仿佛听见樱花的笑声,在茶园上空腾跃。

冬樱的热烈、奔放,如同南涧的女子,不羞涩、不矫情、不掩饰,能喝酒、能唱歌、能跳舞,遇到钟情的男子,火辣辣的山歌便甩过去。彝家女子特有的爽直,像如霞似火的樱花,将平淡庸常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茶”是南涧的传统产业,绿意盎然地支撑着南涧人的衣食。“樱花谷”则是近年来人工培植的景观,并已成为云南的精品景区。无量山挺立千秋,藏着世间的万种风情,险峰、溪谷、森林、草甸、溶洞、庙宇、村庄,相依共生。而“樱花谷”,则是无意为之的奇绝。万绿丛中点缀着如霞似锦的红,如梦如幻,如痴如醉,恍若置身于我们从未抵达的异域。而这个幻景与无量山却是那么浑然一体,如同亘古以来便是如此,从来未曾改变。

茶与樱,不同的性情,不同的特质,相遇在无量山,却又是如此和谐欢欣。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