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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美术馆的游与观
来源:文艺报 | 后商  2022年04月22日07:59

在社交媒体时代,谈论美术馆,几乎离不开“打卡”一词。在一次与我的采访中,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馆长田霏宇表达了对拍照打卡看展的接受,“这两年,拍照打卡几乎变成了很多观众看展的目的,在这背后,其实反映了整个观看行为的变化,不见得说,拍照打卡有多么低级。进一步说,拍照打卡也是观众与美术馆、观看与策展的一个很重要的沟通,美术馆和策展人可以从拍照打卡内容上得到非常及时和根本的反馈,这种现象以前还没有。这种直接的沟通,会直接反馈到下一个展览的现象,很多有趣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会慢慢浮现。”

另一方面,也要知道,自美术馆诞生以来,远远不只有去美术馆打卡看展这一种模式,还有星星画会那种临时野生的看展方式,还有1960年代国际艺术展那种更为常规和普遍的看展方式,等等。对于当代社会而言,如果说有些焦虑随着当代性的切入已经大幅度地消失,但这并不是说根本性焦虑的缺失,而是那个悬在核心的焦虑扩大了,文化中心地带的焦虑扩大为社会集体的焦虑,在如此平静又冷峻的时代现场,人人为着自己的小心思小主体焦虑着,它既解构了曾经如此集聚如此尖利的大焦虑,又表征着新的失落现场。

那么,田霏宇的回应,不仅打上了中产消费时代的烙印,还意味着如今文化症候的嘈杂。以至于理解何谓美术馆,尤其何谓观众已经变成了一桩难事。打卡纵然以互联网的逻辑传播了艺术,其行为和符号不过为艺术现场增加了几分趣味和真实,却无法牵动艺术系统的肌理。试想,面对里希特的绘画,打卡的你我通常会感到陌生、惊悚,但再也不会查验这心理背后的暧昧和内在叙事,而对后者的开掘和探寻显然才能带人进入艺术的世界。

这涉及对美术馆的理解:美术馆既为观众提供了公共性,也提供了私密性。如何理解?无论是建筑空间,还是文化意味上,美术馆自然都是公共的,它既像广场一样向观众敞开,又将必要的藏品展演给所在的观众。但同时,美术馆的私密性也应该得到注意。在美术馆,观众表演或展现更多的自己,生活、语言、身体,所有这些都是无法共享的,它只停留在他自己唯一的时空里,擦肩而过者只会攫取其中的一丝一毫,在公共性之中凿开一个私人性的切口。而在这样一个新的传播时代,也只有既让人内心安静,又让人外表鲜明的美术馆可以恰到好处地将公共性和私密性结合在一起,而阅屏的人往往更会被这些游移在公共和私密边缘的存在所激活。

不过20余年大致的变化是可以清楚地把握的:一则大城市公共品一直以来都存在,并随着城市经济发展而逐渐累增,博物馆、公园从来都不是晚近的事物,所有这些公共品既脱胎于国家文化政策,又在很大程度上根源于公众的需求和期待;二则在既有的城市公共品之外,新的画廊、美术馆越建越多,前卫艺术在大约2000年前后摇身一变,成了如今众人所熟知的当代艺术,与此同时,自“大地魔术师”“第三届上海双年展”以来,中国当代艺术也置身于更广阔的场域。在上述两个部分的共同作用下,就成了今天的公共品。

今天,逛美术馆大致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娱乐休闲方式,也正是在这个状况下,我们也到了艺术和审美最自然的状态:娱乐和生活,而娱乐和生活总是包含着艺术和审美的部分。在“防疫”现场,美术馆是为数不多仍在有序运行的公共空间,大概是它提供了外部的内部的风景吧。而相较于电影院出现大面积“片荒”,美术馆的展览还在密集地、有序地进行中。在这个意义上,美术馆从未缺席过。

因为定期给杂志和报纸写作展评,逛美术馆,对我来说,几乎是一个工作。逛美术馆的过程,就是把自己当作爱好者、求知者,学习和了解当代艺术和古典艺术的基本语言和基本动向的过程。其实很少有绝对的观看方式,任何一种观看方式都是可行的、完善的、恰到好处的。而相比较一般的观众,我更愿意选择一种匆匆一过的观看方式。在一瞥一刹中,观看行为会有更大的加速度,也更能产生纷乱、暧昧的效果。总体上来说,我会抱有一种严肃的、学术的态度去看展,个人也比较偏爱相对严肃的展览,也不仅仅只是研究型展览。在国内有很多很好的展览,它们分布在每个城市的大大小小的角落,很多时候也会集群。这些展览,或者能够提供一种知识和审美上的趣味,或者能够提供一种观念和态度上的解构,总而言之,它们很新潮,但未必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展需要耐心,要看到一件能带来开心的启发和感受的作品,可能需要看很多习以为常的作品。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完成很多工作,也会逐渐了解自己的倾向。不同的作品,也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碰撞、对话,它们之间的联系多了之后,观看行为也就变得很有层次。看的艺术展览多了,就会发现,作品和作品间的褶皱特别重要,它能够非常自然地提供给我很多信息,也可以帮我克服掉某些思维痼疾。其实除了主题展、艺术家个展,最适合观看的还是有大历史观、大观念的艺术史展览,以及那些人尽皆知的双年展。

2019年,我在一本杂志做编辑,杂志和美术馆在一起办公,办公区旁边就是美术馆。每天早上,我都会到美术馆溜达一圈。当时美术馆展出的是一个收藏展,其中最打动我的是一些手掌心大小的画,典型的德国现代主义的感觉,非常里希特。这些画藏在展厅最尽头的一个小单元里,四周没有任何自然光源,但一进一出,我就觉得,一定有什么在那里闪耀,它的想象空间、它所覆载的仪式,特别近身、特别有能量。艺术本身能够带给我们丰富的资源,它作用于我们的心灵,也作用于我们的生活。而能够与这些创造的盛宴产生近身的接触,是再美好不过的事。